作者:夜雨行舟
他的五感是常人的数倍。痛觉是,嗅觉也是。
他闻到在满屋苦涩气味之中,随风传来一阵淡淡的香。
那香气他很熟悉。
他眨了眨眼,黑漆漆的眼睛慢慢绽出了光。
第13章 师尊
药庐四处飘荡着苦涩的药香。
半山高台上的青铜药炉底部正燃烧着旺盛的火,青碧色的火焰升腾,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药炉旁边有一棵枯萎焦黑的柳木,几只乌鸦立在枝头,直勾勾地盯着底下一前一后走过的两人。
袁咏之感受到抵在背心上的剑峰彻骨的寒意,冷汗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流。
柳木之后,有一道狭窄岩缝。
岩缝中光线昏暗。
叶云澜举剑走在袁咏之身后,瞥见路边岩壁上零星暗红的血污,目光微沉。
这处药庐,处处透着诡异。
沈殊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长大的么?
在岩缝中穿行半刻,前方豁然开朗。
显露在眼前的是一个山中凹谷。
残阳照射下来,昏暗红光里,谷中浮动着一点经久不去的血腥气。
一阵不知何处而来的山风吹过。
明明正是暖春时节,叶云澜却感觉到有些冷。
正此时,他听到了一声不似人的咆哮嘶吼传来。
他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靠山岩壁里开辟了一整排囚屋,约摸有几十间之多。
“里面关着什么?”他开口问。
袁咏之咽了一口唾沫,老实回答:“这……这里一般关的都是些抓回来用以炼药的活物,如灵兽妖物一类。但有时候,师父也会用来关药庐中犯错的弟子,让他们在此……面壁反省。”
师父教训徒弟,本来是正常之事。
但把弟子关在这样不详的地方,却未免不妥。
这处山中凹谷,若按五行风水之理看,乃是青云山中阴气汇聚之地,这样的地方易生邪祟,于修行者而言,便容易心魔横生。
面壁思过之事为了令弟子反省知错,而并非是要毁人道途。
“你师父是谁?”叶云澜忽然开口问。
薛重之前只跟他说了这药庐的主事姓刘,却没有告诉他这执事的具体名姓。
袁咏之擦了擦汗,回答:“家师刘庆。”
刘庆。
叶云澜蹙眉。
居然是他。
对刘庆此人,他还算有几分印象。
只是这种印象却并不是他待在天宗时候所留下的,而是经年之后,他到魔门之后,才听说了这刘庆的事迹。
这人原先是天宗内门悬壶峰的一个长老。
在天宗,悬壶峰也被称为药峰,因为在悬壶峰上修行的弟子多为医修。刘庆便是药峰上一个出名医修,他所炼制的“回命丹”,有能够夺天回命,增加寿元之奇效,在修行界中一丹难求。
而刘庆之所以会被贬到外门,一开始缘由并没有多少人知晓,是后来刘庆走火入魔,堕入魔道,叛离天宗的时候,才被人揭发出来的——刘庆私自用活人炼药。
回命丹是活人所炼。
所以这丹药根本不是什么夺天回命的圣丹,而是以命换命的邪药。
刘庆叛离天宗后,成了魔门炼魂宗护法,后来,炼魂宗被魔尊灭门,这人却命大活了下来,非但活了下来,还成了魔尊身边一条忠实走狗。
叶云澜见过刘庆一次,其人浑身笼罩在黑袍中,从不出声,只会忠心耿耿完成魔尊交代的任务。
刘庆最后死在了千殇池中。
被魔尊所豢养的噬魂虫噬尽肉身魂魄而死。死状极惨。
缘由只是因为,他当时不慎受了重伤,而魔尊下令让刘庆为他炼制回命丹,他却拒绝了。
当时魔尊便对刘庆道了一句:“既然澜儿不愿要你为他炼药,你也就没用了,自去千殇池领罚吧。正好本尊最近养的噬魂虫,还缺了一些养料。”
然后他便第一次听到了刘庆颤抖的声音,那声音沙哑凄厉至极:“尊上!我已经任您驱使这么多年,您不能这样对我——”
魔尊不耐地挥袖,左右便有护法走出把刘庆架住拖走。
“你说,你已经跟了我这么多年了,可你怎又忘了我定的规矩。我说过,我不喜欢听到你声音。”魔尊冰冷道,又吩咐左右护法,“把他扔进千殇池,不必再捞出来了。”
他伤势重,被魔尊抱在怀里,闻言觉得不妥,扯住魔尊衣袖,刚想开口求情。
魔尊却抬手捏住他的下颚,指腹抵住他苍白无血色的唇,那语气漫不经心,又仿佛有愠怒暗藏:“澜儿,别再惹我生气了。”
魔尊素来以残忍暴戾著称,可他被送入魔门之后,对方对他的态度却一直尚且温和。
令他差点忘了,这人本是一个喜怒无常、生杀予夺的魔。
纵然刘庆以活人炼药,死是罪有应当,但只是因为这样一件小事,便被扔进千殇池受万虫噬身之苦而亡,叶云澜并不理解。
刘庆虽只是魔尊座下一条微不足道的走狗,可他却也不过只是魔尊手中一件玩物而已。
刘庆之死,令他有了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没有使用回命丹,他身上的伤势不能再拖。
魔尊抱他回到魔殿,穿过重重帷幕,将他放到了床上。
殿中灯火幽暗,魔尊低头盯着他,那张鬼面具显得无比邪恶狰狞。
他依旧看不清对方面上神色,摸不清对方想法。
许久,魔尊忽然扬袖将那几只灯烛吹熄。
周围彻底变得黑暗。
面具被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魔尊伸手进他衣物,掌心覆在他腰侧伤口上,冷冷问他:“疼吗?”
那道伤口只是皮外伤,已经稍稍结了痂,他真正的伤势其实在身体内部,但是这样被人触碰,还是忍不住蹙眉。
“不疼。”他低低说。
魔尊被他不在意的语气激得戾气横生,手稍稍用力,冷笑:“现在呢?”
他颤抖了一下,嗅到有淡淡血腥气散开,魔尊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了他伤口结痂下幼.嫩的肉。
疼。
他已经意识到魔尊情绪不对,可他心中也有气,便只是偏过头,语气更加淡漠道:“……不疼。”
有那么一瞬间,魔尊想要把身下这人揉碎。
但他最终只是慢慢地收了力道,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昨日有人到魔宫里行刺,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唤我?”
他道:“那人已经死了。”
“我是在问你,为什么不唤我?”魔尊道。
他刚想回答,忽然浑身一哆嗦,觉察到渗血的伤口被什么温热湿漉的东西舔过,又麻又痒,手不由握着床铺攥紧。
“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他脚踝上那两个禁锢灵力的白玉环早已被魔尊取下,修为恢复许多,那刺客的实力他尚能应付。
更何况昨日,才刚刚度过圆月之夜。
每一次圆月之夜,魔尊状态都很不对劲,圆月之夜后,也总是会消失一段时间,他想,对方大约是没有空去管这些琐事的。
“没有必要?”魔尊唇上沾了血,隐在黑暗里,他的声音冷而沉,“呵,仙长总是说自己不觉得疼……那待会我来帮你疗伤的时候,可别哭了才是。”
他并不知晓魔尊要如何为他疗伤,只感觉对方体重压下来,有炙热触感。
魔尊作弄人的技巧高超,而他的身子早已被经年所浸泡的药浴养得极是敏.感,往时要不了多久便软成一摊水任对方予取予求了,可今日却有不同。
魔尊觉察到他的抗拒冷淡,忽然咬住他肩头,很用力。
那犬齿隔着衣料一下又一下磨动,像是要把他拆吃入腹,他沙哑道:“你究竟在闹什么别扭,嗯?”
说话之时,又有数根冰凉滑腻的东西缠了上来。
他闭了闭眼,低低道:“刘庆……”
“你果然是为了今日那事与我置气。”魔尊沉声道。
他蹙着眉忍受卷缠周身的异样感,“刘庆并没有犯下大错……”
“可你却不知,”魔尊冷笑道,“我让他在千殇池中结束一生,其实已是对他的仁慈。”
他咬住唇,眼尾被逼出泪光。
魔尊语气却忽转温柔,“你害怕我也会像对刘庆一样,对你这样么?”他不再咬他肩膀,而是噙住他唇,像饿极的狼犬,在穷凶极恶地捕猎。
淡淡的血腥味交融在唇齿间。
“可你们是完全不同的。”
“仙长,我说过,只要你好生依着我,”魔尊在他耳边上轻轻呼气,“我绝不会对你如此。”
他并不相信。
一方面,世人公认魔尊性情乖张,喜怒难测,另一方面,自从他而被陈微远送到魔门,他对人性最后一点信任,便已经丧失殆尽了。
魔尊动作仍在继续。
他本以为对方只是生气想要作弄于他,却没想到魔尊当真开始为他疗伤。
他是魔尊的炉鼎。被多年药浴泡软了玲珑骨,才养成的顶级炉鼎。魔门所有人都将他视为魔尊禁.脔,仙门则人人将他看作是叛徒败类。他名声狼藉不堪,身份卑贱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