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这也导致云朝查来查去,线索都朝着龙城集中,自然而然与谢青鹤的调查重合。
令伏传震惊的是,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大师兄居然和云朝见过面!
谢青鹤解释说:“那一日你心情不大好,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就没有跟你细说。”
正是下着暴雨,伏传非要回货栈洗澡吃饭的那个晚上!
谢青鹤提前回楼上穿戴,伏传在厨房煮面。
那时候,云朝趁着暴雨未歇,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谢青鹤的屋内,得到了谢青鹤的差遣。
——很显然,谢青鹤也并未将安危完全寄望于束寒云会念旧情之上。
从未央宫出来之后,谢青鹤与云朝取得联系,马上就让云朝去捣毁了伏蔚所有的祭坛。没了用以献祭的牺牲,自然也不会再有凶烈无比的幻毒,方能以策万全。
“仆照着主人所划定地方位一一寻找,伏蔚在龙城设下的祭坛并非七七之数,而是一百零八座大小祭坛,所以,仆耽误了些日子……”云朝低声解释。
以谢青鹤的估计,伏蔚大概在龙城设置了四十九座祭坛,谁知道居然有一百零八座?
数量直接翻了倍,云朝就没能照着谢青鹤估算的时间赶回来。谢青鹤原本还想着用云朝的所见所闻与证词与束寒云对质,这也是人算不如天算。好在束寒云没什么可狡辩的地方,事情也处理好了。
谢青鹤伸出手,说:“我看看。”
云朝隐有一丝羞辱,仍是将手伸出,任凭谢青鹤搭上寸关尺。
这让伏传觉得有些奇怪。大师兄不是关心云朝的身体么?云朝为何觉得“羞辱”?
云朝解释道:“仆并未赶尽杀绝。只照着主人给的方位图,捣毁了各处枢纽之地,将肉奴驱赶回家……”这时候谢青鹤松开了搭在他腕上的手指,他才略有些沉闷地说,“仆并未嗜杀入魔。”
“你是否入魔,我一看便知。”谢青鹤从空间里摸出一瓶药来,“两日一颗,空腹温水送服。”
云朝才知道自己会错意了,小心地拿着药瓶,说:“谢主人赐药。”
“可曾带了证据?”谢青鹤又问。
云朝点头说:“捆了两个邪徒,放在山下了。”
“去提上来吧,过些日子我有用处,别放在下边弄丢了。”
谢青鹤身无长物,左右看了一眼,摘下伏传挂在腰间的玉佩:“这是小师弟的玉佩,你带在身上,走山路下去,先让轮班的岗哨把你的脸认熟了,以后再翻山,明白么?”
云朝将玉佩挂在自己腰间,点点头,施礼离开。
走到山崖想跳下去,想起不对,不能翻山下去,又回过头来。
伏传指了指前面的路:“那边走。爬上那条小坡,往左手边走,之后一直往下就行了。”
等云朝兔起鹘落去得远了,伏传才笑倒在谢青鹤怀里:“哈哈哈大师兄,你到哪里收的个憨哥哥,他怎么那么好玩儿啊!”
谢青鹤却没有笑,告诫说:“他曾以杀入魔。你与他不要轻易开玩笑,也尽量不要让他出手。”
若非身体负荷太重,独居时不得已要差遣云朝,谢青鹤宁愿让云朝去当个不问世事的富家翁。
伏传觉得云朝好玩,又见云朝身手不凡,既然来日方长,想着以后有机会要与云朝切磋切磋,闻言顿时打消了这个主意,乖乖地说:“我知道了。”听大师兄的话,不吃亏。
“他提来的两个邪徒,我会先审一遍。紫竹山庄的同道上山之后,我与师父也会跟他们先对好口径。此次天下白道齐聚寒山,大师兄必会为你正名。你在剑山亭乖乖地,别白天熬着夜里也贪玩,好好休息,总不好叫天下英雄看着你蔫蔫的病猫儿样子。知道么?”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
伏传听他说话就不住点头:“知道。大师兄,你也好好休息,忙过这一阵子了,再叫外门的师兄们来盖屋子。你在山上只管养尊处优好好休息,我一定很听话很懂事能把你照顾得很好,一点都不让你操心。真的。”
谢青鹤并不知道这小孩患得患失的心情,只以为他是为马上要洗雪沉冤之事感动坏了,随口敷衍道:“好,师哥知道了。天不早了,快回去吧。”
伏传提起食盒,带着些眷恋不舍地心情,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被云朝点醒了大师兄可能会下山这件事,伏传就有了一种极其深重的危机感。
不行,我要早点搬到观星台来住着。当然不是看着大师兄不许他搬走——我就是殷勤点照顾他,逗他开心,他觉得跟我一起住在山上的日子很快乐,才会此间乐不思蜀!
谢青鹤完全不知道伏传的打算,他将微微散开的发髻插稳,在盖了一半的木屋边上点上火把。
上梁,封顶。
今晚就把小师弟的木屋建完!
明天差遣云朝去给小师弟搬家,我么……谢青鹤已经规划好了,他真的要加盖一片廊轩。
第84章
云朝山上山下跑了一趟,把他从龙城带来的两个邪教徒提上观星台,谢青鹤正在封顶。
“主人,人已经提来了。您是否歇息片刻?”云朝很乐意代劳。
如他这样的一流高手,盖砖瓦房或许还得学点专业知识,盖木头房子不就像是拼积木吗?现在谢青鹤把零件都削好了,就剩下拼接,云朝觉得这也没什么难的。
谢青鹤从木屋背后转过来,正要说话,突然皱眉:“时钦?”
云朝带上来两个人,俱是身负重伤。左边的人神色萎靡蔫在地上一动不动,右边那人则尽量抬头,让谢青鹤看清楚他的面目。直到谢青鹤问话,云朝才用剑鞘在他背心敲了一下,解开了穴道。
血脉舒张开,时钦猛地深吸一口气,咳出几口血痰:“大师兄……”
云朝眼神略觉惊异,解释道:“主人,此人曾辩称是寒江剑派门下,潜入吞星教卧底探察,仆试过他的身手,所学门路与主人可谓天差地别,便认定他是撒谎……”
谢青鹤先安抚云朝,说:“他所学一脉与我不同,你认错了也不奇怪。这不怪你。”
云朝才闭嘴往后退了一步,隐有一丝庆幸。
居然真是寒江剑派的人。
幸亏当时觉得这人身手不错、经得起长途奔波,才没把这人一剑刺死。
谢青鹤将时钦扶了一把,让他坐在自己的躺椅上,摸了摸茶壶还有一丝温度,倒了一盏茶给他,问道:“这些年你与燕师叔去了哪里?与你们分别之后,我回山禀明恩师。他知道我见过你们,再叫我去找你们回山来,我过去时你们已经离开了,为何不等一等我?”
“他……”时钦神色黯然,“他已经仙逝了。”
谢青鹤将茶杯递给他,沉默片刻,问道:“师叔仙梓归葬何处?”
“他说,寒山琼林再无容身之地,叫我不必携棺回山惹人厌烦。我遵遗命,将他焚烧成灰,抛于寒江支流。”说到这里,时钦眼底有一丝泪花,“如此,也可保当地三十年没有水泽魔患。”
焚尸成灰,必杀人魂。若非必要,世人都要落土安葬,以求安息。
时钦把燕不切的骨灰撒在寒江支流,显然是考虑到寒江一带都有外门弟子沿江封魔,惟有支流上难以顾及周全,所以才会用自己的骨灰镇压魔患。
然而,谢青鹤吞魔之后,水泽魔患逐渐凋零,这些年常有人类生活的地方,魔物几乎绝迹。
如此算起来,燕不切至少死了有十六年了。
如今人已经死了,骨灰也已经撒了。谢青鹤再说上官时宜早有悔意,想要召回师叔,除了让时钦徒生悲痛之外,还有什么意义?谢青鹤岔开话题,说:“没事了。你先去洗干净,吃点东西,若是累了先睡一觉也不妨事。明天我再带你去拜见掌门真人。”
时钦似想说什么,犹豫片刻又没开口,只点点头:“打扰大师兄了。”
谢青鹤问道:“你有什么事,尽管问我。”
“适才上山见四处挂白,不知道是哪位仙长……?”时钦问得小心。
“寒云师弟去了。”谢青鹤不想多谈这件事,指了指厨房,吩咐云朝,“时钦受了伤,你帮他打理一下,可在憩室榻上休息。”
束寒云年纪不大,身份贵重,突然之间就这么死了,时钦非常吃惊。
只是谢青鹤不愿多谈,他也不好追问,跟着云朝去了厨房找洗澡水和吃食。
一路上被云朝折腾来折腾去,云朝还动不动踹他一脚,时钦本来很生气,真正见了谢青鹤之后,那股强烈地想要告状的想法就消失了。想起了燕不切,时钦顿时意兴阑珊。
谢青鹤提来一把椅子,坐在另一个邪徒的面前,问道:“姓名来历?”
那人一直蜷缩在地上,仿佛睡着了。
“偷拿一根楔子在手里有什么用?你是想要偷袭我?”谢青鹤端起一盘青枣,放在地上,“都是习武之人,当知一身功夫得来不易。日夜不歇,寒暑不辍,你既然有如此坚毅磨砺的耐性,想来不是自甘下贱之人。我无意折辱于你,或不得好活,必得好死。”
被谢青鹤拆穿之后,那人才缓缓坐了起来,将手心摊开,果然握着一根木楔子。
他无法说话,指了指咽喉。
——云朝带着他与时钦赶路,嫌他俩太吵,直接就把他俩的哑穴给封了。
谢青鹤左手轻挥,凌空解去了他的穴道,这人看着谢青鹤的眼神就带了一丝惊异。
谢青鹤如今虽解去了幻毒,大半修为仍旧在镇压体内群魔,看上去也就是个不入流的普通人,陡然露出这一手,自然让人惊异。
“你分明听见时钦唤我‘大师兄’,也听见我说‘寒云师弟’,为何露出这样惊异表情?”谢青鹤就不想惯着这群撒谎成性的东西,撒谎也要讲智商的,前后打个圆场不行么?
“我听说寒江剑派大弟子身吞群魔,早就死在乡野之中。”那人开口说话就似含着一口浓痰,嗓音粘黏,叫人异常不适,“原来你还活着。”
“隐修之士?”谢青鹤问。
“你不必问我来历。我叫鱼慕华,是无家无业之人,功夫得自一本古书。从前打家劫舍过活,本想去吞星教的豫南分坛做上一票,他们花钱雇我,三五个月替他们打一次架,日日都花钱供奉我,我就披上他们的法衣,做了吞星教的长老。”那人说话倒也爽快,开始交代来历。
谢青鹤点点头:“你与吞星教全是钱财联系,没有其他关系。”
“你使人捉了我们来,是想问吞星教的事?这也简单。吞星教所有教众都有暗记,取二钱茶叶、一钱粳米,三碗水合煮成一碗水,以此茶米汤敷于手腕或是脚踝,会有特殊徽记呈现。有这标记的就是吞星教弟子,没有则不是。”鱼慕华说。
谢青鹤用手指在他身边虚虚画了一圈,转身进门。
“画地为牢?”鱼慕华伸手在谢青鹤划过的圈子摸了一下,没有任何感觉,“纯是告诫我?”
他心知此行凶多吉少,甭管是不是告诫,谢青鹤与云朝都在屋内,暂时没人管束他。虽说一身功夫都被封住了施展不出来,求生的本能却还在。拼一拼,可能会死。不拼一定会死。
谢青鹤拿着写好的几张符纸出来时,鱼慕华还在地上缓慢地爬行。
“我画过圈了。”谢青鹤说。
鱼慕华连回头的动作都慢得让人崩溃,谢青鹤直接把他拖回了虚画的小圈里。
一直在用慢动作的鱼慕华才瞬间恢复了正常,望着谢青鹤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与惊恐,仿佛看见的不是人,而是妖魔鬼怪:“你对我做了什么?我为什么……动不了?”
这是谢青鹤多年入魔又兼溯往之后,寻找到的一点小窍门。
他可以暂时把人放进一个极其微小的小世界中,比如一个小圈,此人就会暂时与大世界隔绝。
谢青鹤的能力还不算很强,因此,小圈里的人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突破两个世界的壁垒。但是离开小世界之后,被圈在小世界的身体魂魄都与大世界格格不入,一举一动都会变得无比艰难——就像是隔了一层穿不透的膜,走得越远,行动越艰难。
这里面涉及的玄机太过惊人,谢青鹤连亲近之人也未必透露,怎么会告诉外人?
他将符纸贴在鱼慕华额上,捏诀念咒,再次施展溯往术,飞入鱼慕华的记忆世界。
※
鱼慕华没有撒谎。
他确实出身简单,家贫母病,父亲早逝,全靠在富贵人家做丫鬟的姐姐接济,除了给母亲买药续命,家里也能勉强吃得饱饭。好景不长,素来身体康健的姐姐一场急病就死了,主家赏了几两丧葬银子,还有个小少爷跑来哭了两场,家里最大的经济来源也就没了。
姐姐死的时候,鱼慕华年纪还小,母亲强撑着病体替人浆洗衣裳赚钱度日,没半年也死了。
鱼慕华没有饭吃,只得自卖自身。
奈何已经懂事的男童根本不值钱,想卖身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