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封玖
等他回去时,李树已经带人扎好营地。
楼喻徒步这么长时间,略感疲累,表扬了李树等人的工作,便令众人都入帐休息。
楼喻单独住一间,其他人可没这待遇,都是合住在一起。
轮到安排孙静文时傻眼了,营里就她一个小姑娘。
李树只好来请示楼喻。
恰好府城请来的大夫抵达盐场,楼喻便找来霍延和杨继安:
“你二人领着大夫去赵双四家,顺便委托他帮忙寻一户家有女儿的,让孙小娘子暂且借住。”
一个小姑娘而已,估计盐课大使不会放在眼里。
孙静文便可混迹盐工中,趁机观测盐场布局。
小姑娘很高兴得了任务,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她缀在霍延和杨继安身后,只听杨继安滔滔不绝:
“你看看,殿下多体恤下民,你就别整天板着一张脸了,以前的事肯定都是误会!殿下真的很好……这是我第一次来海边,大海真的好大,根本看不到边……对了,你会不会凫水?”
霍延微一颔首,杨继安顺杆子往上爬:“那你能不能教我?我真的想学,正好现在有水!”
霍延:“如今天冷,等夏天去河里学。”
“啊?还要等这么久!”杨继安失望叹气。
孙静文唇角微弯。
在他们面前,继安哥哥一直表现得像个成熟的兄长,可在殿下和霍延面前,却总是这般天真活泼。
那一天,若非继安哥哥出去磕头求人,若是继安哥哥没有碰上仁善的殿下,恐怕他们根本熬不过这个冬天。
而不断发热的夫子,或许……
孙静文连忙止住这种可怕的想法,内心深处却依旧有一丝后怕。
她庆幸他们遇上了好人。
正如继安哥哥所言,殿下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临近黄昏,残阳如血。
赵双四下工回家,赵小狗正蹲在地上熬粥。
说是粥,其实不过是一些发了霉的陈粮,混着水煮熟,根本就不能饱腹。
想到儿子今天饿晕,他不禁悲从中来。
“小狗,殿下有没有派大夫来?”他期待着问了一句。
赵小狗落寞地摇摇头,想起缠绵病榻的阿娘,一滴泪溅到火堆里。
“没事,这儿离府城远,来回耽误工夫,大夫要给殿下看病,肯定还没来得及过来。”
赵双四掩藏自己的失落,安慰起儿子。
他这儿子天生体弱,这些年没好好养,身子骨越来越差。
赵双四每天都在忧心,会不会到最后这个家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砰砰砰!”
敲门声惊醒父子俩。
赵双四就要起身去开门,但一天劳役下来,整个人都失去了精力,一时半会儿竟没能爬起来。
许是今天尝了一块糖,赵小狗麻溜地跑去开门。
见院外几人,不由喜出望外。
他认得他们!他们是殿下身边的人!
再看身后跟着的胡子发白的老人家,不由激动地红了眼眶,颤声道:“是不是大夫来了?”
霍延素来寡言,便由杨继安担当传话人。
“大夫来了,去看看你娘吧。”
院中赵双四闻言狂喜,硬撑着站起来,黑黢黢的手不断摩挲着衣角,口中连连道谢。
老大夫进了屋子诊脉,赵家父子大气也不敢出,直到他起身,方忐忑询问病情。
“大夫,我妻子怎么样了?”
老大夫肃容道:“身子亏空太过,病情拖了太久,必须要好好调理,否则寿数艰难。”
“大夫,求您一定要救救她!”赵双四哽咽恳求。
“就算调理好了,日后也不能干重活,最多做些轻巧活计,你还要救吗?”老大夫沉重问道。
赵双四陡然明白过来,蓦地哭红了双眼,“大夫,我想救!需要多少钱?”
老大夫叹息:“光是调理的药钱,至少得这个数。”
他伸出双手。
赵双四整个人都懵了。
十两!他哪来的十两!把他卖了都不值十两!
赵小狗也意识到什么,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在脏污的脸上蜿蜒出两条扭曲的痕迹。
他想救娘亲,可他实在没有办法赚钱。
绝望笼罩在父子二人心头。
杨继安被这场景触动,转首看向霍延。
昏暗光线下,少年英挺的眉目蒙上了一层阴翳,黑沉沉的眸子涌动着极为相似的哀恸。
思及霍延身世,杨继安理解他的心情,遂扯他到一旁,低声问:“霍延,要不要帮帮他们?”
尝过亲人离世的痛苦,霍延自然不忍赵家妻离子散。
他虽遭人欺辱,历经磨难,但尚存悯人之心。
他动了动唇:“如何帮?”
杨继安提议:“咱们都没钱,不如去求殿下吧!”
霍延垂眸看地,没同意也没反对。
“就这么说定了!”
杨继安约定好,回到赵家父子面前,先处理殿下交待的事。
“殿下有吩咐,要给静文妹妹找间合适的屋子借住。”
赵双四抹抹微红的眼眶,沙哑道:“小人这就为小娘子找住处。”
殿下愿为他请医,他感激不尽,无以为报。能为殿下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他高兴还来不及。
只是妻子的病情依旧如乌云笼罩心头,他想对孙静文表现得和善一些,却只扯出一丝苦笑。
孙静文双眸真诚:“劳烦赵叔叔。赵婶婶的病一定能治好。”
她相信殿下,殿下若是知道此事,一定不会不管。
第二十三章
赵双四对盐场熟,很快就为孙静文找到合适的住处。
他一点也没敷衍,借住的人家是个寡妇,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儿,确实最为适合。
杨继安很放心,谢过赵双四,便同霍延一起往回走。
晚风阵阵,空气中弥漫着大海的味道。
杨继安问:“你想好怎么去求殿下了吗?”
霍延垂首沉默。
他虽想帮助赵家,但他如今不过一介罪奴,浑身上下没有一文钱。
想要施以援手,只能请求楼喻。
可……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与楼喻之间,所隔不仅仅是世子和罪奴的距离。
他可以为赵家求情,但楼喻凭什么答应他?
他如今也不过是个可供折辱抑或驱策的奴仆罢了。
霍延有自知之明。
见他不作声,杨继安又道:“不如我们直接禀明原委,殿下襟怀坦白,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霍延忽然驻足,低声问:“他真会答应?”
“当然!”
杨继安瞪大眼睛,“霍延,你不会还在误会殿下吧?”
他很是不解:“这么多天下来,还不够你明白殿下的为人?”
霍延迟疑着摇首。
杨继安着急:“怎么就不明白呢!”
霍延再次沉默。
他总觉得,如今的这个世子,同之前的世子并不一样。
似乎不仅仅如他们猜测那般,世子此前只是在演 “心狠跋扈”的戏码。
庆王世子折磨他时,眼神中是纯粹的恶意,他看得清清楚楚,那种深刻的偏执与疯狂,不像是装出来的。
而如今的世子,眼神中虽再无恶意,但眼底透着冷漠。
这种冷漠并非待人冷若冰霜,而是有种洞彻世事、俯瞰众生的居高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