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因要拿着师父所赐的墨宝回去让伏传安心,谢青鹤也等不得叫外门弟子拿去装裱,待墨渍干敞之后,就细心地卷起,辞出飞仙草庐往回走。
与上官时宜一番谈话,谢青鹤终于有了“吾道不孤”的感觉。
这数年之间,日日入魔,沧海桑田。
能拿出两册子降低修行资质的修法,花费了他多少心血与时光,只有小胖妞知道。
这么辛苦精英,苦心孤诣,最终会收获一个怎样的结果,他也并不知道。只是眼前有一缕微光,就忍不住要去试一试,竭尽全力去拼一拼。
一直以来,上官时宜都对他的“妄想”嗤之以鼻,谢青鹤从未想过能从师父处得到支持。
如今他也仅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进展,还在默不着声地继续努力,哪晓得上官时宜也一直在悄无声息地关注着他的做法。才有这么些微的成果,仍是前途未知的情况下,上官时宜即刻就认同了他的做法,对他勉励肯定,不惜以凡身为他封圣,只为助他一臂之力,谢青鹤岂能不感动?
哪怕上官时宜给他的,只是态度上的支持。
——说到底,他这仅凭一己之力就往外掏修法的天资,上官时宜纵然想帮忙也帮不上。
谢青鹤心情极好。
回到观星台时,他远远地看见灶屋升起的炊烟,想起待在家里的小师弟,又忍不住微微一笑。
屋内没人。
伏传和云朝都蹲在灶屋里。
云朝正在熬汤准备做火锅,伏传已经吃上了大肘子,两人边吃边聊天。
大约是聊得太过尽兴,直到谢青鹤走近灶屋门口,二人才齐齐反应过来。伏传连忙擦了擦嘴,放下脸盆大的盘子,起身施礼:“大师兄。”
云朝则向谢青鹤汇报:“熬了大骨汤。小主人说想吃豆汤锅子。”
谢青鹤点点头,对伏传说:“你来。”
伏传还有小半个肘子没吃完,瞅了云朝一样,云朝把他的盘子放进蒸屉里,表示“给你热着待会儿再吃”,伏传才欢欢喜喜跟着谢青鹤出门。
“大师兄,师父怎么说?”伏传伸手拽住谢青鹤的衣摆,颇有几分娇痴。
他一直很想拉扯大师兄的衣裳,当然,若是能拉手,也就不稀罕拉衣裳了。纵然与大师兄私下定了亲密关系,他也还是不大敢去拉扯手臂,牵着衣摆在背后跟着,幼稚归幼稚,就是很开心啊!
谢青鹤走一步就发现衣裳有些紧,只得放缓脚步,说道:“你若要拉我的衣裳,就跟紧些。”
伏传赶忙小跑一步,露出讨好的笑容:“嘿嘿。”
谢青鹤伸出手。
伏传也顾不上拉扯衣摆了,兴奋又开心地挽住他的胳膊,跟着他一起进屋。
他俩的关系说亲密是极亲密的,毕竟曾有过一段同行同居的日子,衣食起居都在一处。这种亲密与夫妻间的亲密又差了一线。伏传羞涩又笨拙地想要更进一步,谢青鹤又不想更进一步,不着痕迹地拒绝了伏传许多跃跃欲试的试探,伏传也没什么经验,只觉得大师兄是比较“端庄威严”。
这是确认关系之后,第一次挽胳膊,伏传乐颠颠的,猜测出大师兄与师父应该谈得极好。
进屋之后,谢青鹤指了指放在书案上的字:“师父赐的字。”
伏传马上去拆开来看,看得满脸红光:“我这就去找东西来装裱。大师兄,咱们挂在哪儿?”
谢青鹤只是笑了笑。
师父赐的字能挂在哪儿?自然是正堂。总不能挂到书房或是卧房去吧?
伏传说要亲自动手装裱,他也没有阻止。反正到时候他也得看着,不至于让小师弟祸害了。实在不行……到飞仙草庐让师父重新写吧。
伏传将那副字看了好久,又回来问谢青鹤:“大师兄,那我下午就去搬东西了?”
言辞间,还有些试探,另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压抑中的狂喜。
谢青鹤点点头,说:“去搬吧。”
伏传凑近来坐在榻前承足之上,趴在他膝上,小声问道:“我就是不懂。为什么大师兄突然就……说跟我好了?是不是哄我呢?”才刚刚得到的允诺,还没享受相处的甜蜜,先担心得到的理由,再担心会不会即刻又失去。
“从前是觉得你年纪小,不懂事,一时执迷。你如今长大了,仍旧念念不忘,我也不能强要你去领会我认为才是好的结果。”谢青鹤不打算哄骗伏传,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话。
伏传伏在他膝上,觉得手心里都是汗。
这话说得太干脆了!
——你觉得好,我就答应你。
从头到尾,谢青鹤都没有说过,因为我也喜欢你,所以我要跟你在一起。
就是长辈面对后辈的索取,因为后辈实在想要,长辈觉得也没什么大的疏失问题,就给了。若说谢青鹤半点都不喜欢伏传,伏传也不相信。喜欢肯定是有的,若非讨得长辈欢心,哪可能后辈求些什么,长辈就给什么?只未必是那种喜欢。
谢青鹤答应与他“相好”,却并未给他同样同等同质的相爱,伏传也不觉得受辱或是愤怒。
他只有难以言说的惶恐。
大师兄根本就……不喜欢我啊。
——倔强地昂起脑袋,对大师兄说,施舍来的恩爱我不要?
伏传做不出这种事来。
他将脸贴在谢青鹤的膝上,低声下气地说软话:“大师兄,日后我会好好照顾您,服侍您起居修行,若有什么做得不到的地方,您尽管教我。我一定会讨您欢心的。”
“你与我既然是道侣,同道相伴,共赴仙途,修行上互相守护同行即可。我既然比你年长,平时也该是我照顾你。你如今的心思还是该放在修行之上,不要学凡俗庸人,日日经营茶米油盐,只管在床笫上打转。”谢青鹤并不吃这一套,顺便敲打了一番。
伏传还没正式搬进来,先就被训了一顿,连忙答应:“我知道了,大师兄。”
因伏传突然回山,谢青鹤的日程也被全部打乱了,例行的入魔和练剑都已搁下。吃过午饭之后,伏传指挥外门弟子搬家,谢青鹤就把上官时宜写的字装裱起来,覆上药纸,以防褪色。
伏传的箱笼基本上都归置到了隔壁,待外门弟子离开之后,伏传才自己扛着包裹过来。
他自知是个入侵者,也不敢扛太多东西过来。然而,有些东西是必要的。比如养护慕鹤枪的那一套装备,总得找个角落安置,他读书写字也要地方。其他的茶壶香炉……倒是可以直接蹭大师兄的。
谢青鹤把“鹤栖圣临”挂在正堂之后,就进来给他腾书柜。
伏传连忙说:“我只常用的几本书就行,其他的我可以放在隔壁。”
谢青鹤已经把书柜腾空一半,说:“你一半,我一半。若是日后看了我的书,记得放回原来的位置,不许乱扔。知道么?”
伏传想上前抱住他讨好,想起大师兄并不喜欢自己,便克制地站在原地:“知道。谢大师兄。”
日常修行读书的东西安置好了,又到了晚饭的时候。
中午时间比较紧,没吃上云朝做的骨汤火锅,晚上三人就在露台上吃了一顿。
冬日天寒,三人修为都是寒暑不侵的境地,坐在风口上也不觉得冷,冷风暖锅吃得热火朝天,伏传心情极好,猛夸了云朝的手艺几句。云朝正得意的时候,伏传就跟锯嘴葫芦似的,又不说话了。
——不要学凡俗庸人,日日经营茶米油盐,只管在床笫上打转。
伏传突然想起了大师兄的训诫,顿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晚饭之后,谢青鹤才有空做晚课,在静室里调息。
伏传在隔壁搜检自己的箱笼,将寝衣亵裤收拾了两件,又拿了自己常用的毛巾,打成小包袱。偏头往静室看了一眼,谢青鹤还在打坐,他才放轻脚步走进寝室。
卧室里的柜子衣橱,他都不敢动。万一摸到大师兄放寝衣亵裤的地方……大师兄或许会生气。
他左右看了一圈,在屏风后边发现了一个小空当,搬了一个小板凳过去,把自己的小包袱放在板凳上。随后他又回隔壁木屋里,左右搜寻了一遍,发现了一个放香料的小柜子,大小正合适。
谢青鹤收功起身之后,伏传屁颠屁颠地跑进来,说:“大师兄,水备好了。”
如今寒江上冻,谢青鹤每日洗澡都改在了家里,云朝会给他准备热水。今日伏传这么殷勤地跑进来,显然水是伏传帮着安排的。
谢青鹤就觉得有些不方便了。
平时他只要在外间脱了衣裳,直接去洗澡就行了。
如今只能在里边脱衣裳,还得穿着裤衩子进去。若是日日都穿着裤衩子洗澡,日子得多憋屈?
“功课做了么?”谢青鹤问。
伏传一愣:“今日……还没有。”
“去做晚课吧。”谢青鹤把他支了出去。
伏传就明白了。
大师兄不喜欢他伺候洗浴,也不喜欢被他看见没穿衣服的样子。
这根本就不是相好的模式。
然而,二人之间相处的分寸,只能这么一点点地摸索。界限是谢青鹤划定的,伏传没有发言权。一人乞求,一人施舍,主动权都在谢青鹤手里,伏传没有丝毫抗议质疑的余地。
“好啊。”伏传放下澡豆盒子,转身出去。
谢青鹤看着他匆忙退去的背影,缓缓将手放入温水中。
他知道自己有些不近人情。
可是。
做那件事……是绝不可行的,他不能给小师弟任何错觉和暗示。
穿着裤衩子洗澡还是不大舒服,想着小师弟应该不会再进来了,谢青鹤将裤子褪了下来,坐在澡盆里闭目休息了片刻,他深深叹了口气。这时候,他才生起一种极端荒谬的感觉。
我这又是……何必呢?
洗浴之后,谢青鹤出水披衣,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自从小师弟回来之后,云朝就不怎么进屋了,这会儿也不在屋内。谢青鹤只好自己泡了茶,梳头晾发。才坐了一会儿,伏传从静室里走了出来,小声问道:“大师兄,我能搬个小柜子进屋么?”
谢青鹤楞了一下:“能啊。”这事儿也要问我?
伏传就把搬到门口的小柜子拿进卧室,放在屏风后边,把自己的东西放了进去。
谢青鹤喝了晚茶,稍微歇息片刻,就要上床休息了。伏传很熟知他的习惯,也就准备跟着休息。先到谢青鹤身边陪他喝茶,到点儿跟着进屋。
谢青鹤将灯点燃,发现屋子里到处都是空荡荡的,不禁问道:“你不曾搬东西进来么?”
伏传也有些错愕:“我……?”
谢青鹤将衣橱斗柜抽屉都打开,全是空荡荡的,说:“都给你腾好了。”
伏传受宠若惊,不大好意思地指了指屏风后的小柜子,说:“我搬了个小柜子进来。”
“明日再安置吧。”谢青鹤走到床前,见床上只有一床被褥,连枕头也只有一个,“去把你的寝具搬来。你要睡里边还是外边?”
“我都……”伏传本想说都可以,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我想睡外边。”
睡外边自然是更方便些。
伏传也想过是不是自己睡里边,这样大师兄想起床什么的,也不必问他。但是,他也想照顾大师兄。万一大师兄睡醒了要喝茶什么的,他就可以马上去准备,这样一想,还是睡外边更合适。
谢青鹤对此无可无不可,里外都行,点头道:“嗯。去抱你的寝具吧。”
伏传搬了枕头被子进来,谢青鹤已经上床睡下,吩咐他:“将灯熄了。”
灯很快就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