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322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谢青鹤和伏传都知道没有这件事,姜夫人为了不打草惊蛇,非常沉默迅速地遣散了后宅,压根儿就没有哭声震天的事情。就算流了几滴眼泪,也都是悄悄地。

  架不住白芝凤文笔凄厉,两句话栩栩如生,谢青鹤和伏传都脑补了一个生离死别的场面。

  等白芝凤写到隔壁姚齐武时,谢青鹤就大概明白白芝凤的用意了。

  白芝凤要用战获博取陈起的欢心。

  在白芝凤的这封信中,谢青鹤得知目前南线缺粮。缺粮的消息可能是假的,也可能是陈非搞事情故意弄的。总之,原本以战养战自给自足的局面被打破了,陈起要求从后方调派粮食。

  ——谢青鹤没有听见相州往外运粮的动静,陈起很可能是从别的地方调运粮草。

  不管为什么缺粮,现在的陈起肯定很窝火。岳西的战事都结束得差不多了,陈丛记忆里他到明年夏天才回到相州,那就证明现在岳西的局势很复杂。已成气候的陈非不是那么好收拾。

  白芝凤负责守家,以稳重为要。守住了大本营,一切都好说。相州是陈家的根基所在。

  但,白芝凤本身不擅守城。从白芝凤一生的战绩来看,他非常喜欢也非常擅长奇袭,就是利用时间或空间差,在局部取得绝对的优势,快速击溃一点之后,迅速平推战局。

  如果没有谢青鹤登门求救之事,白芝凤会和记忆中一样,老老实实地守着城,等陈起凯旋。

  但,小郎君来示弱求救了。

  白芝凤既有显摆之心,也深知陈起心如明镜,用打嘴炮的方式去哄这位主公,绝不讨喜。

  所以,他要好好地出一把子力。

  谢青鹤领着伏传心满意足地离去,陈箭则蒙头蒙脑地被白芝凤召去了东楼。

  “他要去打姚齐武?”伏传觉得白芝凤异想天开,“姚齐武再过八年才会交出兵权……”

  伏传没有陈隽的记忆,只在入魔之前得了小胖妞一点提示,能记得姚齐武何时交出兵权,纯粹是因为姚家的表现太可笑了——昨天姚齐武才因半身不遂宣布不再执掌代州,今天代州就开成归顺了。

  谢青鹤的记忆更加清晰,摇头说:“陈敷得罪过商人。”

  伏传秒懂:“留着姚齐武,是为了让他那边的商品,不自觉地流入相州?”

  这就是劫商一时爽,买卖火葬场。

  当初陈敷抢劫来相州做买卖的大商人,确实补充了不少物资,可是,商人们再是重利疯狂,也害怕来到相州会被陈家抢劫害命。多年来,这个问题始终无法改变,没了商队往来,相州渐渐封闭。

  所以,相距不远的代州就成了相州的一件马甲,专门负责帮相州买卖物资,

第195章 大争(7)

  代州和相州的关系比较复杂。

  商人不敢到相州做生意,但谁又不想去赚相州的钱呢?

  因不敢踏足相州,不少商人选择在代州停留,雇佣本地人去了解相州的需求,让代州本地人去与相州以物换物。因相州物资短缺,外边运来的货物常常会换出离谱的高价,这一批操作风骚的商人都赚得钵满盆盈。

  暴利的生意做得多了,代州本地人自然也想分一杯羹,他们不再满足于接受雇佣,赚蝇头小利。

  于是,以姚家为首的代价本地世家、大家族,纷纷出面外来买断商人运至代州的货物,再由他们自己送到相州兑换,换来的货物又卖给行商,一进一出,强行从暴利中截流。

  代州的二道贩子是吃定了相州没有别的物资来源,坐地起价,换出的价钱越来越奇葩。

  陈敷本就是个敢劫杀商贩的凶徒,代州要小赚一笔也就罢了,不知克制越来越离谱,天天听着底下人抱怨代州货又涨价了,又来骗钱了……陈敷便被激怒了,提兵上门,找姚齐武“叙旧”。

  陈敷与姚齐武是幼时交情。

  二人都曾在石山老人门下学习兵法,所不同的是,陈敷上山学了不到两个月,就气咻咻地收拾包袱跑路,临走时大骂石山老人是个骗子,还去石山老人的寝房里撒了一泡尿。

  姚齐武则是石山老人的得意高足。

  半路出走的陈敷带兵把石山老人的得意高足打得没脾气,若不是陈敷还想留着代州的马甲做买卖,当时代州就要归入相州的治下,接受陈家的辖治。

  “两边都憋着一口气。”谢青鹤点评双方的关系,“姚家既要讨好相州,抱稳相州的大腿,又害怕失去了价值,会被并入相州版图——陈敷已经死了,陈起若改弦更张善待商贾,未必不能取信天下。一旦相州重新笼络商人做生意,代州就没什么用了。”

  也就是说,让代州帮忙做买卖的事,双方都很不痛快。

  代州忌惮相州兵力,苦哈哈地帮忙买办,还担心相州翻脸不认人。

  相州同样不觉得轻松,商路不在自己手里,全靠代州当马甲运作,自家势大时,代州甘愿俯首帖耳,一旦自家有了变乱,代州反手掣肘,假惺惺断供两日,相州又能怎么办?

  陈敷之死是相州与天下商贾修好的契机,同样也是代州绝大的危机。

  在陈起不在的情况下,白芝凤单独决断就敢去动代州姚齐武,必然是曾经与陈起商议过此事——因为种种原因掣肘,可能暂时搁置了计划。但,这绝对是陈起疯狂心动的计划。

  否则,白芝凤不会用“姚齐武”来讨好陈起。

  谢青鹤与伏传年纪太小,这时候也只能在一边等着看戏,无法具体参与此事。

  “且看看吧。”谢青鹤说。

  伏传拽着他的袖子,身边跟着大黑狗,踢踏踢踏往回走。

  寒风渐织,冬日将至。

  次日,陈起的信使就带着姜夫人准备的家书和白芝凤的回信,踏上了返程的路途。临走之前,他居然还很谄媚地跑来拜见谢青鹤,问谢青鹤是否有家书要带给郎主。

  谢青鹤懒得讨好陈起,硬邦邦地说:“忙着抄书呢。每天十遍《石符兵法》,哪有功夫回信?”

  这是陈起的吩咐,与信使无关。

  但是,前日陈箭非要强令谢青鹤下马听训,谢青鹤也不肯给他好脸。

  陈箭这会儿想着要讨好谢青鹤,被劈头盖脸扫了回来,只得带人讪讪离开。

  伏传在席上与大黑狗玩耍,突然爬了起来,问:“《石符兵法》是石山老人所著。”

  谢青鹤点点头。

  “可陈敷不是骂石山老人是个骗子吗?”伏传问。

  “那你不知道咱们那位不要脸的祖父,就是靠骂老师名震天下的?”谢青鹤失笑。

  这年月的人都很奇怪,喜欢追捧名士。什么叫名士?名声传出去广为人知的就是名士。

  这时候的各种知识传承都被诸侯世家所垄断,老百姓活得浑浑噩噩,多半没什么见识,说太多高深莫测的故事他们也听不懂,众口一词就成真理。所以,在这个时代,想要出名的方式也有很多,诸如这人可以连吃三头猪不撑死都会引为奇谈,广为传说之后被人膜拜。任何奇葩名气都可成就名士。

  陈家上数五代皆一文不名,上数六代直接就没记载了,压根儿就不知道五世祖打哪儿来的。

  陈敷是个生性聪慧的奇男子,体格健壮又聪明会钻营,弄到了钱,弄到了地,聚拢了一批兄弟,这还不够。发迹之初,他也想要打点名气让更多人来投奔自己,那就得当名士。

  偏偏陈敷又不喜欢去给诸侯世家捧臭脚,没法儿让人心甘情愿替自己扬名。

  所以,他就另辟蹊径,选了个更经济实惠的方式,骂老师。

  石山老人原本就是很有名的兵法大家,并非没有真才实学。是陈敷太过鸡贼丧德,拜师之前对老师各种崇拜,入门之后,花了俩月功夫把石山老人的兵法学了个透彻,马上就翻脸不认人,痛骂石山老人没有真才实学,是个沽名钓誉的大骗子——顺便把同门师兄弟全踩一遍。

  他踩着石山老人的名气成就了自己,不少人都指责他沽名钓誉,是白眼狼。

  架不住陈敷时运冲天。当时石山老人最有名的两个弟子,刚好在相州辐射范围内,陈敷回相州操练好兵马之后,率先把这两位号称石山嫡传的师兄家给灭了,收人家的地盘,抢人家的金库,还捡了不少现成的谋士……顿时就把“石山老人大骗子”的名声给坐实了。

  这一连串的操作下来,陈敷踏着同门的尸骨名声,名震天下。

  尽管陈敷一辈子都没写过半本兵书,还是有人认为他比石山老人技高一筹。

  “陈敷教陈起读《石符兵法》,陈起又叫我抄《石符兵法》,你还看不出来这家子人鸡贼?你的本事我要学,你的名声我要踩,从里到外刮得干干净净。怪道人家能问鼎天下呢?”谢青鹤耻笑。

  伏传摇头说:“陈氏不修德行,帝王业三世而斩,使天下再起烽烟。昏君罪魁,罪不可赦。”

  谢青鹤但笑不语。

  伏传突然想起什么,爬到他身边坐下,问:“大师兄,让师父穿上陈起的皮囊,是你的安排,还是文师妹的安排?”

  “文师妹的安排。”谢青鹤说。

  伏传不怀疑谢青鹤会撒谎骗自己,他皱眉道:“师父从来不肯入世,偏偏叫他穿上了陈起的皮囊。又要打天下,又要守天下。这会儿师父还没有来,他若是来了……”

  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说:“他老人家活了二百岁,难道不如你明白?少操些心。”

  大黑狗又过来舔伏传的脸蛋,伏传趁势倒在谢青鹤身边:“师父怎么还不来。”

  谢青鹤一根指头弹在大黑狗的鼻尖上,训斥道:“不许舔。”

  大黑狗发出呜呜声,落寞地趴在一边。

  “你不要太纵容它。狗改不了吃屎,刚舔过屎就来舔你……”谢青鹤一句话还没说完,伏传已经霍地坐了起来,反驳道:“没有!大黑不吃屎!不吃!”

  谢青鹤看了大黑狗一眼,再看伏传:“那也不许舔。”

  伏传有点明白了,嘿嘿笑道:“好,不许它舔。”一把搂住谢青鹤,“只许大师兄舔。”

  谢青鹤板着的脸方才多了一丝温容,让他坐在自己怀里,二人一起看摊开的硕大竹简。

  二人年纪都太小,看竹简都觉得大了一号,翻看时颇有些费力。伏传不禁感慨:“一册竹卷占地又沉重,也刻不了几个字,动辄毁朽。先人承继绝学,实在太艰难了。”

  “你那个小舅舅,跟着陈纪也没什么事做,下次回家,你去把他要来?”谢青鹤突然说。

  伏传眨眨眼,兴奋地问:“大师兄,是不是要做纸?”

  “先把人要来再说。”谢青鹤心想,一旦白芝凤动了姚齐武,相州的商路就得自力更生了。整天被人高价市货,不如自建商队主动出击。能卖的好东西多着呢。

  伏传想了想,打了个包票:“一准儿要得来。”

  还不到谢青鹤与伏传去陈纪家探访的日子,白芝凤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下了代州。

  早在陈敷提兵压境之后,代州就被相州死死钳制着。代州的守兵被控制在千人之下,相州有探子眼线正大光明地驻扎在代州,一旦发现代州各家蓄养私兵、扩充守备,相州马上就会派人去敲打。

  相州留守的卫兵足有七千人,白芝凤只调遣了五百精骑,一夜之间就杀光了代州所有高门贵族,天亮之时,统管了代州兵马,驻扎进代州官衙,上街敲锣贴安民告示,姚家、冯家、淳于家,此代州三姓大门紧闭,百姓只看见一点点血水从门缝里淌了出来。

  白芝凤的捷报直接送到了峒湖,也没人将此事去通知年仅六岁的小郎君。

  谢青鹤是从陈利的口中得知此事。

  陈利说得轻描淡写:“半夜摸城,一战功成。只诛首恶,没伤着百姓。嗐,也都是自找。这么多年好好儿给咱们做买卖不安分,南线有点风吹草动,他们就另外有心思了……”

  谢青鹤心想,谁不知道白芝凤打代州是替姜夫人消灾,就你吹得冠冕堂皇。

  见谢青鹤面露鄙视,陈利很惊讶地说:“小郎君不知道,姚氏女郎是非六郎的妻室。”

  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

  谢青鹤情知自己情报来源太少,陈丛的记忆又不靠谱,这样一说就完全联系起来了。

  姚家为了自保,自然会努力抱住陈家的大腿,往陈家许嫁女儿是最好的方式之一。陈起遇刺绝嗣,陈非另有所图,姚家配合女婿里应外合,弄断了峒湖的粮道供给,陈起必然恼怒。

  只是不知道这里面姚家是不是首鼠两端,搞了些其他的利益交换,总之,在原来的时间线上,姚齐武活到了八年之后,代州也在八年后才收入陈家治下,这时候白芝凤出手就灭了代州三姓满门。

  谢青鹤得知三姓被灭门的消息之后,在屋内静静坐了半下午。

  陈丛的记忆中,八年之后,姚齐武半身不遂,兵权落入姚松文手中,姚家即刻开城归降。陈起任用了姚家好几个子弟做幕僚,纳姚氏女为妾。淳于家有个叫淳于弛的才子,很得陈丛赏识,在陈丛登基之后,在天隆年间做了九年丞相。

  这些人的未来,都在一场变故中消亡了。白芝凤杀人非常彻底,妇人孺子,鸡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