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寻香踪
十天后,关山与李弦从海上出发,三日便抵达宋平,宋平城大门紧闭,拒不迎战。
萧彧不断接到来自前线的战报,从前期的战事来看,遇到的阻力并不大,除了徐闻的兵力超过了两千,其他地方的兵力都不多,都只有几百人。
裴凛之在信中分析,应当是宋平以南的南越地区边民暴动较多,兵力主要驻扎在这些地区。
行军如此顺利,萧彧却有点不安。交州跟广州不太一样,交州常年战事频仍,交州刺史山亨战斗经验丰富,绝对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认输。
萧彧将裴凛之发回的所有战报拿过来,仔细分析了一下,发现各处郡县的守备都很空虚,每处驻守的兵力都在两三百人左右,最多不超过五百,人少得不太正常。
萧彧赶紧叫来闵翀和萧繇商量军情。
萧繇听完萧彧的分析,说:“交州军有没有可能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避开了裴将军的部队,然后从后面切断了粮草补给线。”
闵翀说:“这点倒是无需担心,裴将军早就料到了,所以我们后期的补给不是从陆上走的,而是从海上走的,吉山负责粮草押送,已经在路上了。”
萧彧说出自己的担忧:“我现在担心有两种可能:崖州兵败之后,交州刺史早就料到有此一战,所以老早就做好了应对准备。宋平城内有可能现在都是空的,交州兵则散布在宋平城外,凛之有一场恶仗要打;还有一种更坏的情况,就是交州军已经在来番禺的路上了。”
他一说完,闵翀和萧繇都吓了一跳:“你是说,我们去打他们的大本营,他们来偷袭我们的大本营?”
“不无可能。”萧彧说,“自从交州军在崖州全军覆没后,交州就再无动静,我发出的招安令山亨始终都没回应。说不定早就在筹谋中了。”
萧繇说:“可就算是交州兵都过来,也不可能一时半会儿能打下番禺城。”
“若是萧祎也派人前来呢?镇压起义军可不需要水师。”萧彧越想越心惊,如果萧祎与山亨真这么计划,如今番禺仅有几千守卫,自己必死无疑。
闵翀和萧繇对视一眼,说:“得赶紧派人送信给关山,让他探明宋平城中虚实。”
萧繇说:“要是交州军已经出发,裴凛之现在往回赶也来不及了吧。”
萧彧说:“皇弟,你赶紧命人抓紧时间排查番禺城的出入人口,尤其是进城的人。晚上城中实行宵禁,加强守卫。腾云,你赶紧派人送信给关山,让他们探明交州虚实。同时增派斥候在广州境内、沿江及近海海域进行查探,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军队与船只。”
“是,陛下!”萧繇与闵翀都赶紧领命去办事。
萧彧有些犹豫要怎么跟裴凛之说,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推测。他跟交州大军还没正式交手,就直接撤回来,若不是自己推测的这样,这对士气是相当大的打击。
但若真是自己推测的这样,番禺城能守多久?能够坚持到他们回援吗?
若是走海路,从宋平回到广州,最快也需要四天,若是走陆路,从宋平回来,最快也需要半个月。
萧彧提起笔,想给裴凛之写信,又怕动摇他的信心。最后还是没有明说,只是委婉提醒他,山亨心思缜密,可能留有后手,一定要多加小心。
萧彧也不是什么都不做,除了增加斥候、加强防守与盘查。他还命人从城北粮仓运了不少粮食回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鱼儿和小春带着阿平在院子里打秋千,孩子的笑声清脆而纯真,那么天真无邪,岁月看起来真是静好。萧彧心想,要是这平静的生活永远不被打破多好。
数日后的半夜,萧彧突然被一个噩梦惊醒,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伸手抹了一把,脖子上都是汗。
他摸到旁边的阿平,小家伙身上也是汗津津的,天燠热得不正常,空气异常沉闷,这是飓风来的前兆。
萧彧拿着扇子正在打风,突然听见院门开启的声音,有人压低了声音在说话,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闵翀深夜到访:“陛下,陛下,快醒醒。安国的水师到了。”
“进来吧。”萧彧坐起来,内心却出奇地平静,仿佛那只靴子终于还是掉下来了,他猜的不错,萧祎是不会放任他们成长起来的,他一直在寻找机会扼杀他们。
闵翀推门进来,就着向阳手里的灯笼,他看清了萧彧平静的面容,内心分外不安:“陛下果真料事如神。这可恨的萧祎,正好趁裴将军离开的时机来袭。”
萧彧说:“恐怕是特意趁着他离开才来的。萧祎的水师来了多少?”
闵翀说:“根据斥候的消息,约有六十艘船。我推测至少有两三万人。”
萧彧心底一凉,安国水师总共才五万,此次已经出动了大半。这么多人,哪怕是裴凛之没有将广州军带走,也会是一场没多少胜算的战争。
看样子萧祎是真的要致自己于死地了。
“敌方水师什么时候能到?”萧彧问。
闵翀说:“最迟明日傍晚便能抵达。我们是出城迎战,还是死守城中?”
萧彧说:“死守。马上就安排人从城北粮仓运粮回来,不要将粮食留给敌人。送信给裴凛之和崖州,说明我们这边的情况。派人去查探一下,交州军是否也过来了。”
闵翀说:“好。”
赖峰和向阳都过来了:“陛下,我们需不需要先撤离番禺?待裴将军回来再战?”
萧彧眼神坚毅:“不能撤,城中这几千将士能撤到哪里去?若是撤了,城中百姓会怎么看待我们?”遇到危险便想着逃命,这样的皇帝恐怕不是百姓愿意待见的。
天不亮,守城的官兵就开始从城北粮仓搬运粮食进城,城中粮仓放满了,粮食没地方放,就往百姓家中放。
百姓听说可以搬粮食回家,都十分兴奋,主动出来搬运粮食。
这个时候萧彧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若是真的被围城,百姓也是需要粮食的。
不到中午,狂风大作,似有颠倒乾坤之势,伴随着倾盆大雨,飓风登陆了。
萧彧命令关闭所有城门,百姓们渐渐回过味来,官府为什么原因要将粮食都搬进城中?难道是因为飓风来了吗?可是飓风来了为什么要搬粮食呢?
萧彧席地而坐,望着院子里被大风吹折了树干的大树,不时有大风裹挟着雨点飘过来,拍打在他身上。
吉海安静地跪坐一旁:“陛下,我去将门关了吧,雨进来了。”厅内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半。
萧彧摆手:“不用关,我就喜欢这雨。希望它来得更猛烈一些,不要停,多下两日。”
不出意外,萧祎的水师此时应该还没进珠海口,在海上赶上了这场飓风,风越大,水师受损的情况就会越严重。
闵翀从外匆匆跑进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手里的油纸伞已经被吹翻了,伞骨断了几根,煞是狼狈。但他浑不在意,哈哈大笑:“陛下,真是天助我们!江上至今没见到安国水师的船只,想必是被飓风给困住了。让狂风暴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萧彧说:“腾云浑身都湿透了,先去换衣服吧。”
闵翀说:“不用换,我一会儿还要出去,这样的大风大雨,什么雨具都挡不住。”
萧彧说:“那要当心别受寒。风雨太大了,外面不太安全,让斥候们都先撤回来吧。”
闵翀说:“不能撤,越是这个时候,消息越重要,事关全城人的安危。”尤其是萧彧的安危。
“那就走陆路,水路太不安全了。”萧彧说。
“这我明白,这个时间走水路,不是自寻死路吗。”闵翀说着,“陛下放心,陛下是天命之子,我们这一次定能化险为夷。”
萧彧略略苦笑:“承你吉言!”
第103章 天谴
这场暴风雨持续了整整一夜, 直到第二日清晨,风雨才停下来。
暴雨导致珠江水位暴涨,江面比平常宽了将近一倍, 浑浊的洪水席卷着树木与草堆, 滚滚而下。
不过让番禺百姓稍觉安慰的是,往年逢暴雨必涝的番禺城今年情况好多了, 只有几处地势较低的地方出现了短暂的内涝,不过损失也不算大,这要得益于排水能力强大新沟渠。
百姓都感慨,多亏新帝修的路和沟渠,真是做了一件利民的好事。
听了一夜风雨的萧彧早早就起来了,吉海与护卫们已经在处理庭院中那棵断掉的香樟树枝,他望着凌乱的庭院出神, 等闵翀和萧繇来给他带消息来。
阿平也一早起来了, 小家伙趁人不注意, 脱了小木屐就到院子里踩水泡去了。
小春刚端了洗脸水过来,顿时大惊失色:“阿平,小祖宗,你怎么又到水里去了!”她对阿平周岁生日那天生病的事记忆犹新, 再也不敢犯同样的错误。
萧彧回过神来, 看着院子里的阿平,说:“阿平不乖,又去玩水了, 要打屁股!”
阿平冲着他讨好地笑:“阿平可乖, 没有弄湿衣裳。”
小春赶紧将这个小祖宗抱回屋, 检查他的衣裳, 还好, 就是滴了几滴水,没有大碍:“阿平再玩水,陛下就不喜欢你了。”
阿平任由小春给他擦完脸,又擦干了脚,光着小脚丫跑到萧彧身边,往他怀里凑:“郎君最喜欢阿平了。”
萧彧点着他的鼻子:“郎君喜欢知错就改的好孩子。”
阿平连忙说:“阿平知错了阿平是好孩子,郎君。”
萧彧说:“那郎君就会喜欢阿平。”
阿平伸手揉揉萧彧的眉心:“郎君想师父了吗?”
萧彧暗暗惊诧阿平的童言童语,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方才他确实在想裴凛之。
如果裴凛之在这里,即便萧祎派出了所有水师,他想他也会无所畏惧,因为他相信裴凛之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昨夜他还已经考虑过最坏的情况,如果这次番禺守不住,裴凛之会怎么样?他一定会杀了萧祎给自己报仇,然后呢?
他已经不敢去想了,他不希望他余生都活在悔恨和自责中,但又怎么不会呢。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想见裴凛之。
阿平再次伸手摸摸萧彧的脸庞,安慰他:“郎君别担心,师父已经去了很久,他明天就回来了。”
萧彧回过神来,低头看着阿平,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是的,我希望他明天就回来了。”他被阿平安慰到了。
阿平从萧彧怀里起来,站在木地板上,端起两只小拳头:“我会保护郎君的,我也会武功。”然后“哼哈”一声,挥出了小拳头。
萧彧莞尔,孩子果然是世界上最治愈的存在。
闵翀和萧繇同一时间进了院子,闵翀刚换了一身干衣服,束着的发髻还是湿的,看来连澡也没来得及洗一个。
萧繇身上还是昨日那身,沾了不少泥灰,皱皱巴巴的,一脸倦色,他进来就往地板上一躺:“累死我了。好饿,快让厨房准备吃的来。”
萧彧说:“辛苦你们了。小春去厨房吩咐多做些朝食。”
小春赶紧去了。
闵翀打了个哈欠:“今日一早斥候便送来消息,说是在宝安县的海滩上发现船只的碎片,还有几具尸体,从他们身上搜到了安国水师的军牌。看来昨日那场暴雨给安国水师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不知道打翻了几艘船,要是全打翻就省事了。”
萧繇说:“这就是天谴啊,说明皇兄是天选之子,连老天都要责罚萧祎这个伪帝。”
闵翀笑着说:“我昨日就说了,陛下是天命之人。是绝对可以逢凶化吉的。”
萧彧叹息:“希望真的能够逢凶化吉。既然雨小了,安国水师今日怕是要过来了。”
“不怕他们,我已经对城墙的防御重新布防,没有个十天半月,他们休想攻进来。反正我们粮食多,扛得住,就这样慢慢耗死他们。”萧繇也打了个哈欠。
他们都一夜未睡。萧彧说:“你们去洗个澡,然后吃了早饭去睡一觉。趁着敌人还未到,先养精蓄锐。”他知道即便安国水师赶到番禺,也不可能在今天攻城,比起来,敌人的状况显然要更糟糕。
闵翀和萧繇朝食后都回去睡觉了,萧彧则亲自上番禺城楼上看了一下,城墙上堆满了从河滩上捡来的大大小小的河卵石,看样子这几日萧繇还是下了功夫去准备的。
站在城楼上看城外,滔滔江水已经变成了一片浑浊的黄色汪洋,有一些河滩边的田地已经被完全淹没了,可惜了,水稻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可以收割了。
暂时还看不到安国水师船只的踪影,不知道现在到了何处。
一直到了第二日,斥候来报,安国水师船只到了,只有四十一艘。根据那船只的规模大小来推算,每艘船大概能装载五百人。也就是说,安国水师最多还有两万多人。
这跟之前斥候汇报的情况不一样,这说明这次飓风给安国水师带来的不仅仅是一艘船的损失,而是很多艘。
安国水师将船靠江岸停泊了,将士们下了船,便在番禺城外扎下了营。但是没有来叫阵,看来是要先休整一下。
这些安国水师去了城外的几个村庄,带回了不少干柴禾,不知道是买的还是抢的,开始在城外生火埋锅造饭。
睡了一整天的萧繇养足了精神,吃饱喝足之后,就上了城墙,又开始发挥他的优势,对安国水师进行说服教育,尤其强调了一点:萧彧是天命之人,他才是真正的天子,萧祎派兵来攻打他,结果却遭到了天谴,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飓风,除了上天震怒惩罚你们,真是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