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333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怎么过问?飞回来问?他要打恕州,打不下来绝不会班师,打下来了,秦廷王都就在跟前。起码两年没时间回相州。就算陈利报信说陈纪要杀我——”

  谢青鹤已经对陈纪失去了耐性:“有陈起帮着收拾陈纪,不好么?”

第204章 大争(16)

  谢青鹤不介意穿小女婢的衣裳,雁姑出门上禀常夫人之后,常夫人却不肯答应,只催着针线上的奴婢赶快把衣裳裁剪出来,几个仆妇围在一起七手八脚地缝,不多时,倒也把衣裳收拾了出来。

  他二人从浴室里穿戴出来,常夫人与陈纪都在屋内候着,常朝则守着已经入眠的婴儿。

  “吃奶了吗?”伏传先走到常朝身边,用手指在婴儿颈上轻抹了一下。

  有他给的真元打底,这个早产重伤的婴儿情况还算稳定,也没有出现感染发热的情况。只是脸上的伤疤像一条狰狞的蜈蚣,爬在孩子稚嫩的脸上,看着触目惊心。

  常朝声音特别轻,生怕吵醒了孩子:“吃了两口。伤得太重,没力气吃奶,用勺子喂了些。”

  常夫人的目光一直随在伏传身上,伏传才伸出手,她就看见了伏传肿起的拳头。

  她不知道伏传跟谢青鹤在浴室打过一场,只知道伏传忙碌了一天,从上午到傍晚都在救人。

  想着儿子人小筋骨软,生在绮罗丛中的小少爷,这是倒了几辈子的霉,竟要顶着这么孱弱的小身板去替人接骨续筋救命,累得小拳头都肿了起来……常夫人眼眶微红,对身边的陈纪越发不假辞色。

  谢青鹤并未落座,假模假式地问伏传:“你留下看那孩子?”

  伏传已经与他约好了,要暂时陪着常夫人住几天,主要是防着陈纪发疯。借口就放在了刚出生的孩子身上,伏传点点头,说:“旁人也照顾不好,我留下看护几日。大兄把我的行李送来。”

  谢青鹤跟他很敷衍地演了一场,转身就要走。

  陈纪都惊呆了:“丛儿!”

  “叔父还有什么想说的?”谢青鹤至门前蹬上木屐,左右看了一圈,没找到自己抱出来的孔雀,就在人群中找雁姑,“我要那孔雀呢?去给我抱来,我要带家去。”

  雁姑连忙屈膝,转身去给他找孔雀。

  “此事总要有个说法。”陈纪示意门前奴婢退下,“你不与……隽儿商量么?”

  门前常夫人的仆婢还勉强听从陈纪的吩咐,他示意退避,几个门前侍奉的仆妇家僮都退了下去。陈利等人却完全不理会陈纪的命令。陈利伸出一只手,要扶谢青鹤跨过门槛。

  就在陈纪紧张的瞩目中,谢青鹤扶住陈利的胳膊,很从容地出了门。

  “我今日死了两个人。”谢青鹤见雁姑抱着孔雀回来,他伸手接了一只,又叫陈利抱了一只,胆小受惊的孔雀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他抚摸片刻,孔雀就安静了下来,“不管叔父杀人是为什么目的,杀了我的人,就想轻易揭过?”

  陈纪一直也没有很把侄儿放在眼里,毕竟只是七八岁的孩子,再聪明能耐又能翻起几尺浪花?谢青鹤如此不合作,他还以为侄儿在耍孩子脾气,劝说道:“你岂不知此事严重?你阿父……”

  谢青鹤已吩咐陈利:“走。”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常夫人的仆婢给陈利等人都准备了火把,陈利依然不肯让谢青鹤在夜色中独自策马前行,一只手抱着孔雀,一只手替谢青鹤牵马,溜溜达达走了出去。

  一行人走得也不快,还用牛车运上了伤者与死者尸体,缓缓消失在夜色中。

  陈纪看着夜色中渐行渐远的火光,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

  小郎君上午高高兴兴地出门,漏夜方归,还死了两个卫士!

  这消息在谢青鹤进门的时候就惊动了陈先义,再惊动了府卫。按道理说,这么大的事,马上就该通报东楼,再知会后宅的姜夫人了。然而,不管是陈先义还是府卫当值的卫士首领,都将消息暂时按住了,先到小郎君住处拜见——家里并不是没有做主的人,小郎君就能做主。

  陈先义与乌存、司徒囚赶到时,谢青鹤正在交代素姑怎么养孔雀,叫人去扎篱笆。

  待这几个人都到齐了,谢青鹤才返身回来,说:“我写了一封信给田先生,劳动义叔和乌将军亲自走一趟,送到他府上。”他等了一会儿,才想起小师弟留在了常夫人处,便自行起身,把书信交给了陈先义。

  陈先义和乌存都挺懵逼,先将书信收起,乌存问道:“小郎君,究竟何人犯上?”

  “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我今日与隽弟一齐去探望常夫人,纪父使麾下武士袭杀我的护卫。”谢青鹤并没有说为什么,只说发生过的事情,“田先生会手令解除纪父麾下护卫兵甲,乌将军将他府中卫士一并带回,重新给他安排卫士——暂时请纪父家中休养。其余诸事,待我书信禀明阿父之后,再做处置。”

  陈纪总觉得谢青鹤与伏传都是身怀宿慧之人,理所当然是他的同盟,他是彻底弄错了阵营。谢青鹤并不是跟他一起等待陈起猜忌、处置的小可怜,谢青鹤就是那个被他所忌惮的雷霆本身!

  在场的陈先义、乌存与司徒囚已经被“陈纪袭杀小郎君”的消息镇住了。

  谢青鹤所做的安排也不过分,只是将陈纪府中的武士换防,暂时软禁了陈纪。至于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东楼田先生出面,还要请示恕州的陈起,也轮不到几个下人顶锅。

  陈先义与乌存即刻起身,快马加鞭赶到田安民家中传信。

  谢青鹤又吩咐司徒囚:“司徒将军只管守好门户,以我想来,纪父应该不敢来叩门。”

  司徒囚为之一凛。陈纪袭杀小郎君的护卫,已然死了两个人了,这会儿乌存带人去解除陈纪麾下护卫兵甲,还要把陈纪软禁在家中,万一陈纪想不开要来硬杠呢?

  “仆在一日,必保小郎君长安。”司徒囚屈膝施礼离开。

  谢青鹤这时候才吩咐素姑:“你去后边告诉阿母,安心歇息,今夜无事。”

  待素姑离开不久,陈府四处点起灯火,有士卒兵甲碰撞声响起,步履沉重,整齐划一。

  陈利依然屈膝正坐在屋内,沉默不语。

  谢青鹤抓了一把水煮晒干的粗盐花生给他,在他面前坐下,说:“你是想知道,我是不是给你准备了一番说辞,让你去告诉阿父?”

  陈利犹豫片刻,低声说:“今天在院子里的人很多。”

  换句话说,就算陈利愿意帮着撒谎,他也不能确保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撒谎。

  谢青鹤很意外:“若是人不多,你就愿意替我撒谎了?”

  陈利摇头。

  谢青鹤也觉得陈利不是背主之人。他奉命在谢青鹤与伏传身边服侍了两年,可他十五六岁就在陈起身边当卫士了,从守门的小卒子提拔起来,到登堂入室的佩刀心腹,哪可能说倒戈就倒戈?

  “仆不能欺哄主上。若小郎君要仆守口如瓶,仆愿为小郎君封口。”陈利说。

  他的想法与陈纪如出一辙。

  要陈利背叛陈起,他做不到。可要他对不起小郎君,他也做不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杀。

  谢青鹤剥开一颗花生,将花生仁都给了陈利,说:“一仆二主存身艰难,你也不必这么自苦,阿父是你的郎主,也是我的父主,你只管对他尽忠,不必多想我与他的关系——今日之事,你看见什么就是什么,照实回报即可。”

  陈利只知道陈纪要杀自己等人,只听见陈纪说要灭口,具体是为了什么事,他压根儿也不清楚。

  至于说谢青鹤和伏传救人的事情,打死陈利也联想不到宿慧上面去。

  ——刚生下来的婴儿很容易被人看出不妥,像谢青鹤这都七八岁了,身份背景各种不凡,这年月的老百姓还迷信秦廷开国皇帝是他妈梦龙而生呢,陈敷、陈起父子问鼎之心都有几十年了,陈利瞧着小郎君吃缺的饼都幻想那是一条真龙,他哪里会觉得小郎君太聪明会有问题?

  陈利嘴唇微微蠕动,半晌才低头把谢青鹤剥给他的花生吃掉,俯身低头退下。

  谢青鹤又剥了一颗花生,嚼了一颗,有些无聊。

  小师弟不在,屋子里又变得空荡荡了。

  ※

  陈纪还在城北别院缠着常夫人,万万没想到老家都被谢青鹤抄了。

  陈先义快马加鞭赶到田安民府上,这边田安民读信,赶到东楼写手令、用印、存档,乌存已经点齐了兵马,杀到了陈纪家中,陈先义带着手令赶到陈纪家里时,很顺利就解除了陈纪麾下武装。

  陈纪名下记载于册的护卫是三百七十人,其中五十二人被他带到了城北别院。

  陈先义拿出手令的同时,也调来了东楼的存档名册,按着人头一个个点名,人数也对不上——除了登记在册的三百七十人,陈纪养的护卫超额了。搁平时也不是什么大事,把名录往东楼一报,过了明路,堂堂陈家郎君,养几百个护卫哪里就出格了?

  问题就在于,陈丛说陈纪袭杀他,陈纪还有二百个没登记在册的私兵……这就很要命了。

  ——这多出来的二百个见不得光的私兵,是不是专门养着谋杀小郎君的死士?!

  乌存想到这一点冷汗都浸了出来。谢青鹤知道陈纪不敢暗杀自己,其他人不知道!想起小郎君隔三差五就陪着隽小郎君去陈纪家里玩耍,乌存很有一种逃过一劫的虚脱感。

  府卫直接接管了陈纪家中的防务,陈纪麾下所有侍卫都被扣押,乌存则去询问田安民如何处置。

  田安民眼也不眨:“下放营卫编入恕州前线,明天是不是就有一批辎重要送去?跟着走。”

  这处置也不能说过分。去了前线,有运气还能出人头地,风风光光地拾着军功回来,没运气就和如今在前线的士卒一样,倒在战场之上。陈家子弟在前线,陈起也在前线,谁敢说去前线是惩罚?

  陈起没有对抗庶兄的想法,他的武士们自然也不会与东楼手令对抗。

  原本被解剑卸甲之后,这群武士还有些惶恐,听说是去恕州前线,个个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也知道陈纪是坏事了,如果陈纪就在面前,指挥他们握剑反抗,他们也还能愚忠一回。坑就坑在乌存带人来抄家的时候,陈纪都不知道在哪儿,这群武士憋屈之余也有些庆幸。去前线就去前线吧,总比跟着郎主造反,被家主大人的大军围剿曝尸强……

  天还没亮,陈纪家里的几百个武士就被押往兵营,准备编队赶赴恕州。

  乌存听说陈纪住在城北别院身边还有几十个武士,又与带着手令和名册的陈先义马不停蹄往城北别院跑。他俩带兵进门时,陈纪的武士们还蹲在廊下,一条长绳捆着右臂,个个垂头丧气。

  乌存:“……”

  陈先义也脸色复杂:“那就先点名吧。”

  陈纪闻声出来时,那几十个武士都已经被重新登记了籍册,划归营卫。

  “义弟。”陈纪看着煌煌燎天的火光,烧得院子里宛如白昼,“乌存?你们这是……做什么?”

  陈先义上前施礼,拿出田安民手书加印的文函,说:“奉东楼田先生之命,接手纪郎府上防务。请纪郎过目。”他将盖了大印的文函递出,“郎主回函之前,纪郎暂且府中禁足,不得出入。”

  陈纪彻底惊呆了。

  下人举来灯火,他匆促看了田安民的手令一眼,心情特别复杂。

  他太小看陈丛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陈丛能够完全控制府卫,能够影响东楼决断。

  陈丛小试牛刀,看似不过拿住了他的麾下护卫,展现出来的实力却使人刮目相看。

  ——这代表着年仅八岁的陈丛,可以完全控制住相州的形势!陈丛想调遣府卫,乌存与司徒囚皆俯首待命,陈丛要东楼手令,田安民马上就给他写一份!

  早知道陈丛不声不响就有如此威势,他还去杀陈利灭口做什么?

  陈先义与乌存带兵来拿人,美其名曰“换防”,“保护纪郎”,谢青鹤压根儿就没出现。

  得知家中的护卫已经被编入营卫送去兵营,陈纪原本也不敢与府卫抗衡,这会儿倔强的心思就更淡了,廊下几个武士都抬头看他,他也没什么表示。

  守在廊下的常朝闻声出来,向陈先义与乌存求情:“这几个伤者都是小郎君亲手救治,这时候若送去城外兵营,车马颠簸之下,动了伤处,必死无疑——都是小郎君亲手施救!”

  乌存看了陈先义一眼,陈先义点点头。

  “暂时安置在城中。”乌存也不肯让伤兵留在陈纪身边,专门让人把伤者运了出去。

  已经被安置在门外的闻三遥遥朝常朝拱手致谢。

  陈先义上前躬身:“已然惊扰纪郎安寝,不如就此起行往家中安置吧?”

  陈纪回头看了一眼,常夫人的寝室连灯都没有点,漆黑一片,似乎根本不知道外边出了什么事,她还在沉睡。他沉默着走了一步,突然又回头,说:“去请夫人。”

  谢青鹤给田安民的手书只嘱咐软禁陈纪,田安民的手令也只提到了陈纪一个人。

  轮到陈先义与乌存执行时,就存在几分暧昧:是不是要把常夫人一起软禁?说起来,禁也可以,不禁也可以。如果陈纪不生枝节就那么出门,常夫人完全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别院里。

  然而,陈纪并没有放过常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