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听原
自从上回找贺辞东算账发作过一回,倒是没有出现过那么剧烈的情况,但偶尔会像这样,不严重,但又没法忽略。
犹如某种后遗症般。
岑景翻身背靠着斜坡坐下来。
同时感觉自己的衣摆突然被扯了一下。
岑景垂眸扫了一眼,然后抬头,对上贺辞东缓缓睁开的眼睛。
岑景体力耗尽,吐出一口气说:“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死不了。”贺辞东的声音不大,带着嘶哑。
他挪动一双长腿半撑起来,抬手捂住肩膀,然后岑景眼睁睁看着他随着一声闷哼,单手把尖锐物抽出来了。
“不是!你特么疯了啊!”岑景就没见过这么狠的人,当即脱下里衣外面的衬衫往他流血不止的伤口堵上去。
“没事,卡着更麻烦。”他说。
两人都没好到哪儿去,贺辞东往他按着衬衣的手看了一眼,问:“手怎么了?”
岑景原本有一双很好看的手。
但是现在上面满是血污和伤口。
岑景示意他自己按着,晃了晃手说:“就为你把你弄出来弄的。”岑景往他头上扫了一眼说:“所以不要白费我一阵力气。”
贺辞东抓握了一下他的手。
岑景就当他同意了。
实际上真要算起来,岑景知道贺辞东的情况比他严重多了。这人要不是意志力足够坚强,岑景估计他也不能醒这么片刻。
更不要妄想从这石坡底下爬上去。
两人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并排着。
贺辞东手勾着岑景刚刚搭在他身上的外套,重新挪到了岑景的身上。
岑景这会儿连睁眼都觉得疲累,就没管。
只是嘴上道:“撑会儿别睡,救护车估计快来了。”
他听见贺辞东嗯了声。
半山底下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声。
空气又湿又凉,远处有潺潺水声,估计有小河,只是他们这个位置看不见。
岑景觉得安静过头了,又睁眼看向旁边。
贺辞东同样闭着眼睛,但是岑景知道他还保持着清醒。
这一幕没来由觉得熟悉。
“在看什么?”贺辞东问。
他没有睁眼,岑景也觉得这个时候说话似乎更好一些,就扫了一眼他肩上的伤,问了句:“你肩胛后背的那片纹身原来是不是有一大块疤?”
贺辞东睁眼看他:“为什么这么问?”
“就感觉应该是的。”岑景也没说为什么,道:“很多人纹身不都是为了这个。”
“是。”贺辞东说:“很多年前留下的。”
岑景也嗯了声。
寒风带来远处警笛刺耳的声响。
岑景记忆朦胧的最后,看着头顶想。
这个世界的冬季好像比以往显得更漫长。
岑景又走进了和上次一样光怪陆离的梦境当中,他清楚自己在做梦,但始终没能醒过来。
这次好像还是很小的时候。
他清晰记得父母离世了,他一个人在路上走了许久,却始终没能找到回去的路,周围变得一片陌生起来。
有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传来。
一张胖胖的脸,头发干枯,眼睛带着干涩的黄。她在大街上一把拉住他胳膊说:“你个小兔崽子,都跟你说你妈不要你了!你还自己往回跑!”
“你说话啊,之前居然还咬我,你怎么变哑巴了!”
岑景任由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拍在他自己的背上,很疼,但是他始终没有哭。
他想起来他小时候过得挺幸福的,父母感情很好,他长在一个健全且温暖的小家里。周末无论多忙,父母都会抽空带他去游乐场或者电影院。
他没有见过那么凶的陌生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或者反击。
更不知道,他妈为什么会不要他。
他被中年女人抓回去了,里面关着很多和他一样大的小孩儿。
这里的小孩子都很怕他,见着他就躲,说他不正常。见人就咬,还莫名尖叫。
但是岑景自己知道他很正常。
这里人太多了,大人都很凶。
吃得不好,岑景还老是被找茬和故意排挤,一开始抓他的那个中年女人更是动不动就动手。
岑景很聪明,一个星期就知道怎么做才能避免挨打,还能不饿肚子。
他其实有点想家了。
就在某个暴雨如注的大晚上,他从那里后门的一小块有洞的墙边翻出去,这是他一早就踩好的点,他要离开这里。
然后他就在垃圾堆里捡到了一个人。
他看起来快要死了,身上到处都是伤,流了好多血。
岑景太小了,但是已经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
他没办法把人带回他现在在的那里。
最后就把他拖到了后边的桥洞底下,他其实也很害怕,哭着喊他别死。
他离开的计划彻底宣告失败,桥洞底下的人比他大,岑景每天半夜出去看他,给他喂水,两天后,人清醒了。
岑景一开始有点怕他,因为他基本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不过岑景还是每天省下自己的食物和水,带出去给他。他不知道他叫什么,就一直喊他哥哥。
岑景有时候还是免不了挨打,然后对方发现了,会告诉他处理办法。发现他可能在挨饿,就把食物留下来递还给他。
岑景因为认识他有点高兴。
他有时候还半夜偷偷出去,和他一起躺在桥洞底下。
对方也不赶他走,但是很少和他说什么。估计也是觉得和他一个小孩子没什么好说的。
这样一直等到过去了大半个月,哥哥的身体好了很多了。岑景和他约定第二天同样的时间见面,因为他预感到他伤好后差不多快离开了。
还像很小的时候和父母约定那样,岑景让他不许赖皮,不能自己偷偷走掉。
然后当天晚上,岑景偷偷往外跑的事被女人发现了。他挨了好大一顿打,比之前都更严重,趴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然后还被关进小黑屋里。
他想着明天白天得偷偷溜出去,不然哥哥该着急了。
结果半夜就听见了起火的声音。
他睁眼的时候已经被一阵浓烟包围,爬起来去敲门,却只能听见落锁的声音。
他想,完了,他要食言了。
画面再一转的时候,岑景又回到了上次梦里的那间病房,还是那几个医生护士。
其中一个女护士说:“既然醒了得让他多下床走走,睡了这么多天,这么小,当时还想要是醒不过来可怎么好。”
“还是刺激太大,一直听见他喊哥哥,还说什么着火了。”
“他爸妈那车后面可不是就着火了,还好警察去得快。”
“可他不是独生子吗?哪有哥哥?”
“可能远房表哥之类的吧。”
岑景有种自己跨越了一段时间长河,记忆被填满变得完整的感觉。
他以前不觉得几岁的记忆记不住是什么大事,原来他记得很清晰,只是忘了。
忘了父母的模样,忘了那段睡梦中离奇到过于真实的记忆,忘了那个人。
他记得那条从福利院后面通往桥洞底下的小路,记得怎样艰难地拖着大了他不止一倍的人在大雨里前行,记得每一个不顾他阻止非要贴着他挤睡在他身边的深夜。
那样毫无保留的信任对现在的岑景来说有多不可思议,他自己都难以想象。
因为在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里,岑景救了他,而对方给了他安定感。
他们都摇摇欲坠,却又紧紧相依。
岑景错过了和他见面的那个约定。
忘记了这一段过往。
而另一个人在很多年后,出现在了一本书里,有着相同经历和过去。
只是身边换了一个人。
他为了那个人曾倾尽全力,为了他结婚,为了他不介意让全天下都知道他的婚姻如同一场笑话。
岑景开始不确定。
他所经历的和他从书里看过的内容,究竟是不是同一个。
因为除了名字,没有任何不一样。
岑景到底是没有分析出最终结果,就睁开了眼睛。
他跟医院真有缘,不止梦里总见到,很多次睁开眼也在这样的地方。
胸口的疼痛还是存在,但是已经缓解了很多,手也上过药。
单人病房,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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