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只是,大师兄的陷阱,目的不是为了杀他的子。
一局终了,两人和棋。
伏传把棋子收拢,谢青鹤含笑问道:“好玩吗?”
“第一回 把下棋下成打灯笼。”伏传回味自己的感觉,尽管全程被牵着走,但,那滋味和一箭下去必然打灭一盏灯的感觉是一样的。棋局不再是争胜,而是与大师兄交流的一种方式。
“虽不能赢,也挺好玩。”伏传好奇地问谢青鹤,“大师兄不觉得无聊么?”
谢青鹤摇头:“你就坐在我身边,我也不觉得无聊。”
伏传早知道会得到这个答案,还是兴奋得小脸扑红,凑近谢青鹤亲了一下。
“那……再下一局?要不就让我几个子。还是小杀一盘!”伏传挺喜欢和大师兄你侬我侬,更喜欢短兵相接。就算输给大师兄,他也不觉得沮丧丢人。
谢青鹤笑道:“好。要让几个?”
“三……”伏传将上一局迅速复盘,改了口,“得七个才行。”
“那就让你七个。”谢青鹤非常大方。
“其实我觉得三五个就在势均力敌的范围。我狮子大开口要让七个,大师兄也让?搞不好大师兄要输得很惨的!”伏传略兴奋地按住棋篓,摩拳擦掌。
谢青鹤很淡定:“试试。”
两人玩得正开心,突然有奴婢来报:“纭女出门时跌了一跤,磕着脸,流了许多血。”
谢青鹤再是就近观察缵缵的倒霉情况,也不可能与缵缵坐卧同起,便从偏殿挑了两个伶俐的美婢,叮嘱了使命,近距离跟在缵缵身边。缵缵正在搬家,谢青鹤也不好跟着,哪晓得才出去没多会儿,缵缵就出事了。
“我去看看。”谢青鹤即刻起身。
“我也去。”伏传拿棋笼封住棋局,吩咐跟进来的婢女,“别动棋局,回来还要下。”
他二人披上衣裳匆匆忙忙赶到正殿,缵缵被安置在比较偏僻的陪殿里,毕竟是正殿居处,各处都很堂皇宽敞,相应的门槛也很高——缵缵就是在出门的时候,不知为何绊在门槛上,一头栽了下去。
她脸上的血已经止住了,仆妇正那毛巾给她擦脸,磕坏的是嘴皮,摔得肿了起来。
婢女在旁向谢青鹤解释:“各处安置好了,抬了热水来洗漱,女郎平平地走着,过门却扑了下去……都怪奴婢没有近前扶住。”
谢青鹤没从缵缵身上感觉到任何异状,以防万一,他还是命令道:“把殿内门槛都锯了。各处桌椅床榻的尖角都用软布包起来。去库里找一找有没有厚实的地衣,地上都铺垫起来。”
缵缵身份难堪,谢青鹤也担心奴婢埋怨她多事,服侍照顾她不够尽心。
——如果真有天谴,身边人大意添乱,缵缵就会非常危险。
谢青鹤让从偏殿来的两个婢女主要负责照顾她,又给所有照顾缵缵的仆妇奴婢额外一份厚赏,特意叮嘱道:“这些日子都辛苦仔细些。”
安排妥当之后,谢青鹤就带着伏传回了偏殿,继续下棋。
伏传总觉得大师兄的态度很奇怪,可他也说不清楚哪里奇怪,心里一直稀里糊涂想着,一盘棋下得丢三落四,刚到中盘就无奈投子认输:“下错好几个……”
谢青鹤笑道:“要不,玩打手背?”
伏传不迭摇头:“不玩不玩。”摆明了去送菜,下棋还能有来有往,打手背就是纯挨打。
“再下一盘。还是让我七个子。”伏传把棋子捡出来,清空棋盘。
谢青鹤接过棋篓,含笑点头:“好。”
一局终了,扣掉谢青鹤事先约定让去的七个子,伏传惜败一子。
这让伏传卡在了将胜未胜的边缘,他眨眨眼,望着谢青鹤。
谢青鹤笑道:“再来一局吧。多让一个?”
“不用。就让七个!”伏传信心膨胀,只觉得眼前一片坦途,“我知道怎么打了!第七十六手我下错了,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谢青鹤手指在棋盘上点了一下,伏传眼前一亮:“对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谢青鹤又点了另外一个地方。
伏传顿时傻眼了,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问谢青鹤:“要不,让十个吧?”
谢青鹤憋不住想笑,还是点头:“好哇。”
……
时间所限,伏传和谢青鹤下了四盘棋,越下越怀疑人生。
到了晚饭的时候,二人一起去正殿请安,陪上官时宜吃晚饭。夏赏带着奴婢们摆饭的时候,伏传熟门熟路地去里屋翻箱倒柜,找出棋桌搬出来,问道:“阿父,可与儿手谈一局?”
上官时宜只觉得莫名其妙:“先吃饭。”
“哦。”伏传回席上坐好。
毕竟是亲师父,谢青鹤沉稳从容的面皮下隐含的笑意,上官时宜侧目一瞥就看出来了。甭管小徒弟搞什么名堂,他和大徒弟玩得好,大徒弟心情愉悦,上官时宜就很欣慰。
饭摆好了。
上官时宜居中,谢青鹤与伏传分在两侧,主要是伏传服侍饮食。
其实有夏赏带着下人来回伺候,也不需要伏传来布菜添汤,只是二人名义上就是来侍膳的,总要走个过场。伏传给上官时宜舀了肉汤,还没解肉,上官时宜就吩咐:“去吃饭吧。”
“是。”伏传将碗筷交给下人,回去落座。
夏赏心中不是不困惑。
前段时间幽精占据陈起皮囊时不提,陈起本尊在时,谢青鹤与伏传对他也没有这么细致周到过。
就夏赏的角度来看,自从秦廷天子暴毙之后,小郎君和隽小郎君对家主就有了十二分的敬重,相处时亲切又恭顺,哪怕是退到殿外,对殿内也不敢有一丝怠慢。
这种很细微的差别,外人或许看不出来,夏赏心知肚明。他感觉到了不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上官时宜吃了两口饭,又吩咐道:“过去吧。”
夏赏与一并奴婢都竖起了耳朵,过去?往哪儿去?
就看见隽小郎君端起碗饭带着筷子,小脚丫啪嗒啪嗒踏过温热的地面,开心地在小郎君的坐席上坐下来,小郎君似乎有些无奈,把刚刚解好的羊肉叉进隽小郎君的碗里。
夏赏连忙带着奴婢帮隽小郎君挪桌子。
上官时宜又吩咐:“以后就摆在一起,省得来回搬。”
夏赏唯唯应诺,心中更迷茫了。前几日还是隽小郎君坐在主人席上吃饭,小郎君独自远坐。突然就改了座次,这是……隽小郎君失宠了么?可是,看隽小郎君的表情,也不像是失宠的样子啊?
一顿饭吃完,伏传跑去跟上官时宜下棋,谢青鹤闲着没事就把才送来的竹简翻了翻。
上官时宜随口说道:“东楼的先生们明后天就来了。”
谢青鹤低头在竹简上写字,说道:“先议一议秦天子暴毙的事,这半年不动兵戈,唯一的大事就是春耕。白仙瑞闲着也没事,多差遣他就行了。”
陈起有自己文武两套班子负责军政,在青州过年放了个早假,这两班人马也识趣地没来骚扰。
妘宝器搞法术弄死了妘使,天子暴毙导致幕僚们的假期提前结束了。
他们纷纷往青州赶,一旦抵达青州,陈起的假期也要提前结束。换句话说,上官时宜想要继续歪在紫央宫躺着不动,每天让徒弟来看竹简、遥控千里之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陈起这么多年都在外奔波,日子其实过得非常辛苦,常年餐风饮露,住在荒野帐篷之中。
就算现在没有战事,他也一直在各地巡防,从未停歇。
谢青鹤觉得师父可能受不了这么折腾,好在天下已经打得差不多了,陈家的战略重心也可以开始往治世方面倾斜。不管是暂时将大本营放在恕州,还是挪到青州,东楼幕僚应该都不会提出异议。
但,也不着急。先把元宵节苟过去,让师父再适应适应,再说不迟。
上官时宜没有说话。
他皱眉盯着棋盘,举棋不定。
……被难住了。
就在此时,夏赏躬身带着一个婢女进门,向谢青鹤禀报道:“妘女出门时踏空,摔破了嘴上旧伤,血流不止。”
谢青鹤合上竹简,问道:“踏空?”
婢女答道:“小郎君才吩咐将殿内门槛都锯了,小的们不敢怠慢,即刻就将殿内大大小小的门槛都锯了去。妘女惦记着被门槛摔过的时,想要踏着门槛出去,可门槛都被锯掉了……她踩了个空,一头栽了下去……”
这说法让正在下棋的上官时宜和伏传都惊呆了,哪里就有这么寸的事儿呢?
谢青鹤放下毛笔,说:“阿父,儿去看看。”
伏传跟着起身:“我也……”
“你不要去。”上官时宜揪住伏传,“再来一盘!”
伏传只好坐下来:“是。”
第267章 大争(79)
谢青鹤过去的时候,仆妇正在帮缵缵擦脸,水盆里都是血污。
她下午才碰坏了左上唇,这回摔得比较严重,不止摔破了下巴和嘴角,门牙也摇摇欲坠,不住流血。有经验的仆妇劝说:“摔挒开叻,隔日也要脱。不若拔了,抹药止血。”
缵缵从不拒绝“照顾”她的仆妇,蔫蔫儿地点头。
“别动。”谢青鹤不让仆妇去拿钳子,“就这样吧。”
仆妇们也不问为什么,替缵缵伤处抹了药,很快就退了下去。
缵缵摔两次都倒霉在嘴上,想说话又怕崩了伤口。谢青鹤吩咐人拿了纸笔,本是打算与缵缵笔墨交谈。缵缵黯然一笑,勉强张嘴说道:“写不了字了。”
谢青鹤才突然想起,缵缵受过剐刑,最先丢掉的就是胳膊上的肉。
平时缵缵还能保持体面,尽量维持起居正常,但是,胳膊上少了许多血肉,就无法再做太精细的动作,类似于写字、夹菜,原本寻常的事情,她都永远无法再做。
缵缵用手轻轻捂住自己刚摔裂的嘴唇,问道:“少君何事垂问?”
“施法至今已是第四日。”谢青鹤说。
这就是使人生疑的地方。
施法成功的第一天,缵缵住在萧银殿,昏沉度日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第二天上午,伏传就把她接到了紫央宫偏殿,安顿半日,平安地度过了一夜。
第三天午后,姜夫人去给上官时宜送衣裳,磨蹭到傍晚,她才说了缵缵的事。上官时宜也没有兴师动众,当夜按下未提。
第四天上午,也就是今天,上官时宜吩咐把缵缵挪到正殿。谢青鹤给缵缵安排了住处和服侍的奴婢,伏传负责去跟缵缵沟通,这才把缵缵挪到正殿的空屋子里安置好。
就是这么巧,缵缵马上就出事了。
缵缵听明白谢青鹤的言下之意,有些不安又仓惶地笑了笑,说:“少君怀疑我故意摔坏脸?”
谢青鹤摇头,诚恳地说:“我是有些疑问,却不怀疑你。施法之前,隽弟已向你告知,以尊亲魂魄续命是逆天之法,以此苟活者必为天道所弃。此前安妥,移宫后接连出事,我想知道除了住处不同之外,是否还有别的改变据此做出了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