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伏传将她拉到旁侧,轻声说了利害关系,又说道:“我是男子,你是女子,我们的修法是不一样的。如今我还能教你,再过些年,我纵然能教你,只怕你也领悟不了……若有傅师姐教你,对你才是最好的安排。”
这话说得安安颇为黯然。因为男女有别,境界高深之后,伏传想给她演示,只能口述,不能身体力行,伏传能讲得出来,安安却很可能因为天资完全想象不出。女师父就不存在这种障碍了。
“我会自己洗衣裳,也会自己烧水倒茶。安安,你照顾了我三年,该照顾自己了。”伏传说。
安安面临一个选择。
继续做少爷的小丫鬟,还是……做自己?
她看着伏传认真鼓励的双眼,咬了咬下唇,点点头:“好。”
小丫鬟,谁都可以做。寒江剑派的女修侠士,天底下能有几个?做更好的自己,蓄更多的力,少爷以后需要倚仗我的时候,我便不是只会洗衣裳端茶倒水的小丫鬟了。
这边安安才刚点了头,傅豆蔻就说要带她去玉树峰玩儿,安安给谢青鹤和伏传磕了头,依依不舍地跟着傅豆蔻离去。
从头到尾,晏少英都是个看戏的状态,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安安这样的绝色少女,对伏传又极其依恋忠心,被谢青鹤打发走了,晏少英竟毫无所觉?
谢青鹤看在眼里,叫伏传与晏少英上前,问了搬家的事,又问晏少英住不住得惯?好一番嘘寒问暖。问起居饮食,晏少英都是有一说一,也不是很热衷的模样。可见这孩子物欲极少。
谢青鹤转而问他修行。
这可戳中了晏少英的痒痒肉,言辞间顿时谄媚起来,眉梢眼角都是兴奋。
谢青鹤有心试探他与伏传的深浅,说道:“你与小师弟演练几招,也不必收手,我看看你的根底,才好给你写个书单子,你去知宝洞也好按图索骥,省得自己胡乱翻看,找不着北。”
伏传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可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妙。
晏少英已经翻身下场,摩拳擦掌:“伏继圣快来!”一眼瞥见谢青鹤,他又讪讪地改口,“相公,快来。”
谢青鹤不禁莞尔。
伏传觉得大师兄在策划什么,可他不知道谢青鹤究竟想干什么。如今谢青鹤的安排也很合理,看不出哪里不对。他怀着一缕忧思下场,云朝送来兵刃。
一把竹剑,一把无头的竹枪。
晏少英马上就拉开了架势:“来来来!不许手下留情!”
伏传拿起竹枪,回头看了谢青鹤一样。
谢青鹤袖手坐在竹席上,神色平静,眼神温和,看不出任何情绪。
单论身手,晏少英与伏传就不是一个层级。谢青鹤叫晏少英不必收手,晏少英也很迷信伏传的身手,打起来是真的凶狠残暴,有点完全不要脸的气势——他知道伏传不会伤害自己,一门心思就想着怎么坑门拐骗打到伏传。
场下竹剑翻飞如花雨,竹枪挑起如飞龙。
晏少英竭尽全力,几乎是满场奔跑。伏传基本上站桩不动,让了一只手两只脚。
打得倒是很激烈。
咔嚓一声。
晏少英的竹剑劈散,有些傻眼。
云朝也没想到晏少英这么不中用,都是竹子,伏传的竹枪还好端端的,晏少英的竹剑居然劈开了花,事先也没有准备多余的。那,现在怎么办?现给削一把竹剑?还是干脆借把真剑给他算了?
谢青鹤没有理会云朝的馊主意,命令伏传:“弃枪。”
伏传便将竹枪竖在身边,弃而不用。
伏传常年使枪,本就习惯了拒敌六尺之外,这会儿本就站桩让了晏少英,弃枪之后,他借以御敌的距离瞬间缩短至一臂开外,对他而言,绝对是极大的限制。
晏少英马上就知道大师兄拉偏架了,这是给自己放水?还是想看看自己的拳脚功夫?
肯定是想看看,我拳脚根基好不好!他笃定这一点,再出拳时,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打伏传越发地不要脸,实在打不过,抱上去啃耳朵咬鼻子……把伏传气得半死:“你疯啦!”
谢青鹤轻敲茶桌。
云朝给他续了一壶茶,他吩咐道:“去拉开吧。”
这一场打得激烈又无耻,伏传脸上都是晏少英的汗水和口水,晏少英更是累得气喘吁吁。
谢青鹤原本想留他俩吃顿晚饭,斗成这样也实在不像话,说道:“晚些时候我让云朝给你送书单子去。你与小师弟回去吃饭吧。去洗一洗。满地滚得跟花猫儿似的。”
晏少英发现自己满身泥尘,还打烂了观星台不少开得鲜艳的花草,脖子上都是汗水,也很不好意思。若不回去洗个澡,也实在没法儿见人。他瞅了伏传一眼,说道:“是,谢大师兄。”
伏传跟着他从观星台出来,走到半路,突然说:“中计了。”
晏少英不解:“什么计?”
“你我若是爱侣,动手时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伏传说。
晏少英完全听不懂:“那是什么样子?打着玩儿吗?你早点说,我也可以假打啊。但是假打不是会被大师兄看出来吗?他试我根底难道不是为了我好?你若是爱一个人,会故意假打毁坏他的修行前程么?”
“不是说必要假打。”伏传没法儿给晏少英解释,因为,晏少英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慕。
当你心中爱慕一个人的时候,你所有的戾气都无法在他面前存在,你的锐气也会被消磨,你舍不得对他动用刀剑,哪怕你明知道那是假的。当你出手的时候,你的力与他的力碰撞,你就会下意识地收手……你害怕伤害他,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儿。
晏少英不爱他。
所以,晏少英可以把他当作无法征服、永不损毁的木桩,肆无忌惮地攻击。
“那你到底在说什么?”晏少英完全无法理解。不等伏传再说,他挥挥手,简单粗暴地下了结论,“如果大师兄故意设计试探,你也说我们中计了,好吧,我俩的事被他看穿了。那他为什么不马上拆穿我们?”
伏传被问倒了。
如果大师兄已经知道我在做戏撒谎,为什么不马上拆穿我?
※
谢青鹤头疼欲裂。
这种感觉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了。
自从伏传下山,自从寒山恢复平静,自从他每天只需要入魔体悟修法……他很久没有头疼了。
安排傅豆蔻带走安安,是不想让安安夹在伏传与晏少英之间,到时候弄出点事来。他是男人,他也年轻过,他知道欲望一旦被放纵,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安安会有多么危险。安排晏少英与伏传演武则完全是出于怀疑——伏传坚持他与晏少英发生了关系,明明就没有的事,岂能不让谢青鹤怀疑?
不管有没有晏少英的事,谢青鹤都会让安安跟着傅豆蔻离开。
他只是万万没想到——
伏传跟晏少英真就是联手做戏!那俩人哪有一丝互相爱慕珍爱的模样?
若伏传就是普通顽皮,他做大师兄的随便处置都行。或是捉来训斥一番,或是干脆随了他去。寒江剑派的掌门弟子,年轻时闯点祸、做些荒唐事,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寒江剑派难道庇护不起?
谢青鹤头疼的就是这背后的事情。
这事儿能马上拆穿么?能即刻摊牌么?
到时候把伏传问得急了,跪在他面前再来一句“就是心悦大师兄”,谢青鹤要怎么处理?
云朝丝毫不知道谢青鹤的为难之处。
他把外边收拾好了,进屋给谢青鹤摆饭,看着谢青鹤吃饭不香,他突然说:“仆刚才去玉树峰看了安安。她托仆给她捎带行李,回来的时候,仆便绕道去了半山桃李。”
谢青鹤本就没什么胃口,听见他这句话,连筷子都停了下来。
“恰好听见晏少侠说,‘伏继圣,咱们晚上是不是要睡一个被窝?’”
“小主人回答,‘滚。’”
“晏少侠又说,‘那如果哪天被人拆穿了,你可不能怪我。’”
说到这里,云朝抬头望着谢青鹤的脸色,安慰道:“可见小主人与晏少侠本是闹着玩儿的。”
谢青鹤将筷子放在白玉鹤形的箸石上,问道:“我曾使你去窃听伏传的房内私话么?”
云朝听音就知道犯忌讳了,主人生气了。他不敢辩解,退后一步跪下。
“我若想知道他背后说过什么,整个寒山有什么私话是我听不见的?他曾与我共享过五感,他难道不知道我能听见他说的每一句话?他为什么还是敢说?”谢青鹤问道。
因为他故意说给谢青鹤听。
因为他知道谢青鹤不会窃听。
不管是出于哪一个理由,云朝偷偷潜入半山桃李,不得上命就自行刺探伏传的隐私,都犯了谢青鹤的忌讳。
“他是寒江剑派的掌门弟子。若在宗门之中,他连随便说句话的自由都没有,都会被人窗下窃听,那是他这个掌门弟子做得不好,还是我这个掌门做得不好?”谢青鹤质问道。
云朝俯身磕头:“仆知罪。”
“想下山去么?”谢青鹤问。
云朝被这句话吓得脸色苍白,半晌才低头道:“仆听主人处置。”
谢青鹤面前都是云朝做的饭菜,床前点着云朝合的香,这么多年来,衣食起居,都是云朝服侍。这让谢青鹤终究心软,沉默片刻之后,说:“没有第二次。”
云朝情知逃过一劫,不住点头:“仆谨领训。”
※
次日清晨。
伏传早早地爬了起来,独自到半山桃李,给谢青鹤请安。
他心中忐忑不安,想要试探一下大师兄的反应。
哪晓得刚走进观星台不久,就看见一道笔直的身影跪在大师兄的屋廊下边,惊得他手里的灯笼都抖了一下,贴上去小声问:“云朝哥哥?你这是怎么啦?”
云朝脸色苍白,神情竟有一丝脆弱。
伏传正待关心他一句,就听见云朝轻声说:“昨夜我去半山桃李偷听了你与晏少侠说话。”
伏传满怀温柔正要关怀他,被这句话吓得一个趔趄。
他勉强滑坐在木廊上,“你说什么?”
云朝闭眼不语。
所以,没栽在大师兄手里,栽在云朝手里了吗?!
伏传都没注意灯笼歪在一边,很快里边的蜡烛就将灯罩点燃,烧成一片灰烬。
第104章
谢青鹤不想摊牌,也不想让伏传再胡闹下去。
云朝对伏传的示警很暧昧,说了一半,没说另外一半。他是偷听了,那么,他偷听到了什么?他是否将偷听到的内容告诉谢青鹤?谢青鹤又是否准许他将偷听的内容说出来?——处处都有余地。
伏传怀着满心激烈,进门来请安。
哪晓得谢青鹤披衣出来,对门外发生的事避而不谈,说起其他:“以后不必这么早来请安。我每日入魔数次,心神疲惫,或许会多睡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