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见伏传摇头,谢青鹤又迟疑了一下,才说:“你若猜忌束寒云,我就不大高兴了。”
若是伏传怀疑他与云朝有私,可以解释为担心他移情别恋。若是怀疑他对束寒云旧情不忘,那就是彻底否认了他对伏传的感情,认为他一开始就对伏传不够真诚。对谢青鹤来说,性质截然不同。
伏传也知道这事严重,忙解释说:“不是不是,虽然都是二,不过是二郎。”
他二人也算开诚布公。伏传稍有些疑虑,有机会就会跟谢青鹤挑明了说。谢青鹤也不曾避讳过去,直言自己会“不大高兴”。
“他在莽山服侍大师兄六年,也不是小孩子了,大师兄会不会也觉得他挺好……”伏传说。
“我对他是另眼相待,也很珍视他六年的勤谨守护。”
谢青鹤没有半点被猜忌的愤怒,小师弟肯直言不讳,其实就是不曾生疑。若有疑虑,就该藏在心中仔细谋划了。不过是情人之间一点不出格的占有欲罢了。
全天下,只许我对你好。别人分去半点都不行。
“对云朝,对李钱,皆是如此。”谢青鹤捏了捏伏传的脸颊,“你与他们都不一样。”
伏传勉强忍着,还是忍不住有些想笑。
谢青鹤又捏了他一下:“我只喜欢你。”
伏传实在忍不住了,呼地捂住他的手,在他掌心里蹭了好几下:“那你叫二郎来我这里。他把大师兄照顾得这么好,我也会很珍视他对大师兄的勤谨守护,对他很好很真诚很宠爱。”
谢青鹤不禁失笑:“回来他就去跟着三娘和陈阿姆去你幕下听差了,我没有差遣给他。”
伏传回想了一下。回府之后先撞上冼花雨,随后跟大师兄纠缠半天一夜,吃过午饭就来了丞相府,还真没有机会正经视事,难怪没有接到二郎入幕的消息。
他想起谢青鹤的一贯行事,有些甜蜜,又觉得自己小人之心。
“大师兄把每一件事都处置得很妥当,从来不让我担心。”伏传低声说。
为了让他安安稳稳坐上掌门弟子的位置,大师兄自废道统,从此以后不收门下弟子,这样的牺牲都肯为了他干脆决断,其他的事,又怎么可能不妥帖?
与大师兄相爱,从来都不必费心谋划。大师兄一开始就会把一切都处置周全。
谢青鹤看出他的惭愧,又忍不住捏他的鼻尖,安慰他:“你这样很好。有事就与我说,找我问明白。我既然喜欢你,也不喜欢你身边留下很特殊的人。人都是有感情的,日久生情并不鲜见。你我都有守贞之心,防微杜渐为何不好?”
把伏传说得又理直气壮起来,看着谢青鹤不住点头:“对,大师兄不喜欢我身边谁?我也把他放到大师兄身边去!”
谢青鹤居然打了个磕巴。
脑子里闪过晏少英、石步凡的名字,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况,人家也不曾留在小师弟身边。
想想小师弟跟石步凡分手的时候,那倒霉孩子还挺惨的。当然,小师弟就更惨了。想到这里,谢青鹤又忍不住心疼小师弟受过的委屈,今日回家之后,要好好安抚补偿小师弟。
“今日既然说到这个话题,那,咱们也做一个约定?”谢青鹤说。
伏传好奇地抬头:“什么约定?以后大师兄想要我身边什么人,直接告诉我就是了。”
“与此无关。”谢青鹤说话之前,先将屋内外的仆妇守卫扫了一圈,确定没有人窥探之后,才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愿为小师弟守贞,一日是道侣,一日不事他人。小师弟也愿意为我守贞么?”
不等伏传回答,他竖起食指,轻轻抵住伏传的嘴唇。
“想清楚再回答。你若不喜欢我了,可先与我说。离契之后,此约失效。”谢青鹤说。
伏传定定地看着他。
这份约定内里的意思非常严厉。
谢青鹤让他想清楚的是,一旦立约,若他日背约失贞,则自动离契,不再是道侣。
“我愿为大师兄守贞。此生是道侣,此生不事他人。”
伏传说完,隔着茶桌,一把抱住谢青鹤的胳膊,可怜巴巴地说:“大师兄,你是兄长,也是尊主,我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一心一意跟着你。你可不能对我始乱终弃啊。咱们会一辈子做道侣吧?大师兄不会对我说,不喜欢我了,要与我离契吧?”
谢青鹤被他装出来的模样逗得想笑,偶然瞥见伏传眼底涌动的湿润,又觉得自己轻怠了。
这份可怜是假的,这份担心是真的。
小师弟害怕他提“离契”二字。害怕打了活扣的亲密关系。
谢青鹤想了想,说:“此契于我,是一份死契,不得退出。与你才是活契。”他将左手摊开,一道金光一闪而逝,没入二人相握的手掌,“小师弟,世事善变,我也不能妄谈一生一世。我与你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了,你说得对,你是个孩子,将童贞清白都给了我,我决不会辜负你。”
伏传愕然道:“大师兄,我就是开个玩笑。我将童贞清白给了大师兄,大师兄何曾不给我?”
谢青鹤咳了一声。这个事情,就不必说得太细了。
“意思就是那个意思,自行领悟就好。我有前事不忍言,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楚,我只是向你允诺,只要你我不曾失契,你埋在琼林,我守在琼林。”谢青鹤说。
伏传听得神情复杂,喃喃地说:“大师兄如此允诺,我心里是很感动的。不过,我看上去就那么……”这又很难说得出口。当初束寒云看上去也很好,谁知道高开低走一路埋坟了呢?
“反正就是……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不会与你离契。”谢青鹤说。
伏传偷笑了一下,跨过茶桌,坐在谢青鹤膝上,问道:“大师兄,你是不是真的很在意这事啊?咱们尝了巫山云雨的滋味,大师兄就好偏宠我……”
谢青鹤不得不搂住他的腰,免得他不老实地扭下地去:“咱们尝了巫山云雨的滋味,某个小朋友也变得特别狗腿,特别甜软,特别喜欢讨好大师兄。”
“我从前也很讨好大师兄。”伏传不服气地顶嘴。
没等谢青鹤反驳他,他自己又忍不住承认:“倒是亲密了许多,变得喜欢对大师兄撒娇了。因为我知道大师兄很心爱我,我就算任性一些,大师兄也不会厌烦。就是大师兄说的‘甜软’?与狗腿和讨好放在一起,可见大师兄很喜欢我这样?”
谢青鹤低声笑道:“你如何喜欢我,我就如何喜欢你。”
二人正在说私话,门外脚步声传来,伏传马上就坐了回去,理正了衣摆。
大郎在门外请示:“大师父,小师父,弟子来拜。”
伏传突然想起来,他差遣宋未去门口问王寡妇的消息,这会儿大郎都从家里赶来了,宋未怎么还没回来?——这王寡妇的消息很神奇啊,居然连宋未都能吃了?!
第141章
“你从正门进来,可曾见到宋未?”伏传问道。
大郎认真回想了一番,摇头道:“不曾见着。怎么了小师父?宋未不见了?我即刻差人去找?”宋未是专门服侍伏传出门的随从,心腹级别,若是宋未出了差错,必然是有人图谋伏传。
“大师兄,我出去看看。”伏传说。
谢青鹤点点头,领着大郎去了印夫人内寝,向大郎一一交代伤情。
印夫人目前的状况,普通大夫就理解不了,非得大郎这样既懂医术又通修行的才能迅速上手。
谢青鹤与大郎说病情的时候,韩尊尊就躲在床帏的阴影中静静地听着。谢青鹤示意了一下,大郎才发现这里还有个小姑娘。大郎也觉得颇为不便,请示谢青鹤之后,他将未婚妻虞雁书请来,帮着韩尊尊一起照顾印夫人,他自己则守在外室负责备药吩咐。
谢青鹤待大郎来了就功成身退,这么一番折腾下来,说出去看看的伏传居然还没有回来。
这就让谢青鹤也暗暗纳罕,怎么小师弟也一去不返了呢?王寡妇那事有这么神奇?
“你在此照顾好印夫人和她的几个孩子,有事可回家中求援。”家里还有一根定海神针陈老太,韩家几兄弟加起来都不够老太太一顿打。谢青鹤吩咐之后,匆匆辞出二门去找伏传。
大郎与虞雁书对视一眼,问道:“你师父那边究竟是出什么事了呢?”
虞雁书也很茫然:“我今日并未去师父家里。昨天早上,师父那儿还好端端的。”
韩琳府上也不好随意进出,谢青鹤刚出门就有管家来问,得知他要离开,嘴上很是客气了两句,诸如老夫人交代要好好招待云云,若是丞相醒来,晚上还要招待贵客吃席……反正谢青鹤都要走了,好话不嫌多,礼多人不怪,可劲儿地吹嘘。
谢青鹤客随主便,出门也得让管家带着往外走,走着走着他就发现了一些怪异之处:“丞相府格局方正疏阔,这条便道直通东门,为何要绕道西南?”
“好叫贵客知晓,前边是丞相的书房,翻修时挖了一道渠,引水环绕,求的就是个幽静淡泊。这会儿那边已经没有路啦。”管家大大方方地说出来,显然这也不是什么讳莫如深的事情。
谢青鹤跟着管家继续往外走。
才刚刚绕过书房那一排水渠,伏传自屋檐上飞下:“大师兄!”
谢青鹤抬头,发现小师弟更像是力竭跌落。他袖中掼出一道柔风,远远地将半空中的伏传接住,伏传顺着他给的轻柔罡风扑进他怀里。
“谁?”谢青鹤皱眉问道。
“和尚!”
伏传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将翻腾的气血镇静下去。若是这一口心头血吐出来,必然元气大伤。
正难受的时候,谢青鹤将手扶在他背心上,缓缓一股涓流从掌心交叠处淌入,流向四肢百骸,胸口的烦闷瞬息间就被抚平,还有了一种飘飘然宛如升仙的滋味,伏传只觉得自己瞬间精神百倍。
“和尚在这里?”谢青鹤回忆史稿中的记录,这时期和尚和僧都很低调,没留下什么记载。
“循声因果律。我只在书上见过这东西,到戚朝时就失传了,我说这事儿邪门,怎么所有去问王寡妇下落的人都没了消息……”伏传有些激动,看着谢青鹤平静的双眼,才慢慢地顺着谢青鹤轻抚他背心的动作镇静下来,“我险些中了招。大师兄,你给我的阴阳鱼是什么宝贝?!”
伏传将手抬起,指间挂着一枚漆色斑驳陈旧的阴阳鱼,正是谢青鹤前几日给他的小件儿。
谢青鹤把阴阳鱼给伏传的时候,确实没有做过任何手脚,就是很单纯的挂件,他日常留在手边悟道自省所用。如今伏传说这挂件救了命,是他逃脱了和尚的循声因果律,谢青鹤也不是很奇怪。
他的修行太过厚重,一件常物随身带得久了,生出灵性,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平时灵性不显,是因为谢青鹤不喜欢法宝之类的东西。遇到伏传危险之时,物与灵协,知道谢青鹤心爱伏传,绝不忍伏传受伤,于是显灵护佑,就是存乎一心的灵犀。
看着这枚救了伏传一回的小件,谢青鹤伸手轻轻一点,说:“可参。”
伏传眼睁睁地看着那枚阴阳鱼闪烁出欢悦的微光,就像是在点头哈腰的小狗腿:“哈?”
谢青鹤将扶在他背心替他输送真元的手撤了回来,说:“给它起个名字,它就能生灵了。”
如伏传、上官时宜的随身器物,如枪等,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想的就是器物生灵。谢青鹤则与他们全然不同,身边所有东西,包括佩剑都没有名字,则是不准许器物生灵。
这枚阴阳鱼有功在身,被谢青鹤准许得名,也不敢催促伏传。
伏传只能感觉到一种很奇特的滋味,就像是有什么小东西在向自己可怜巴巴地撒娇,定睛一看,自己手里的挂件又一动没动,老实得很。
“那就叫小……”伏传很随便地想叫“小狗”,这么狗腿的东西!
不过,他毕竟不是太促狭中二,想了想,还是觉得叫狗太侮辱灵了,“小鱼。”
阴阳鱼得名生灵,原本掉漆斑驳的模样焕然一新,连材质都从简陋的木质变得似金似玉。做法宝的想要讨主人喜爱,除了得长得好看上档次,还得会各种花活儿,阴阳鱼马上就想给伏传表演一下,被谢青鹤握在伏传手里,说:“回去再玩儿。和尚布置的循声因果律在哪儿?”
伏传将大半个京城都裹了一下,说:“但凡是认真去找王寡妇、有心去打探王寡妇消息的人,都会在瞬间坠入和尚的小千世界。我刚才进去了一半,被阴阳鱼惊醒,马上退了出来。”
这就让谢青鹤比较吃惊了,循声因果律是世间术,不算很稀奇。
但是,若能在循声因果律之后加上一个小千世界,直接把人推进小千世界,这就很恐怖了。
——谢青鹤入魔无数次,也才勉强能用禁术圈住鱼慕华,将鱼慕华与大世界隔绝。
这个世界的和尚直接就能生造一个小千世界,此等威能,何等恐怖?
“你在此地,我去看一看。”谢青鹤说。
伏传对谢青鹤是完全绝对盲目信任,完全不觉得大师兄出马还会有解决不掉的麻烦。
谢青鹤的安排让他比较困惑,我在此地?这地方就是韩琳家的后花厅,前后左右也只有个石板凳能坐,留在这里赏景喂蚊子么?当然要一起去啊:“我也去。”
谢青鹤对此事深为慎重,左手藏在袖中,掐指暗算天机,半晌才说:“来吧。”
管家已经吓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