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谢青鹤回寒江剑派是个意外,束寒云没有预料,伏蔚更加不可能预料得到。
所以,伏蔚确是故意把束寒云诱出寒山,理由也与谢青鹤无关。他图谋的应该是其他的东西。
伏蔚才刚刚打下了皇宫,许多事情要他亲自出面处理,没有功夫长久地陪着束寒云。束寒云也不需要他陪着。耽搁到半上午,伏蔚在太和门召见了亲近自己的大臣,宣布了乾元帝的死讯,整个龙城就开始了国丧的仪程。
这时候,上官时宜的飞鸢到了。
束寒云自然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师父竟会亲至,连忙出门拜见。
这一段师徒相见,是谢青鹤隐有推测但不知道详情的“骚操作”,也是上官时宜唯一理亏,导致此后不得不闭嘴不言的弱点。上官时宜磊落一世,干了一次坏事,就被谢青鹤拆穿了……
此时,谢青鹤已经在追来龙城的途中。
上官时宜并不知道大弟子跟着来了。他只看局势。束寒云丢下为他闯登天阁的谢青鹤,千里迢迢跑来龙城替伏蔚逼宫弑君,这像不像移情别恋!是不是棒打鸳鸯的大好时机?!
反正谢青鹤还在飞仙草庐蔫蔫的躺着,是黑是白,不都是他说了算?
若能拆散束寒云与谢青鹤,上官时宜才不管束寒云跟谁私奔,到龙城杀了几个皇帝。哪怕束寒云自己想当皇帝,上官时宜也绝不会多问一句。
束寒云上前见礼,一句师父好都没说完,就被上官时宜揍了个满头包。
上官时宜就等着束寒云失措反击。修炼魔功之人,心神必定散乱。若是逼得紧了,只要束寒云对他出个一招半式,他马上就用肉身去接——到时候带回飞仙草庐,给谢青鹤看上一眼,事就坐实了。
哪晓得束寒云一心一意想着,寒山上还有大师兄虎视眈眈,这时候哪里敢跟师父还手?
何况,他魔功还未大成,师父倒要恢复全盛时期了,就算还手也根本打不过。
不划算,坚决不还手!若非上官时宜揍得太狠,束寒云连躲都不怎么躲,故意让上官时宜戳上几枪,身上留下几道枪痕扫过的淤青红肿与破开的口子……
这师徒二人都是心怀鬼胎,打了许久都没打出结果,倒是把未央宫的侍卫们吓坏了。
有宫人匆忙奔去禀报,没过多久,伏蔚携带幻毒登场。
看着那十二名训练有素的小太监,进退有度地隐身在各路侍卫宫人之中,谢青鹤方才恍悟。
那幻毒不是针对他的。
伏蔚布局诱束寒云下山,准备好幻毒杀阵,目标是上官时宜。
——他的目标可不仅仅是世俗天子,还有身处世外、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寒江掌门。
乾元帝是他登基的唯一阻碍。
上官时宜也是压在束寒云头上、无法自由的一块巨石。
只因谢青鹤隐居世外,束寒云不敢对上官时宜存有异心。
可伏蔚既然与束寒云不分你我,岂不该彼此帮忙解决对方的难处么?束寒云想都不敢想的事,毕竟挡了束寒云的路,挡了束寒云的路,不就是挡了伏蔚的路?伏蔚当然要帮他解决掉。
翌日就算谢青鹤质问,束寒云也很无辜。他完全不知情啊,伏蔚瞒着他做的!
唯一失算的是,谢青鹤赶到了。
伏传看着空中一道憔悴的身影飞掠而下,一只手握住了轻雪枪,一只手将束寒云护在身后。
上官时宜与束寒云都在同时收手——谁都不愿伤了谢青鹤。
谢青鹤这会儿浑身带伤,看上去就很虚弱,上官时宜都忍不住伸手扶了他一把。
与此同时,十二名训练有素的太监软倒在地上,瞬间失去了气息。
伏蔚手中幻毒蒸腾,恰好兜在了谢青鹤眉心。
——左边是师父,身后是师弟,谢青鹤连躲都没法儿躲。
他若不扛住,就是师父或师弟承受这奇诡之毒。仗着自己灵识厚重,谢青鹤甚至抬掌往上官时宜所在的方向挡了一下,将幻毒尽数拢在了自己掌心。
束寒云一鞭子将伏蔚抽飞三尺远,上官时宜一掌将束寒云也推了出去。
伏蔚与束寒云都口喷鲜血,各自倒向不同的方向。
上官时宜即刻锁住谢青鹤心脉几处重穴,谢青鹤又马上给自己解开:“不能。”他额间隐有血气翻腾,是入魔之兆,“不能锁穴。全仗修为镇压群魔,封穴就压不住了……”
束寒云仓促上前揪住伏蔚领子,满嘴鲜血几乎飞溅到伏蔚脸上:“解药!”
伏传看得惊心动魄,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场中谢青鹤的脸,说:“就……中毒了么?”
谢青鹤看着束寒云苍白的脸色,点点头。
“出去了。”
“出去?不看了吗?”伏传很不解。
谢青鹤指了指被上官时宜扶着的年轻版自己。
伏传才醒悟过来。后面的事情,大师兄当年已经历过了,哪里还需要再看一遍?
……但,我还没看过呢。
第73章
回到现实世界,伏蔚还保持着不能动弹那一瞬间的错愕表情。
梦中一世,睁眼就似打了个恍惚。
谢青鹤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沧桑,只怕小师弟有些不适应,还转身多看了一眼。
哪晓得伏传看着伏蔚就红了眼,兜头一拳朝着伏蔚揍了过去,直接就给伏蔚脑袋打歪——好在他还知道收着几分力,伏蔚口鼻磕破喷出鲜血,倒也没有直接死过去。
伏传又连着在伏蔚脸上乓乓揍了几下,揍得伏蔚左脸肿起三寸高,半个脸都变了形。
“你等着!”伏传咬牙狠狠忍住了自己的仇恨,“必不饶你!”
事情已经牵扯到朝廷与寒江剑派两端,伏传因刘娘子之故,对伏蔚深为痛恨,却也不敢一枪将伏蔚刺死——这事该如何处置,他要回寒山问问师父的意见,不敢擅专。
何况,伏蔚跟束寒云关系那么密切,有日升月落术在,也得考虑大师兄的意见。
伏传并不觉得自己一定要听师父和大师兄的安排。
毕竟是他的杀母之仇,师门再有教养抚育之恩,他也会坚持自己的想法。
但,涉及到师门和大师兄、二师兄,总要关上门来商量,寻个彼此都认同的解决方案。实在谈不拢,那就……再说?这个问题上,伏传激愤归激愤,始终没让怒气侵占理智,失去分寸。
只是,先打一顿,总不会有问题!
渣男害我娘亲!
打死你!
……
伏传发泄得差不多了,谢青鹤才假惺惺地把他拉到一边,不痛不痒地劝了句:“别冲动。”
伏传是真的记恨,一通暴揍拳拳到肉,光是噼里啪啦地声响就挺惊人。这会儿伏蔚被揍得发冠散了,金簪也掉了,丁铃当啷砰砰砰……这么大的动静,必然惊动了门外听差的宫人。
就有宫人在外边低声下气、小心翼翼地询问:“圣人?圣人可有吩咐?”
伏蔚被谢青鹤掐住了哑穴,被暴揍这么长时间都出不了声,自然也无法给宫人任何回应。
门外宫人等候片刻,没听到吩咐,深感意外。这显然与伏蔚一贯的脾性不符。只是摄于伏蔚展露出来的暴戾脾气,宫人们一时半会也不敢直接闯进来。
万一是个误会呢?
直闯宫室惊扰圣驾,必死无疑。
可若不是误会,皇帝真出了点什么事……闹得门外听差的宫人忐忑无比。
伏传发完了脾气,已准备好跟着大师兄一起逃走,哪晓得谢青鹤就在榻上坐了下来,一根手指抵在咽喉处,居然就发出了与伏蔚极其相似的声音:“无事。退下!”
伏传睁大眼睛。
谢青鹤听着几个宫人还守在门口,肖似伏蔚的声音竟似竖了起来:“滚远些!”
吓得门外听差的宫人们一个趔趄,提起衣摆连滚带爬地退出去三丈远。感觉距离皇帝口中的“滚远些”还有些距离,又忍不住往玉阶下退了三丈远。这才终于滚得够远了。
“你是已经有了决断,还是需要再想一想?”谢青鹤问道。
伏传愕然道:“不问问师父么?”
谢青鹤一指将伏蔚点昏迷过去,不禁失笑:“你把他揍成这样,再回去跟师父商量?真当他是待宰的羔羊?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把他逼急了,十万大军围攻寒山……前朝旧事,殷鉴不远。”
十一年前,伏蔚就敢诱哄束寒云下山,剑指上官时宜,可见这人野心极大,且对寒江剑派没有一丝敬畏之心。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要他乖乖在龙城坐等寒江剑派处置?他会这么温驯怯弱?
伏传回头看了昏倒在榻上的伏蔚一眼,脑子顿时就嗡地乱了:“不问师父,就……我?”
谢青鹤点点头。
“我倒是想杀了他,替阿娘报仇。可他,他是皇帝。他要是死了,朝廷会不会乱起来?换了一个新皇帝,会不会虐待下民、擅开边衅、纵容贪官……他还跟二师兄两身一命。若是杀了他,二师兄会不会有妨害?这些……不解决好,只怕是不能随便……杀了他吧?”伏传眼巴巴地望着谢青鹤。
“先不考虑这些问题。”
谢青鹤捂住他的双眼,带着他在茶桌边坐下。
伏传蜷着肩膀,看上去很有几分荏弱可怜。再是年少勇武,毕竟也就是个孩子。
谢青鹤忍不住用手轻轻抚摩他的背心,安抚他安静下来,说道:“你只须直问本心,告诉我,你想杀了他,还是让他活下去?不必多想什么。想他去死,是人之常情。不想让他去死,也是人之常情。这个问题没有对错,无论你做哪个选择,都不会被惩罚。”
伏传久久不语。
谢青鹤捂着他眼睛的手指,渐渐有些湿润。
“我知道了。”谢青鹤取手帕替他擦擦眼睛,“你就坐在这里,不必回头。”
伏传连忙拉住他的胳膊:“不是的,大师兄,我没有那么想。我……”
“能不能听话坐在这里?”谢青鹤问。
伏传才发现自己把大师兄的袖子都捋到了胳膊肘,露出枯瘦的小臂。
谢青鹤的憔悴与不健康,让伏传想起伏蔚兜头撒在他脸上的幻毒。明知道伏蔚所作所为与自己毫无干系,伏传还是觉得自己犯了弥天大罪,将谢青鹤的袖子拉下来,耷拉着肩膀:“能听话。”
谢青鹤拍拍他的肩膀。
伏传点头承诺:“我不回头。”
将小孩安置好了,谢青鹤才回到伏蔚身边,将他翻过身来,捏断了一截脊椎。
对伏蔚的处置方案似早就考虑好了,整个过程精准利落,没有一丝迟疑。
被点住昏睡穴的伏蔚也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无意识地挣扎了片刻,眼角流出泪水。
——从此以后,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谢青鹤将早已准备的符纸一一焚化,口中念咒,直接拘出了伏蔚的地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