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伏传也不是对谢青鹤的状态毫无所觉,他靠近谢青鹤身边,将谢青鹤搂在怀里:“大师兄,你是不是强行筑基,伤了根本?我觉得你这几日气色不好。”
“这皮囊资质哪有筑基的可能?”谢青鹤含糊其辞,他是想另辟蹊径以器入道,可惜,没能成功的路子都是邪路,一旦失败就会伤身。这些事就不必跟小师弟说了。
谢青鹤岔开话题:“你做你的事,我只管修行,这是一早就说好的。”
伏传对谢青鹤有许多迷信盲从,从来都是谢青鹤管他修行功课,也轮不到他去管谢青鹤。
既然谢青鹤不许他多问,他也不觉得自己比大师兄高明,马上就放下心来。
难得这会儿身高体重都碾压着大师兄,伏传将谢青鹤搂在怀里温存一番,谢青鹤分明有些别扭,却也不好拒绝。过了片刻,伏传越来越过分,谢青鹤不得不指了指悬在墙上的“静”字,伏传才偷笑一声,理了理凌乱的衣裳,辞了出去。
留下谢青鹤看着自己短矮的胳膊腿儿,想,男孩儿都是几岁抽条来着?
难怪小师弟当初日日都想长大。
……我当初也没有这么欺负他吧?
※
打从救回阆泽莘开始,三娘就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
大郎先一步跟着韩琳离开,伏传马上安排撤离,当天晚上刚刚入夜,三娘就提着篮子撑着伞,陪着伏传一起离开了小院,绕道栀子街。二郎已经套好了两辆马车,在此等候。
稍等片刻,陈老太就背着谢青鹤,悄无声息地从屋檐上跃下,顺利汇合。
除了西屋里待着的那批早已知情的河阳党人,他们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小师父,咱们去哪儿?大晚上只怕出不去城。”二郎问道。
伏传侧头去看谢青鹤。谢青鹤无奈地说:“找个不扰人不起眼的地方,把车停下来。我给你们易容改扮一番,明日才好出门上路。”
二郎这半年常常出门打探消息,活动范围早已不局限在贫民街区,大半个京城都挺熟。
他与三娘赶车,将两辆车都停在了买卖街附近的杨柳河边。这地方因市集各处倾倒污水垃圾,水质污糟腥臭,一般不会有什么人过来。又在人来人往的市集附近,不会引人注目。
除了味道不怎么好。
三娘拿手拍他的胳膊:“你这小子,寻的什么去处!熏着师父了。”
伏传替二郎说话:“这地方就很好。难得不招人注意。”又拿出几颗谢青鹤给的药丸,“压在舌头底下,渐渐地就闻不见臭味儿了。”
杨柳河的水不能用,二郎颠颠儿地跑了很远取水,谢青鹤才调好易容用的药水。
谢青鹤走的易容流派是微调长效,事实上人的五官稍微有些变化,整个人就会变得截然不同,长期带妆自然是改动的地方越少越好。此次易容只是为了避开城门吏的耳目,目的是防止后期阆泽莘等人暴露之后,粱安侯府顺藤摸瓜,顺着线索查问城门耳目,找他们的麻烦。
这完全是个以防万一的做法。
如果粱安侯府不着急开始下一次刺杀计划,阆泽莘等人暴露得很缓慢,不易容也不会出事。
只怕万一。
谢青鹤此次易容一悖往常的风格,对几人的模样大肆改动。
陈老太被易容成陈老头儿,吃了一副沙哑嗓子的药,与二郎一辆车,单独出城。
三娘则被易容成貌不惊人的老妪,服侍着她风华正茂的少爷,也就是穿着男装、器宇轩昂的伏传,与少爷还没正式过门、已经定亲的表妹,也就是该换了女装的谢青鹤,共乘一辆车。
看着谢青鹤对着铜镜给自己画女妆,伏传趴在车厢里,憋不住想笑。
谢青鹤倒是很想当少爷,叫伏传当表妹。
可是,这年月默认大女子和小男孩都不算“成丁”,独自出门没个当家作主的,绝对不安全。
遇到这么奇怪的搭配,城门吏肯定会留下深刻印象。所以,为了泯然众人,谢青鹤只好选择最随大流的印象,让高挑的伏传来装扮男子夫主,矮小的他来装扮未过门的小表妹。
苏时景的长相也不怎么出众,谢青鹤更不可能故意把自己画得很漂亮,平白惹出事端。
他画好了妆,喷了定妆的药水,伏传打开妆匣,把自己的珠花献出来:“这个好看。”
“好看是好看,太值钱了些。”谢青鹤绕过那朵珠花,从自己准备的盒子里拿出一套银花片,轻盈地扎在揪揪上。
伏传突然扑在他身上,亲他涂得嫣红的嘴:“么,么么!”
谢青鹤无奈地搂住他:“不要闹了。”
伏传又把珠花拿出来,戴在他的发间。珠光温润,自带宝气,昏暗的车厢里,也不知道是珠光衬得谢青鹤的脸颊秀气可爱,还是谢青鹤的脸蛋倒衬得那朵珠花熠熠生辉。
伏传呆呆地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谢青鹤,半晌才说:“大师兄。”
谢青鹤特别不喜欢这种感觉。
皮囊的状态会影响人的心志情绪,苏时景的身体资质极差,导致谢青鹤常年羸弱。平时保持镇定清明的灵台,尽力闲心养意,能够用他强大的神魂克制住这种虚弱,然而,他才刚修行失败一次。
皮囊受损,情志不坚。
伏传就这么压在他身上,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还被伏传强行戴了一朵珠花。
理智告诉他,这根本都不算个事儿,小师弟只是开个玩笑。
然而,经络在隐隐作痛。
浑身上下的气血都在上行,挤压在一个无名的点上。
他不自觉地咳嗽了一声。
咽喉就有腥甜的液体争先恐后涌出,顺着最近滑了出来。
谢青鹤情知不妙,想要伸手擦一擦,袖子又被伏传的膝盖死死压着,一时竟然抬不起手来。
这可糟糕了。
谢青鹤这么想着,果然就看见了伏传惊恐的眼神。
……更糟糕的是,还想咳一下。
伏传眼睁睁地看着谢青鹤一口血喷在自己袖子上,想要伸手截住谢青鹤的气脉,又不敢动手:“大师兄,你……你如今修行是什么法门,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谢青鹤在生创一门新的修法,身体气脉走向很可能与大部分修士都不相同。
他如今又在弱势,伏传修为更强。若是伏传贸然出手,很可能不是救命,而是催命。
谢青鹤做了个眼神。
伏传与他默契倒是有的,连忙把他扶坐起来。
谢青鹤弯腰又吭吭咳了两声,把两口残血吐尽,缓了缓,才说道:“没事,别怕。”
伏传紧紧抱着他,哽咽道:“我如何帮你?”
“帮不了。”谢青鹤拿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渍,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虚弱,然而,吐血之后,感觉没有那么紧绷和惶恐了,这都是修行失败的遗症,“我歇几日就好了,这都是……常事。”
以不修之身逆天而行,哪是那么轻易的事?也就是他有入魔的经历,才可以不断地试错。
换了普通人,只有一条命,错了就是死,每个人发愿逆天都得从头开始。
待谢青鹤歇了片刻,稍微缓过来之后,伏传帮他换下沾血的衣裙,还是忍不住自责:“若是大师兄不喜欢扮作女子,为何非要勉强自己?你也可以做我的‘弟弟’。”
那自然是因为在粱安侯府的情报里,草郎与瓦郎本就是一大一小关系不明的两兄弟。
谢青鹤换好少女衣裙,说:“你叫他们都睡了吧。明日赶早,从西门出城。”
伏传扶他睡在枕头上,又把被子给他盖好,这才出去吩咐。
两辆车停得不远,那边三个又都是修行之人,刚开始谢青鹤与伏传亲热温存,他们是不大好偷听,后来伏传惊呼,那就不可能不惊动了。三娘关心道:“可要准备些热水?”
伏传摇摇头:“早些睡吧,明早西门出城。”
只出来了片刻时候,伏传回到车上时,谢青鹤偏头歪在枕上,自然还没睡着。
伏传掖好车帘子,压上厢板,正要解衣裳睡觉,又突然问:“大师兄,压上车门顶板,你会不会觉得憋闷?”
谢青鹤摇了摇手指。
伏传才脱了衣裳,钻进谢青鹤的被窝,轻轻挨着他。
谢青鹤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今日想必是吓着小师弟了,哪怕这会儿神倦身疲,还是强打起精神,安慰道:“这口血吐出来就好了。虽说会虚弱几日,但这是修行留下的遗患,不吐出来会给下次修行埋下祸根。”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哪怕谢青鹤再天资聪颖,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就找到另一种修行之法。
这时间通常是要十年十五年,运气不好,至死也找不到另一条路。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前次修行失败留下的遗患早就消失了,根本不需要强行拔除。
伏传不知道他在撒谎,也压根儿就不知道他厌恶自己当时的作为,有些害怕地抱住他。
“大师兄,我才知道……这么凶险。”伏传挨着他的肩膀。
谢青鹤哄道:“你知道此身虚幻,若是出了意外,你我就一起出去了。”
伏传摇头:“大师兄撒谎骗我。当初我在未央宫不能泄出精元,大师兄告诫我说,一旦在里边坏了事,外边也是一样。如今大师兄身受戕害,怎么可能毫无干系?”
“那我许多次都自裁离开,也没见我致死或是受伤,对么?”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好了,别想了,没有的事。这么多年都没有事,早就习惯了,睡吧。”
伏传听得一愣。总觉得这里边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事。
“大师兄……”他搂着谢青鹤的腰,这是从前撒娇时百求百应的暗示。
只管喊大师兄,连为什么喊都不肯说,就知道撒娇,就知道这么喊。谢青鹤被他揉得半边腰都酥了,只得答应:“真假存乎一心。你若不在乎,只想脱身,就是假的。你若动情入心,就是真的。”
“所以就是真的会受伤。”伏传撑了起来,几乎怼近谢青鹤的脸。
谢青鹤安慰道:“很轻微的。就如你在梦中欢喜伤心,总是隔着一层,不会很厉害。”
伏传贴在他胸口,握着他的手:“我从不知道如此艰难凶险。”
他与所有人一样,只看见大师兄在观星台养尊处优,接受各方崇拜供奉,简简单单就拿出两本修法,好像真的就是动动脑子,再动动手指,事情就做完了。
真正跟着谢青鹤一起入魔之后,看着清冷伟岸的大师兄蜷缩在一具渣烂的皮囊里,承受着处处不如人的不公,已然让他生起了同情怜悯之心。今日终于看到谢青鹤为修行试错之事虚弱吐血,他才突然醒悟过来,他不该对大师兄施以同情或是怜悯。
没有人知道谢青鹤入魔多少次,以不修者的身份试错了多少次,才拿出了那本《内火炼真诀》。
谢青鹤所做的事,也不需要任何的同情或怜悯。
“可恨我修为浅薄,见识不多,不能为大师兄分忧。”伏传说到这里,突然有了个主意。
“大师兄,以后我也穿不修者皮囊。你有什么想法,不必自己去试,你教给我啊,我来替你。你只管想,我来做。这样……你就不会受伤了。”
谢青鹤绝没想到他会迸出来这么一句话,何谓恨不得以身相代?就是伏传的心情了。
只是,这提议压根儿就没有执行的可能。每个不修者的情况都不相同,他再聪明也不可能用自己的皮囊去幻想解决伏传皮囊的问题。
既然知道绝对不可能,谢青鹤就答应下来:“好啊。以后你来吐血,我来施救。”
伏传听出他话里的敷衍,蹭了蹭他:“真的不可能么?”
谢青鹤被他哄得满心都是甜蜜,忍不住搂着他亲了两下,柔声道:“不可能。就算做得到,你我相爱之心相当,你舍不得我的事,我岂能让你去做?别说傻话了。”
伏传就不同意了:“那咱们可以轮着来啊。你一次我一次。”
谢青鹤无奈地将额头抵在他肩上,不想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