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谢青鹤见他吃得喷香,垂下的发丝咬在嘴角,差点就要吃进去,顺手给他挑了出来。
伏传三两口吃掉一个大汤圆,回头看谢青鹤:“下次我们还是一起去?”
谢青鹤确实正在想这个问题,伏传的提议正和他心意,他心中一热,搂住伏传,亲昵地说:“嗯,我们还是在一起吧。纵然慢上一些,无非是多去几回。”
伏传果断亲了他一下。
云朝悻悻地收好上官时宜用剩的杯盏餐盘,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
谢青鹤与伏传在观星台亲热以疏散入魔带来的郁气与恍惚时,前掌教真人神功大成奇迹般返老还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寒山。
这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整个寒江剑派都很担心上官时宜的寿限,毕竟已经是二百岁的老人家,说不定哪天就没了。
现在上官时宜眨眨眼就变成了小年轻的模样,上上下下都很激动。尤其是从上官时宜口中得到了确认,绝不是什么回光返照,也不是什么一时青春,就是修炼的齐祖养命经上合天道,下化风气,终究大成于此,彻彻底底地回到了巅峰时刻。
自陈一味以下,诸外门执事、长老、精英、弟子,全都欢呼雀跃,比祖师爷过寿还开心。
毕竟,祖师爷多得数不清,且年年都过寿,活着的老祖宗却只有上官时宜这么一位。
底下人都闹着要开席办宴为上官时宜庆贺,冷不丁才发现这么热闹的时候,谢青鹤与伏传居然从头到尾都没露面。上官时宜心知大小徒弟忙着做什么,他乐呵呵地说:“你等皆知齐祖养命经乃掌门人为我所录,此功大成,他早已知悉——这时候仍有外事缠身,不必去打搅他。”
门下弟子个个欢喜,上官时宜也不扫兴,准许陈一味操持宴会,上下同乐。
为此上官时宜还特许破了酒戒,凡是不当值的弟子都可以喝上几盅。陈一味便带着人跑飞仙草庐里挖他的珍藏,上官时宜好歹护住了三五坛子:“掌门人喜欢!都吃光了,仔细他问你。”
陈一味带人把酒挖了个七七八八,还专门把地填平,这才开开心心地离去。
宴席摆在了祖师殿外,那地方占地广阔,桌子一水地排开,多少弟子都能团团坐下。陈一味总觉得这种特殊场合,大师兄和小师弟不出现哪能像话?哪怕师父说了不必打扰,他想,反正都在观星台蹲着,能有多大的事?便亲自去请。
哪晓得刚刚走到观星台的长坡,还没进去,就被云朝拦了去路:“主人不见人。”
“大家都在祖师殿庆贺师父神功大成。师父也要去的。”陈一味朝着观星台的主建筑望了望,距离实在太远,他也不知道谢青鹤在里面干什么,“你去通报大师兄,我这儿立等。”
云朝心说你怕是想让我死。面上却不彰显,问道:“何时开宴?”
“菜都上蒸锅了,再得一个时辰,肯定要开席。”陈一味说。
云朝点点头,说:“赶得上。”
陈一味狐疑地盯着他,突然想明白什么,啊了一声,手忙脚乱起来:“那你……那你记得……告诉大师兄,我就……先走了。祖师殿啊。那什么……实在,来不及,晚一点也行……”
不等云朝回答,陈一味已经连滚带爬地奔了出去,轻功从来没那么好过。
观星台。
抵死缠绵后,雨歇云收。
伏传趴在丝面枕巾上气喘吁吁,脑子里一片混乱。
今天的事……不太一样。
他呼出的气息中隐带了一丝纯阳之气,非但没有从前那样事后的疲惫倦怠,反而有了一种说不出的神采奕奕。这一切都缘于大师兄做事的时候不对劲了。
“大师兄,你……你炼精化气的功夫……是故意没做好?”伏传调匀气息,抱住谢青鹤。
寒江剑派上下修炼的都是童子功,纯阳功法。昔日上官时宜严厉反对门下弟子破戒相恋,就是担心床笫之事会败坏了修行。伏传刚懂事的时候稍有绮念,也是谢青鹤强行帮他管住了精元,方才保住了一身功夫。
二人现实中定情相守的时间不算很长,入魔世界加起来足有百年,来来去去关系无比亲昵。
然而,在现世之中,他俩再是亲密,再是不分你我,谁也没放松过炼精化气的功夫。
——伏传为此连胡子都不长了。
“大师兄,我不懂。你刚才……那究竟是怎么了?”伏传确实不懂。
他分明感觉到有一股很精纯庞大的能量,透过彼此的身体,直接到了他的玄池之内。这是他始终精力充沛,仿佛有源源不断的支持,且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修行本身就是极乐。
与大师兄敦伦也是极乐。
伏传从未想象过有朝一日,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极乐,居然可以叠加在一起。
这么长时间的欢愉中,倘若没有大师兄给予的支撑,伏传觉得自己可能早就高兴得摔成烂泥了。
谢青鹤将他抱在怀里亲了一下,再亲一下,指尖抹去伏传脸颊上残留的汗水,说:“我自然会一些你如今还施用不了的小把戏。”
见伏传不接受这类敷衍,他只好咬住伏传的嘴角,暂时堵了堵小师弟的嘴。
伏传被他逗得乖顺下来,歪头搂着他:“大师兄是觉得没让我独自入魔,要补偿我一些么?”
谢青鹤无意识地抚摸着他的腰身,回答得不甚正面:“我入魔日久,积累繁多,因体内群魔不去,突破无望,这些东西留在我这儿也没多大益处。你我何分彼此呢?”
伏传莫名就感觉到了谢青鹤心中的忐忑与担忧,他从没见过大师兄这么小心翼翼。
这让他深为心疼:“嗯。我也不想独自入魔,大师兄便多照顾我一些。这个……不会损坏大师兄的修行,也不会伤害大师兄的身体吧?”
谢青鹤见他没有犟着脖子非要自立自强,反而软软地乞求自己的保护,心中就安稳无比。
“不会,不会。”谢青鹤爱慕地将他护在双掌之中,满眼温柔,“九牛一毛而已。只是也不能给你太多,小师弟,我宁愿把一切都给你,可是,心修实修若不能匹配,你也知道后果。”
心修与实修不能匹配,就是传说中的德不配位,必遭灾殃。
譬如小孩抡大锤。
伏传乖乖点头:“我听大师兄安排。”
两人在榻上温存片刻,还想继续,云朝硬着头皮来敲窗户:“主人,小主人,陈少爷来请祖师殿吃席,说是庆贺老掌门神功大成。”
伏传对着云朝不怎么害羞,何况云朝还站在窗外没进来。
听说那边要吃席,他连忙起身去盥室洗漱,连衣裳都来不及收拾。
谢青鹤嗯了一声。
云朝收到了他的暗示,也不敢继续蹲在观星台,一溜烟就退到了长坡之上。
谢青鹤听见伏传在浴盆里洗澡的水声,找到伏传的干净衣裳,正想给他拿进去,就在转身的一瞬间,听见了无数魔尊窃窃私语的声响。他精神一振,体内被吞食的魔类瞬间被压制,鸦雀无声。
谢青鹤与伏传双修时反哺的修为并不多。
只是,他体内的魔类都习惯了泰山压顶,哪怕泰山之上稍微少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最擅长寻找罅隙破绽趁机而入的魔类,即刻就要翻天——想要压制魔类,谢青鹤也不费什么力气。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他必须时刻警惕,绝对不能被魔类趁虚而入。
谢青鹤并不担心这一点。
他从不堕魔。
第289章
师徒三人在入魔世界里渡过了漫长的一生,现实世界里也不过短短一瞬。
谢青鹤与伏传都有了时间流速的经验,唯独上官时宜颇不适应。
在上官时宜看来,寒山上的一切都已阔别了数十年,连带着在飞仙草庐服侍他的童儿,叽叽喳喳找他说话的陈一味,他都有了些久别的思念。因此,他是越发的慈爱温柔,气质都柔和了不少。
门内诸弟子不知内情,只当掌教真人神功大成、心情愉悦方才柔和了脾性,个个都很高兴。
祖师殿的宴席吃了足足七天,上官时宜除了第一天出席之外,其余时间都在飞仙草庐静修。谢青鹤与伏传也只在头天露了面,热热闹闹庆贺了一番。再后来就只有伏传隔三差五去凑凑热闹。
毕竟如上官时宜和谢青鹤都是正经八百的掌门人,在他俩跟前规矩太多,门下很难纵情欢乐。
贺宴结束之后,上官时宜仍在飞仙草庐静修,不曾要求再次入魔。
谢青鹤将每日入魔的习惯改了,打算等着小师弟收拾好心态,稍微缓一缓,再一起入魔。
原本入魔也不占什么时间,谢青鹤照着几十年前与小师弟的约定,把榻上的笔墨挪回书房,在临窗的小几上摆上棋盘。伏传忙完山中庶务之后,他二人不是下棋聊天,就是坐在书房里,一起整理从陈家带来回来的桑山旧藏,秦廷珍本,一一抄录出来,放入知宝洞。
伏传用在入魔世界学的手艺给谢青鹤打磨了几页玉签,被谢青鹤珍藏在案头,日夜使用。
日子过得充实而平静。
然而,上官时宜神功大成的消息,已经静悄悄地传遍了整个江湖。
如谢青鹤这样悄不闻声暗中疯狂累积境界深不可测的情况不同,上官时宜突然从垂垂老朽的模样变成了二十出头英俊潇洒的年轻人,傻子都知道这是个不可思议的奇迹。再有寒江剑派上下在祖师殿吃了七天的席,欢声笑语传遍了整个寒山,自然也惊动了山脚的镇子。
寒江剑派的各色物资都要通过山脚镇子采购流通,镇上住着不少修行无望的外门弟子,这波人也是自己人,依然在为寒江剑派效命,且和下山采买办事的外门弟子关系密切。
山上发生了什么事,上下自然会沟通,不少镇上的弟子得了消息之后,还专门回到祖师殿吃酒,下山之前排着队去遇仙亭朝着飞仙草庐磕头,恭贺老掌门神功大成,登仙有望。
紫竹山庄近年在李钱的帮助下做生意,有门人恰好在山脚下对账,自然收到了山上的消息。
这门人包着一份礼拉着相熟的寒江剑派弟子上了山,蹭饭都是次要的,主要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想要拜见上官时宜自然是不够资格,好歹缠着去见了伏传一面。
伏传请他喝茶,说了两句话,回礼自然也是非常厚道。
这紫竹山庄的门人回去也顾不上对账了,先快马加鞭跑回家去,找白如意汇报——白师姐,天大的喜事啊,上官老祖宗变成年轻小伙子啦!
……
寒江剑派没有发帖子请客,主要是考虑到才办了大事没两年,不想惊动天下。但是,上官时宜神功大成毕竟是大喜事,寒江剑派也没有刻意封锁消息。
各门各派在寒山镇上的联络人都不少,消息就这么波澜不惊地传了出去。
没有接到寒江剑派正式的帖子,各门各派都懂得规矩。关系亲近的纷纷派出门内嫡系核心弟子或是执事长老,携带重礼与掌门贺信前往寒江剑派祝贺。关系不那么亲近的门派,就得自己懂点儿事,礼物可以来,人就不要来了——人家寒江剑派也不想招待。
龙城,未央宫。
李南风进宫找皇帝商量此事:“如此喜事,我得备上厚礼带人回山门磕头。”
皇帝低头看着传递消息的书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说:“我曾想,有他在,必不会让师父再有后顾之忧。想不到啊……”他苍白的指尖在白纸黑字上点了点,“一夕之间,白发换作青丝,朽容再作青春。去了一趟观星台,就神功大成了。”
李南风听他这番话说得隐有怨尤,不禁提醒道:“二师兄,那是师父。”
皇帝很意外地抬头看着他,问道:“我知道他是师父。哪一句话说得不对、不敬了么?”
不及李南风答话,他缓慢使力地将手里的信纸捏成团,掖在掌心,盯着李南风的眼中多了一丝尖锐与讽刺:“前有外门弟子被传授筑基之功,后有师父返老还童神功大成,你后悔了?想要回去了?——我将这条命给你,也好送你风风光光回山?”
李南风也没想到他这么不讲道理,正要说话,皇帝啪地将镇纸飞了出来。
“你!”李南风很容易将照着额头砸来的镇纸接住,捏在指尖也有了几分怒气,“你好不讲理!还照着我脑袋砸?!是怕砸不死我么?!”说着将镇纸啪地摔碎在金砖之上,转身就要走。
皇帝目光冷漠地盯着他的背影。
李南风走出去几步,又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了回来。
他站在玉阶前停顿片刻,举步登阶,在皇帝的御座一侧屈膝蹲下,握住皇帝日渐老朽的手:“二师兄,我会一直陪着你。哪里都不去。我让赵璩带人回去送贺礼,我不去了。不去了。”
皇帝抽回被他握紧的手,半晌才说:“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