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粒非痴
杀人本该在瞬间完成,他却一拖再拖。
暗器是一根极细的铜针,对准人的心口,一旦刺穿便会立即毙命。早年间刺客最多的时候,一次十个八个,身边的护卫打不过来,他便同时射出数根铜针,一针一个,十分好用。
眼前此人屡次故作柔弱,但贺戎川知道,他真实的身手不容小觑,虽然与自己相比还是不如的,但他不想跟池奕打。
就该一根针下去,一了百了。
他合上眼,身前的人捏着他的口鼻趴在他怀里,呼出的热气熏着他颈间。身后,夜风吹透衣衫,榨干了骨肉的余温。
六岁的幼童在池水里泡了半个时辰,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母亲。她不顾一切将湿漉漉的小人抱在怀中,拍着他的背,柔声说了三句话。
“别怕,娘在这里”“娘一定会为你报仇”和“今日之事不许说与外人”。
其后好几年,那个孩子都只记得前两句。
如烟往事碾过指腹间的铜针,不顾手腕颤抖,将它对准面前之人的心口,猛然弹出。
指尖力道松懈时,有一滴泪漫上眼角。
自十年前,他孤身一人离开京城之日算起,第一滴泪。
……
“哎,你这表情怎么这么难看啊?憋气不应该是满脸通红么?你这也太夸张了吧,跟死了老婆似的。”
池奕玩够了便松手,从他身上下来,却听见清脆的一声,好像有东西落到地上。
他低头,光线太暗,什么也看不见。
他发现自己衣袖上莫名其妙破了个口子,也没多想,坐到贺戎川旁边,往他肩上一靠,打了个哈欠,“我不行了,我先睡会儿啊,走的时候叫我。我还是多藏一段时间吧,晚上睡你床不介意吧……”
靠上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但池奕是真的困,闭眼就着了。
在外小憩不会太久,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仍坐在亭子里,只不过靠的东西换成了亭柱,身上还盖着个毯子。
池奕顿时清醒过来,贺戎川已经走了,走的时候估计手脚太轻,自己完全没有察觉。但他只要走出一米之外,肯定就能看到自己,但现在自己还活着,还……
“哪来的毯子?”池奕问上前的杨顺。
“奴才怕您冷,让人去取的。”杨顺笑着,话音却带了几分小心,“您既然醒了,咱们就回宫吧?”
“回宫?”池奕连连摇头,在那个暴君忘了他之前不能回宫。又感到身上冷,便道:“我要去玉泉池沐浴。”
“这……”杨顺颇为为难。
池奕佯嗔:“我现在在宫里一点自由都没了?洗个澡还要上报审批?谁让你们这样对我的?”
杨顺不敢强迫他,只好应下,悄悄吩咐小太监:“回征怀宫说一声,池公子去玉泉池了。”
深夜,巍峨宫阙归于静寂,草木深处别有天地。池奕身子浸在水中,靠着岸边的石头,将自己隐没在雾气蒸腾之间。
池奕:系统我问你个事,如果我进到主角光环里,别人忽略了我,那关于我的记忆会受影响吗?
系统:在主角光环内外,时间流逝的速度是一样的,所以记忆也会照常遗忘。答应我下次有问题白天问好吗?
池奕:……好的谢谢打扰了。
他把刚才的事翻来覆去地想,自己在主角光环里最多也就呆了一个小时,贺戎川不可能这么快就忘记刚才的事。
但他又确实没把自己弄死,难道是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想明白了?
“你知不知道,”池奕转过身,趴在石头上问杨顺,“贺……陛下夜里通常什么时辰就寝?我可一次都没见过。”
“大约四更时候。”
“那现在几更?”
“不到三更。”
池奕换算了一下,就是说自己得在池子里泡两个小时……
“我等他睡了再回去。”
“公子不必如此,陛下他……”
池奕一头扎进水里,开始绕着池子游泳。水里呆久了头晕,就又坐到岸边石头上望天,拖时间。
忽听身侧有低语,片刻之后,杨顺道:“您方才给的那封信,查出来了。”
“这么快?”池奕讶异,宫里文书浩繁,他本以为得花上个两三天的。
“是因为刘侍郎隔三差五便上疏弹劾,到处都是他的奏章,一眼就看到了。”
“刘侍郎?刘峥?”
“是,笔迹一模一样。”
所以……幕后主使,找到了?
系统: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不许瞎哔哔】,获得道具【温柔药丸】。该道具有效期为三天,请尽快使用哦!
池奕:有效期三天,起效要三天,就是说这个让暴君变温柔的机会,必须在六天内用掉?!
他忽然感到口中凭空冒出个硬东西,舔了舔,没有味道,似乎不好吃。池奕把那玩意吐出来,发现是个小圆球,只有指甲上的月牙那么大,隐约能看出是粉红色。
池奕:这、这就是温柔药丸?可是你为啥把它放在我嘴里?我吐出来再给暴君吃,那我俩不得交换唾液,间接接吻?!
系统:哎呀,你给人家当了那么久男宠,啥事没干过,接个吻怎么了嘛!
池奕:……信不信我现在跳进水里咱俩一起淹死。
系统:啊,那个……宿主加油!!
池奕把脑子里这个瞎哔哔的东西赶出意识,托着下巴思考。
他现在对幕后主使为什么是刘峥这种事毫无兴趣,满心只想着如何把药丸喂到贺戎川嘴里。他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更好地完成任务,但其实也知道,自己就是恶趣味发作,想看看暴君温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还没想好方法,便听外头敲起更鼓。杨顺道:“公子,四更了。”
池奕小心揣好药丸,跟他回去,在征怀宫门口先往里看一眼,果然一片漆黑。他轻手轻脚摸进宫中,正打算直接去榻上睡觉,里屋却突然传来一声:“池奕。”
池奕被这叫声吓了一跳,抹了把眼睛看去,贺戎川端正坐在平日办公的位子上,俊伟身躯沐着黑夜,并未显出阴鸷,而是幽深晦奥,隐约还掺着些许落寞。
被人抓个正着,池奕也不敢再躲。他挪进屋里,挽出个笑,若无其事道:“这么晚了,陛下还不歇下吗?”
贺戎川静静点燃一盏灯火,烛光在他面上晃出摇摇欲坠的阴晴,“朕在等你。”
故意拖延时间不回来,对方却在等自己,池奕起初有些慌。可仔细想想,他为什么要等自己?
看看坐在灯后那人,似乎话已说完。他现在是在等自己表态么?他想听什么?
于是池奕取了方才杨顺给的两份东西,上前呈给贺戎川。然后自己退了两步,“这封信是我今日审问营中作乱之人,他给看的。回宫后拿去比对字迹,与刘侍郎这本奏疏如出一人。”
贺戎川将油灯举过来,昏暗光线下草草看过一遍。
“依我所见,军营那边问得差不多了。您看还有什么疑点,我明日再……”
“你就想和朕说这个?”话音清冷,却没有太多威胁的意味,他的目光埋在纸上。
池奕无奈,这人也太不好伺候了,谁知道他想听什么……
隔了一张桌子,像是在谈公事。池奕便绕过去,在贺戎川身边面对他跪在地上,垂头道:“是我说话不过脑子,我给您请罪。但我一心效忠陛下,绝无私念……”
谦卑恭敬,可怜巴巴。
池奕打算好了,这种风格要是再不行,就表演一套你无情无耻无理取闹试试。要是玩脱了,这个距离也足够他躲起来的。
然而那人别过头轻嗤一声,“先起来,轻易不要跪了,做这副样子,像朕欺负你似的。”
池奕一脸迷茫,刚认识他的时候明明是他逼自己下跪的,而且在他们二人的关系中,就是他欺负自己吧……
当然,这时候反驳是找死行为。池奕沉默着站起来,又听贺戎川缓缓开口:“你既问完了,那便结案。刘峥这边先不用管,营中之事你拟个处置,给朕过目,再交徐检去办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下腰间革带,反着铺在桌上。
“是,我知道了。”池奕答应着,又好奇去看那带子。暴君的随身之物,里面竟排满了机关,他不硌得慌么?
“此事办得不错,该赏。”贺戎川打开带子里的机关,从中取出一根细针,放在对方面前。
“你曾让朕答应不杀你,朕答应不了,但是……这根铜针你收着,何时觉得朕要杀你了,便拿出来。”贺戎川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话音压低,“就一次。”
池奕愣愣站在原地,还没回过味来,便听对方淡淡的一句:“去睡吧,不早了。”
他脑子已经不运转了,听话地回床上去,只觉得手里那根针是很宝贵的东西,得随身携带,便拿布包了几层,和那枚粉红色药丸一起塞进衣里。
次日醒来已是中午,池奕在榻上枯坐良久,逐渐想明白昨夜发生的事,却想不明白是如何发生的。
为什么贺戎川会给出这么个承诺?不是这次不打算杀掉自己,而是下次,虽然不知会是什么原因,但也不杀。
没准是一时兴起吧,不能指望。还是先琢磨一下接下来的要做的事,现在要用酒把温柔药丸送进贺戎川肚里,还要救史烈的命……
史烈此人留着确实比杀了有用。贺戎川这么多年杀人立威,暴君人设立得如此丰满,和他作对的人也没见少。还不如大张旗鼓把这个人保下来,博个宽仁的名声试试看。
但问题是自己这样想,那也得经过贺戎川同意才能实施。史烈在军营里到处说他坏话,以他那个暴脾气,如何肯轻易放过这人?
等等,给暴君吃温柔药丸,保下史烈的性命……这两件事不就是一件事嘛!
……
冬至,阴盛阳回,细雪纷纷。
谷国虽然政治制度落后,但繁冗的礼节却不少。作者为了写贺戎川造反在冬至日攻入京城,规定谷国皇帝要在这一天去天坛祭祀,才让他趁着他弟出宫时打进宫门。
贺戎川即位后,冬至仍会举办祭祀,文武百官都要到场。池奕这个四品官员也被邀请了,但他怕到那边会有刘峥这种人蹦出来骂他,干脆称病,窝在征怀宫看了一天的雪。
上午祭祀,下午贺戎川还要依例会见大臣。池奕算准时间,傍晚时便在手上捧了一碗饺子。
所以贺戎川进屋时,看到的就是池奕一手握着筷子,另一只手拼命扇伸出的舌头,一边吸气一边喊着“辣死我了”。
他嘴角一抽,到底还是问:“在吃什么?”
池奕一副刚看见他的样子,起身吸溜道:“春阳宫送来的饺子,婉嫔说陛下爱吃辣,特意给您做的。结果我闻着香,就尝了一个,觉得好吃,又吃了几个……”
“这里还有。”他从桌上另拿一碗,碗里只有一个饺子,“您尝尝?婉嫔说是她亲手包的。”
贺戎川盯了他片刻,话音同目光一般冰冷:“朕入口之物都有专人试过,你这样拿给朕,是何居心?”
……
池奕觉得自己蠢到家了。
他曾经多次试图劝贺戎川喝酒,但对方就是不喝,哪怕他钻进主角光环给喂到嘴边,这暴君也死活不张嘴。他没办法,只好寻求外力支援。
而婉嫔做饭颇具特色,池奕原本的计划是让贺戎川尝几个饺子,惊为人间美味,然后兴致大发去春阳宫吃一顿,再让婉嫔利用温情战术给他灌酒,没想到这么快就流产了。他干脆扔下碗筷上前两步,抓着贺戎川的胳膊就往外走。
“冬至这种节日是要和家人一起过的,你亲爱的婉嫔娘娘做了你喜欢的辣饺子等你去吃,拜托给点面子啊。”
一直走到征怀宫外,那里停着池奕早就让人备好的软轿。他把贺戎川推上轿子,自己就在旁边按着他,不许他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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