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谢青鹤拧着他的耳朵,叫他站好了自己走路:“八九不离十吧。”
“事情本也不至于那么坏,师父是个顺毛摸的脾性,你得哄着他。燕师叔偏偏是个暴脾气,说着说着就吵,吵凶了就打。师父那一杆轻雪枪,打八个师叔都没问题,自然是收着手的。燕师叔气昏了头,打起来不管不顾,一拳捶在师父胸口,师父当场就吐了血。”
“师父嘴上也不饶人,就骂‘你等着,我剥了你个小畜生的皮’。”
谢青鹤说到这里,也不禁为上官时宜的嘴臭摇头:“他要真想制裁燕师叔,燕师叔当场就要流血。就是嘴上喊得凶罢了。燕师叔要保时钦性命,说把时钦安置在山下再回来请罪。师父不让他走,说了两句绝情的话,燕师叔与时钦师弟下山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所以,生气的时候,千万不能动手,也不能乱跑。”伏传若有所思。
你还真是挺会总结经验教训呢?谢青鹤简直哭笑不得。
第86章
观星台多了云朝和时钦,人气多了,自然显得热闹。
伏传是个极爱热闹的小孩,平时被掌门弟子的身份压得死死的,谁也不跟他玩,也就跟在谢青鹤身边才有点小儿模样。可谢青鹤喜静重养息,也就是听他叨叨不嫌烦这一条好处,弹弹琴写写字是可以的,指点他武艺都是打嘴炮,很少亲自下场。
观星台的两位新房客就不同了。活了两千岁的云朝只把他当“小”主人,时钦自认弃徒,也不怎么在乎师门的规矩。两人都只认谢青鹤是尊长,对伏传并不那么战战兢兢,云朝还有一种“我得帮主人带儿子”的使命感,无论伏传提出什么离谱的要求,云朝都会奉陪。
这使得伏传特别喜欢他们。
喜欢归喜欢,伏传还记得自己的职责,他得老老实实地守着剑山亭。
帖子撒了出去,距离寒山不远的各门各派就火速启程,纷纷前来吊唁。
——谢青鹤的继任大典,伏传的入道礼,这是喜事。锦上添花的事不必着急。掐着点算着时辰,到日子拎着备好的礼物,喜气洋洋上门朝贺就行了。
催促客人们上门的是那张丧帖。
喜事可以算着日子上门道贺,别人家办着丧事你再懒洋洋地上门,那就太过怠慢了。
第一波客人上山之后,此后的客人就是一批接着一批,连绵不绝,几乎每天都有两三场接待。
伏传第一次以掌门弟子的身份接待外客,每天都累得够呛。主要是人和名字对不上号,帖子倒是抄了,也知道这门派哪个是实权派,哪个是吉祥物,可认不出来啊!他想求助陈一味都不行。
陈一味这些天正经是忙到飞起,李南风在“养病”,陈一味还得去山下接客人。
人家掌门携长老、嫡徒来拜山,上官时宜年纪大辈分高,谢青鹤马上继位掌门身份贵重,伏传在剑山亭当丧主守着灵堂,最起码也得派个内门弟子去门迎吧?
经历了极度灰暗混乱的两天一夜之后,伏传整个人都有点蔫儿了,搞庶务真的好烦!
这时候,他在观星台,与大师兄和云朝、时钦一起吃早饭。
云朝和时钦就住在观星台,二人都搬到了廊轩里。
他二人都极其干练,小半天时间就把伏传的家给搬过来了,木屋和廊轩也都布置好了。
既然廊轩要住人,少不得谢青鹤亲自动手做了个一些小改动,顺便打了些家具。虽说廊轩四面敞风,好歹也有几间带屋顶的宽窗大屋,再有谢青鹤现做几面屏风,将床铺挨墙放着,白日赏云,夜晚观星,景色可谓绝美。
反倒是家都搬过来的伏传,如今还得住在剑山亭里,老老实实地主持丧仪,当着丧主。
伏传会在观星台吃早饭,完全是他借着晨昏定省的规矩,每天强行跑来凑热闹。
对观星台的渴望促使他每天都很期待起床,起床了就啪嗒啪嗒往观星台跑。运气好能吃上谢青鹤亲手做的饭,当然,吃云朝和时钦做的饭也不能说运气差,因为,谢青鹤若是闲着,就会把他的道髻打开给他重新梳一遍。
——大师兄答应过的事,多半都是算数的。说了会给他梳头发,就不会假装忘记了。
这天的早饭是时钦做的。
纯然新刘的风味,糯米年糕夹着干辣椒蒸五花肉,卤菜的卤汁都带着劲爆的辣味。
大清早的,正常人不是吃些米粥面食,和软些开胃么?就不说哪家的早饭这么威猛扎实,光是这辣味就让人受不了。云朝怀疑,时钦是不想轮班做饭,故意搞出这么一顿来。
谢青鹤吃了两口,辣得脸颊微红。
惟有伏传热衷尝试新口味,一边拿湿毛巾擤鼻涕,一边吃得热火朝天,偶尔还要哈口气。
“新刘的人这么爱吃辣么?大早上就吃得起五花肉的地方,应该是膏腴富庶之地。膏腴富庶之地不是都爱吃甜么?”伏传还是给时钦提了一个小小的建议,“年糕肉是辣的,卤鹅也是辣的,我觉得吃白米饭就好了。这个晒干的萝卜炒饭挺好吃,就不要再放那么多辣椒了吧?”
菜是辣的,饭也是辣的。我太难了。伏传用筷子把碗里剁碎的红辣椒往外挑。
谢青鹤见他挑得辛苦,问道:“可要吃些蒸糕?”甜软温和的东西。
伏传嘴唇都肿了起来,还在摇头:“这饭可带劲。”
谢青鹤就把他的碗端来面前,碗底在桌面上轻轻一磕,剩下半碗饭顿时飞了出来。在伏传与时钦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谢青鹤似乎不紧不慢地拿起筷子,凌空一抄——接下来的一切,肉眼不可见。
唯一能看见的是结果。
剁碎了炒进米饭的红辣椒碎,齐齐整整地落在骨碟里,伏传碗里只剩下萝卜干与米饭。
不等伏传吹彩虹屁,谢青鹤已把挑好的饭送回他面前,说道:“没什么精妙手段,也就是一一挑出来的笨办法。只是快一些罢了。你仔细修行,八年之后也做得到。”
“厨房里有腌好的梅子,煎水晾凉了端来。”谢青鹤吩咐云朝。
云朝爱吃五花肉,不爱吃干辣椒蒸的五花肉,这会儿已经撂了筷子,悻悻地看着时钦。得了吩咐他就往厨房去了。小主人真是个笨蛋。一边吐槽一边给伏传煮酸梅茶。
伏传指着那一堆被谢青鹤挑出来的辣椒碎,问:“你不会把观星台所有辣椒都剁了吧?”
时钦示意他回头。
伏传发现就在厨房的廊下,居然摆了一排的盐水罐子。
“我昨天去大食堂领了三百斤各种辣椒仔姜,全都腌上了。”时钦表示辣椒还有很多。
“辣椒为什么要腌上?”伏传只见过晒干的辣椒。
这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讨论辣椒的一百种吃法,谢青鹤莫名觉得嘴角疼,决定以后都不让时钦进厨房了。一顿饭吃完,云朝恰好把晾凉的酸梅茶端上来,伏传咕噜咕噜就喝了一整壶,还得去擦脸洗鼻涕——饶是如此,他也觉得这顿早饭吃得太值了。
时钦要收拾碗筷,被谢青鹤唤住:“你坐一会儿。”
“大师兄有事吩咐我?”时钦问。
“这几日你跟着小师弟,从旁提点一二。他年纪小,不认得什么人,应付起来或许吃力。”谢青鹤避开伏传才说这件事,也是顾及伏传的自尊心,“小师弟看着大大咧咧,心思最谨慎敏感。他是个报喜不报忧的脾性,遇事也不会来求助——只怕被责怪办事不力、德不配位。”
时钦马上就明白了谢青鹤的意思。要他跟着伏传帮忙,又不能让伏传知道是谢青鹤吩咐过去的。
“我明白了。”时钦应承下来。
谢青鹤分明一石二鸟。既要替伏传解围,又要差遣时钦,让时钦习惯在师门执役。
时钦明白谢青鹤的打算,可他无法拒绝。
他与上官时宜有旧怨,怨在上官时宜丝毫不肯容情,使燕不切抑郁而终。
谢青鹤对他却有旧恩。他与燕不切逃下山的时候,是谢青鹤给了他两瓶药,救了他与燕不切无数次。此后江湖重逢,又是谢青鹤救了被魔物重伤的他。他恨的是上官时宜,不是谢青鹤。
如今谢青鹤即将继位为寒江剑派掌门,这座寒山即将易主,时钦的抵触厌恨之心就淡了许多。
伏传洗脸回来,时钦就说要去剑山亭给束寒云上香烧纸:“也是故人。”
弄得伏传莫名其妙,还偷偷问了谢青鹤一眼:怎么啦?
谢青鹤也还了他一个淡淡的眼色:没事。让他去吧。
只等伏传与时钦都去得远了,谢青鹤才招呼云朝:“来。”
观星台边沿还有一间年久失修的小屋子,鱼慕华就被谢青鹤画圈禁在此地,伤药与饭食都是每天一次,小屋里没有茅厕,云朝还负责每天带他去寒江洗涮干净——观星台悬崖之下就是滚滚寒江,暗哨们也已经习惯了云朝每天提着人直上直下。轻功好,就是这么为所欲为!
云朝进悬崖小屋把鱼慕华提了出来,闻着有点味,说:“主人,我先把他涮一涮。”
说着,直接提着鱼慕华从悬崖跳了下去。
谢青鹤能怎么办?只能回到铺着软垫的廊轩,端上一杯伏传喝剩下的酸梅茶,看看云景。
过了大概两刻钟的功夫,云朝把洗涮干净、浑身湿淋淋的鱼慕华提了回来。他与谢青鹤怀有默契,知道谢青鹤想做什么,鱼慕华此时已经双眼涣散,神思迷离。
谢青鹤指诀虚点,舌绽春雷:“摄!”
鱼慕华的地魂倏地从皮囊中脱出,漂浮在空中。
魂魄离体之后,不再受皮囊束缚,鱼慕华恢复了意识,瞬间明白了谢青鹤的打算:“你……驱赶了我的魂魄?你这妖人!”
云朝却似没有皮囊,整个人化作虚影,钻进了鱼慕华的身体。
鱼慕华能感觉到自己的天魂与人魂被恐怖的剑气所威慑,发出破碎恐怖的瑟瑟,这让他越发惊恐地瞪着谢青鹤,试图唤醒谢青鹤的“良知”:“谢真人,你是寒江剑派首徒,是天下白道的楷模榜样,你若做下这样的恶事,如何对得起寒江剑派历代祖师?我是有罪,你可以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打杀了我,如今暗室私刑,以造化手段驱赶魂魄占夺皮囊,这不是邪道手段么?”
谢青鹤丝毫不为所动,将壶中的酸梅茶饮尽,揭开盖子,直接把鱼慕华的地魂塞了进去。
“如何?”谢青鹤问。
“鱼慕华”上前施礼,说:“如臂使指,没什么问题。只是这皮囊太过污浊,穿着不舒服。”
“忍耐片刻吧。今日试穿一刻钟。明日再加一刻钟。”谢青鹤给他递了一杯茶,“两日之后,剑山亭头七。五日之后,便是小师弟的入道礼。事极繁杂,不知道会耽搁多久。至少得保证穿上皮囊三个时辰不出意外。”
“鱼慕华”点点头,说:“主人放心。”
第87章
这一日之后,谢青鹤也开始忙碌起来。
头七是个大日子。但凡能赶得上的门派,都会披星戴月,赶在束寒云头七之前来吊唁。
这其中就包括与谢青鹤私交不错的紫竹山庄。紫竹山庄距离其实不近,一行人赶来可谓风尘仆仆,抵达寒山时已经是半下午了。陈一味饭才吃了一半,赶忙下山去接。
正在山下办事的齐欣然已经把人送到了半道上。
老庄主冼夫人是个看着很严肃的老太太,却不怎么说话,握着念珠似修闭口禅。这一行的领队就是紫竹山庄的掌门弟子白如意。众所周知,如意仙子与大师兄是极好的朋友。
陈一味先去给冼夫人施礼磕头,冼夫人微微一笑。
“都是自己人,也不必那么客气。我们自己上来也是一样的。”白如意非常温柔。她身边跟着几个小朋友,刚才还叽叽喳喳说话,这会儿都乖乖立在一旁,等着大师姐跟陈一味说话。
“如今时候也不早了,宾馆就在半山,冼前辈与师兄们不若先安置下来,用些粗茶淡饭,歇息一晚。待明日再往剑山亭吊唁?您看现在天色也不早了,路上不大安全。”陈一味劝说。
这自然是客随主便。主人都说了路上不安全,客人总不能炫耀轻功好吧?
寒江剑派毕竟是传承了数千年的第一大派,不仅祖上阔过,如今也很阔绰。千年以来,招待天下白道的大宴开了无数次,待客的嘉宾馆都是千年古迹。紫竹山庄是勃山剑派分支,如今勃山剑派已经消亡在历史长河之中,紫竹山庄诸弟子则住在曾经招待过勃山剑神的异客苑中,凭吊古今。
白如意与陈一味寒暄归来,见晏少英与颜宝儿、花清凑在一起鬼鬼祟祟,告诫道:“如今寒江剑派正在办丧事,你们几个都消停些。伏小师兄既然给你们写了帖子,得空了自然会来招待你们,你们就不要四处乱跑惹事,明白么?”
几个小的连忙保证不会乱跑,白如意才挥手,马上就嘻嘻哈哈跑了出去。
——他们并不认识束寒云,也不会为陌生人的死亡悲伤。跟着师父、大师姐出来,就是为了玩。
白如意摇摇头,去了冼夫人的客舍。陌生地方,总得照顾师父起居。
冼夫人并非真的修闭口禅,她自知脾气不好,大徒弟也能独当一面了,自然要退居二线。若非上官时宜和谢青鹤都亲笔写了帖子来,她都未必亲自出山。
这会儿冼夫人正在跟白如意说话:“谢真人的帖子写得客气,想来是要请你去帮忙澄清杨柳河的事情。这件事没能调查清楚就放出话去,我家本也有责任。骡马市又承了伏小公子的人情。你那几个相熟的朋友,可有默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