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小贩正在美滋滋地数钱,渐渐远去的云朝将手一抛,一枚金叶子直接落在小贩手里。
看得小贩目瞪口呆。
金叶子!
黄金的?实心的?……真是金子?!
云朝竖起两根手指晃了晃,人已飘然而去。
——主人给了很多钱,根本没机会花用。买个萝卜吃嘛,挺好,解腻!
※
高家大宅位在水桥东侧,原本是岳家桐陵太守庾公的产业,充作庾氏陪嫁。
这宅子庾太守住着合适,高生不过区区一个童生,难免有逾制之处。好在这些年政局宽和,皇帝不怎么追究民间僭越之事,深宅大院之中,寻常人也进不去,稍微出格一点也锁在了门户之中。
站在高家大宅门前,谢青鹤和伏传都在观望宅内风水,两人都没看出什么邪祟之气。
反倒是趴在伏传怀里的小黑豹喉中发出威胁的呜呜声,毛发根根竖起。
伏传呃了一声,呜哇呜哇:【咱们说话行吗?】
小黑豹哇呜哇呜表达出一个意思,里面有很厉害的东西,她打不过。
伏传让她贴在自己怀里,撸她的耳朵下巴,安抚她:【不用你打。别怕。】
小黑豹圆溜溜的双眼在谢青鹤身上流连片刻,一头栽进伏传的咯吱窝,似乎想把脑袋埋进去。伏传被她弄得无所适从,还有点痒痒:【哎呀,你别往里钻,又不是口袋,那是咯吱窝……我护着你呢,我抱着抱着,胳膊挡住了,不怕。】
眼看小师弟差点控制不住局面,谢青鹤竖起剑诀,寒江剑环应声而出。
为了不惊世骇俗搅扰百姓,寒江剑环飞出去就化作一道虚影,直上云霄。自数十里高空之中,放下无形无相的屏障,将整个高家大宅都笼罩了起来。
既然小黑豹证明高家大宅有异,谢青鹤便略去了投帖拜访的功夫。
“进去看看。”
几人直接从院墙翻了进去。
高家大宅格局井然,前宅安置着仆婢,后边是花园,中间才是主人居处。
进屋之后,就见几个美婢在屋内绣花说笑,下人的屋子里也摆着花瓶果盘点心盒子,各处满满当当,看样子日子过得很不错。只是略站在旁边听了片刻,伏传就微微皱眉。
这几个正围在一起说笑的美婢,说的都是些不能见人的淫词浪语,话题的主角则是“爷”。
高生只得一位寡母,他就是家中唯一的“爷”。
从几个美婢的谈话中得知,她们原本也都不是贱籍奴婢,这个是侯家的妻子,那个是丁家的婆娘……全都是高生从前仇家的女眷。她们很随意地谈论起从前的夫家,还要把前夫与“爷”的床上功力点评比拼一二,说着说着就你摸我一把,我捏你一下,连讽带笑,聊得娇喘连连。
伏传向谢青鹤递了个眼色:这是中邪了吧?
——哪可能高生所有仇家的老婆都这么痛恨夫家?伏传又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
谢青鹤做了个手势,示意前边说话。
高家或许有高手在,守在前楼的几个美婢都是普通人,谢青鹤几人大摇大摆从门前路过,她们沉浸在欢声笑语中也没发现,仍旧在绣花聊天,娇笑连连。
宅子大了,难免有空置的地方,不可能处处时时都有人。
谢青鹤在高家行走就似逛观星台,推门进了一间花厅,伏传紧随其后,云朝把门带上。
“阿寿如此紧张,那东西应该就在宅子里。我却感应不到。”谢青鹤做了个手势示意,“想必是和昨夜遭遇相同。此类妖物能在阴阳混沌处栖身,阳世难以寻觅。小师弟,你将长明灯拿出来,跟在我身边。”
他要开阴界。
伏传从空间里拿出长明灯,学着谢青鹤的模样,用不离不弃咒掖在背后。
谢青鹤确认他准备之后,也看了站在门边的云朝一眼,云朝躬身颔首,他才捏起手印,念咒施法倏地破开阴界。一瞬间,身周景色深浅重叠,无数时光凝为一瞬。
阴界已然降临。
谢青鹤拉住伏传的手,见伏传单手抱着小黑豹略微不便,便接过小黑豹拎在手里。
“大师兄,”伏传看着小黑豹怂兮兮地被拎住了后颈,“我……抱着吧。”
谢青鹤才改了主意,把小黑豹放在臂弯里抱住,偏头示意:“走。”
在阴界行走也需要绕开阳间的障碍,倘若没有长明灯照明,伏传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走。伏传既有谢青鹤带路,身上还掖着长明灯,忍不住回头去看云朝——他担心云朝在阴界迷失。
云朝却根本不看路,不疾不徐地跟在他俩身后,有墙穿墙,有柱穿柱,恍如无物。
伏传也不好奇云朝究竟是什么来路,反正云朝能跟得上,他就不再回头。
顺着阴路走了一段,伏传又看见半虚半实的奇景。
那是一座恍如宫阙的高台,耸入云霄,无比巍峨壮丽。台下有一汪碧池,水波粼粼,一尺长的红鲤鱼在荷叶下悠游。白玉台阶黄金阑干,满目富贵逼人。
伏传忍不住抬头去看那直入云霄的宫殿:“住这么高,爬上爬下不嫌累么?”
“云朝。”谢青鹤吩咐道。
缀在后边的云朝紧赶一步,拇指上剑环飞出,他追着长剑飞了出去,持剑入手。
不过一剑,直接削平了高台的地基。
与阳世建筑不同的是,这座高耸入云的宫殿并没有扑簌簌掉落砖石木料,被云朝掘去根本之后,它就像是一幅被拆了挂钉的画,轻飘飘地从天上落下。
随着“宫阙”画卷落下的,还有两个光溜溜抱在一起的男女。
女人将手一展,就有衣裳从虚无处飞来,将她二人各自裹住,警惕地盯着云朝。
男人却是气得面红耳赤,动作不雅地拨了拨没放对位置的宝贝,怒吼道:“钟钟,你还不快杀了这几个莽撞无礼的野男人!”
谢青鹤竟也难以看出这二人之中,究竟谁才是妖物。
这两人看上去都是普通人类的模样,身上没有邪祟之气,也不像阿寿一样带着动物的特征。女子身姿纤长、貌甚娇美,男子长身玉立、体格不凡,且都是身体康健、不带隐疾。
谢青鹤心念一动,低头看向趴在臂弯里的小黑豹:“你怕的是哪一个?”
小黑豹冲着女人呜咽了一声,也不敢往谢青鹤咯吱窝里钻,竟然用爪子捂住了双眼。
这时高生也察觉出了异常。谢青鹤等人神色冷静全无惧色,反倒是他背后的胡钟钟一言不发,还不曾出手杀人。他居然也不害怕,昂首挺胸走到谢青鹤面前,问道:“你等究竟是何人?为何能来我这逍遥天宫?”
谢青鹤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那女子深思熟虑之后,没有逃跑,没有答话,袖中倏地飞出一道长鞭,抽向伏传。
伏传很是羞恼。这妖妇想了半天最终挑中他来下手,显然就是看不起他,认为他是三人之中最薄弱处。比大师兄弱,他也认了。这妖妇竟然认为他比云朝还弱!这就相当地没有面子!
长鞭袭来,伏传倏地从随身空间中取出了慕鹤枪,飞扑而上。
谢青鹤目光紧随着伏传的身影,以备随时策应,对云朝无奈地说:“生气了。”
云朝原本想追上去帮手,听见谢青鹤阻止便束手站在一侧。小主人生气了,自然要亲自去出气,他就不好上去凑热闹了。
然而,谢青鹤上一刻还略带宠溺地看着伏传下场,话音刚落,他的脸色就变得异常凝重。
伏传连刺几枪逼得那妖妇在虚空中腾挪,分辨出那妖妇的身形步伐,他也吃了一惊,竟然大跨一步,全然不管长鞭抽破虚空的凶狠,一把揪住了鞭梢,使力一扯:“妖妇艺从何人?!”
谁都没想到他看着斯文俊美,打架竟然这么蛮!
胡钟钟的长鞭生生被他拽了个死紧,想要抽出是绝不可能了,连人都被他扯得趔趄一步。
伏传拽住鞭梢的右手也被抽得鲜血淋漓,他却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左手枪尖逼近胡钟钟的面门:“我问你,究竟艺从何人?今日说不明白,必受刑戮!”
胡钟钟拽了两回都没拽动,干脆撒手,指间飞出两枚银光,竟是非常罕见的峨眉刺。
伏传方才异常严厉凶恶的眼神反倒褪了一半,随手扔掉她遗落下的长鞭,试探着朝她攻了几招。那女子使用峨眉刺与长鞭一样娴熟,却也完全不是伏传的对手——伏传打她也不像先时那么凶狠,枪尖挑刺宛如喂招,竟引得那女子大招全开,露出演武般清俊漂亮的身手。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谢青鹤与云朝都知道伏传胜券在握,高生却觉得己方要赢了。
“你等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要来我家咄咄逼人?”高生再次问谢青鹤。
云朝将他上下看了好几眼,问道:“你这样理直气壮、安之若素,是真的觉得自己洪福齐天、绝对不会死掉么?”
高生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不等他说话,云朝砰地一拳砸在他脸上,皱眉道:“嬉皮笑脸作甚?”
云朝出手时收了九分力,这一拳还是把高生揍了个满脸开花,声都不及出,直挺挺倒了下去。
这一拳也惊动了正在跟伏传交手的胡钟钟,她仓促虚晃一招,矫步突至高生之前,对云朝怒目圆睁:“不许伤我夫君!”她说话的嗓音说不出的娇嫩软糯,就像是残春朝露里的初生野花。
话音刚落,云朝就翻身落在她的背后,一把将倒在地上的高生拖到了远处。
胡钟钟待要追,伏传的长枪恰好抵住了她的咽喉:“你好好说话,我那位兄长可不大喜欢你的丈夫。”
此前谁都不知道这一对男女的关系如何,胡钟钟护夫实紧,就是主动交出了自己的要害。
现在云朝已经把高生捏在手里,胡钟钟也打不过拦路的伏传,只得恨恨一跺脚:“好。我把皮给你,不要伤我夫君!”她手里还握着两枚峨眉刺,二话不说将尖刺扎入侧颈,刷地拉出一道口子。
伏传吃惊之下,连忙喝止:“你住手!”
胡钟钟已经用手去抓自己的皮,似乎真想把自己活剥出来,闻言还挺生气:“你要反悔?!你们不就是想要我的皮吗?我给你们还不成么?”
“我不要你的皮。”伏传实在看不下去,一枪挑飞了胡钟钟手中的峨眉刺。
胡钟钟更加意外:“你……”她一直认为伏传的功夫与她相差无几,哪晓得伏传居然能这么轻易地夺走她的武器。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什么东西?”伏传问。
这个问题似乎很冒犯胡钟钟,她不大高兴地吸了一口气,才不甘愿地说:“我是狐狸。就是你们拿来缝衣裳、做围脖的狐狸。你现在是不是很想要我的皮了?”
这妖妇在皮子的事上绕不开了。伏传心念一动,问道:“谁告诉你,我们想要你的皮?”
胡钟钟想了想,略带狐疑地回头看了尚在昏迷的高生一眼,又看被谢青鹤抱在臂弯里的小黑豹,反问道:“你们……真不想要我的皮?”
“你见到世上有人穿戴狐皮不假。那你可曾见到有人穿戴人皮?”伏传反问道。
胡钟钟愕然道:“可我、我就是狐狸。”
“你不说你是狐狸,谁知道你是狐狸?我和大师兄都看不出来。”伏传说。
胡钟钟竟怔住了。
缓了片刻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问伏传:“你真的不知道我是狐狸吗?”不等伏传回答,她又缩起脖子,喃喃自语,“对啊,他如果知道我是狐狸,缘何再问我是什么东西?”
“你现在知道我是狐狸了,也不要我的皮么?”胡钟钟又问。
“不要。”伏传手指高生,“是不是他告诉你,有人要你的皮?”
胡钟钟抿嘴显出一丝倔强:“人乃万物之灵长,狐狸被人哄了,也不算很丢脸。”
伏传和她说了几句话之后,越发觉得情势不对,不禁问道:“你几岁了?”
胡钟钟仰起头来,举起她还带着鲜血的纤纤玉指,老气横秋地说:“五岁!”
哪怕伏传已经有了些联想,猛然得到这个答案,还是如遭雷击!他刚才可是看见高生和胡钟钟光溜溜抱在一起从天上掉下来的辣眼模样,胡钟钟与阿寿还有十二分地不同——她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兽形,与常人无异,这就让伏传非常地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