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当初他在龙城酒楼被旧怨魔尊困在魇圈之中,无奈之下进了多年不曾造访的祖师爷空间,向长生草求问脱困破魔之法,长生草指点他问先人。于是,谢青鹤在堂前问灵,得神传之法,才开始了一次次入魔修行。
谢青鹤对求神拜佛没太大的兴趣,求问先人之事,他也就是当初在龙城时做过一次。
他邻近神龛之后,和上次一样,垂念拱手。
上回出窍登云、与空中拜谒先人神仙的奇景却未出现,四周安安静静,毫无异状。
谢青鹤想了想,点了三柱清香,插入香炉之中,再次施礼问灵。
……毫无反应。
难道我的随身空间不与先人相通,只有小师弟身上的祖师爷空间才有先人?
两方空间格局相同,气质相类,很容易给人造成错觉,认为两个空间是一样的。细想想又有许多蹊跷之处。尤其是小胖妞躲在空间里不肯出去,那是否代表谢青鹤的空间是绝对私密安全的?
谢青鹤本想找“上面”问问劫雷杀妖之事,一无所获地走了出来。
小胖妞不曾进门,就在院子里张望:“大师兄,到底出什么事了啊?”
“问先人没问着。我待会儿去长生草那边看看,你想串串门么?”谢青鹤问。
小胖妞不迭摇头:“不去不去,我就在这儿。”她在谢青鹤身边跟着转了两步,犹犹豫豫地说,“大师兄要问先人,得问轮回树。地方不一样。长生草那边才是问天地。”
谢青鹤没想到小胖妞突然指点,慢慢靠近轮回树,思绪沉了下去。
然而,和前次一样,轮回树毫无回应。
小胖妞看看轮回树,又看看谢青鹤,表情尴尬:“这……”
很显然,轮回树不是没有回应,但它不肯理会谢青鹤,只和小胖妞保持联系。
“没事。”谢青鹤安抚小胖妞一句,“它不肯说,我去长生草那边问灵也是一样。”
“大师兄究竟要问什么呢?”小胖妞问。
谢青鹤在轮回树下的石凳下坐了下来,把昨夜至今的见闻说了一遍,说:“我要问一问先人,究竟想做什么。”
小胖妞叹了口气,胖乎乎的爪子托着腮,一时无语。
谢青鹤这番话都是说给轮回树听的,说完依然不见轮回树回应,他就转身出了空间。
在空间里颇为耽搁了一些时间,伏传已经回来了,揉好了面,煮沸了水,见谢青鹤突然出现,他就把面条放进水中,煮得烂熟之后,盛了一小碗端出来:“大师兄,面得了。”
无油无盐的白水面条,谢青鹤吃得很慢。
伏传在他身边陪着,也不问什么,偶尔递来帕子给谢青鹤擦擦嘴。
谢青鹤总共也没吃上几口,放下筷子之后,伏传就把面碗收了下去,说:“饿了再煮,灶火我都留着。随时都有。”他把碗筷放进厨房也顾不上清洗,先回来陪在谢青鹤身边。
谢青鹤盘膝坐在榻上,伏传怕他劳累,把他常用的软枕拿了出来,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好些了吗?”伏传才问了一句。
“好多了。不必担心。”谢青鹤示意伏传在身边坐下,问道:“你还记得,十多年前,你睡觉的时候,能从祖师爷空间到我这边来?”
伏传点头:“记得。那时候大师兄给了我好多糖吃。”
谢青鹤想起四五岁大的伏传,既觉得彼时可爱,又觉得际遇玄妙。
那个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和小师弟做了道侣。想起那个小屁孩跑他空间里撅着屁股看蚂蚁搬食物,哪有半点与眼前丰姿俊朗小师弟相似的样子?
“后来,你就过不来了。”谢青鹤说。
伏传点点头,说:“现在想一想,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隔段时间,莫名其妙就去不了了。长生草哥哥说,要么是大师兄不在了,要么是大师兄不再准许我过去。”
说到这里,他捏着谢青鹤的手,肩膀挨了过去:“我也不敢问。”
谢青鹤既然没有死,按照长生草的说法,那就是谢青鹤单方面切断了通路,不许伏传再过去。
二人初次相认的时候,谢青鹤就向伏传解释过,不是他不肯相见,是出了意外。
但是,谢青鹤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所谓的“意外”是什么,始终无法解释。
那时候两个空间不能连通已经过去了十年,谢青鹤也不是很在乎空间是否连通的问题。伏传又沉浸在大师兄突然掉马甲的震惊恐慌之中,不住向谢青鹤赔罪道歉,谢青鹤忙着安抚他,这问题两句话就带过去了,二人并未说得很清楚。
现在伏传挨过来撒娇,说“不敢问”,谢青鹤才惊讶地发现,这事原来并没有过去!
这小崽子是真的很能忍!
此时距离二人初遇已经有八年时间,他们定情之后,一起去入魔世界修行,至少也有百年。
这么长的时间相处,二人熟悉到出恭的私事都能随口询问了,伏传分明很在乎这件事,他就能憋着一句不提,一句不问。
——若不是谢青鹤旧事重提,只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伏传在默默地记挂着这件事。
“我说过,不是我不许你过来。”谢青鹤说。
伏传乐呵呵地拱手赔罪:“是,大师兄说过。是我小人之心。”他的快乐很直接,熬了这么些年,终于确认当初不是大师兄主动切断空间联系,他藏在心间的旧事解开,顿时眉开眼笑。
谢青鹤的感觉就没那么好了。
小师弟的心思太过深沉,若是大而化之忘记也罢了,他是记在心里,却不肯主动提及。
见谢青鹤眼神复杂,伏传凑近了讨好地捏他手指,解释说:“那时候初相见,大师兄只说不是不见我,我便以为大师兄慈心体贴,不忍落了我的面子,说了一句场面话。”
最关键的是,事后谢青鹤也没有再研究过两个空间连通的问题。
伏传当然误会他早已心里有数。就是大师兄主动切断了空间联系,来龙去脉一清二楚,当然不需要再研究为什么连不通的问题。
谢青鹤和他谈过好几次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伏传骨子里就是这么敏感小意。
“你可以早些问我。”谢青鹤反握住伏传的手指,“即便是问错了,我也不会怪罪。这么些年了,我始终不能让你宽心么?”
伏传看上去也不大能理解他的想法,想了想,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谢青鹤还没说话,伏传已经抱住了他,做了个仰头期盼的姿势,看上去无比的可怜可爱:“我一直以为,是我太贪玩了,大师兄厌恶我调皮,又下不来面子训斥我,便偷偷封了那道门,不许我再过去。从那以后,我都不敢再偷懒……”
“大师兄,我只怕你觉得我顽皮,不知上进。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问了又有何益?”
他低头在谢青鹤怀里蹭了蹭,仗着师弟的身份肆意乞怜:“我也不能回到三五岁时,把吃糖玩耍看蚂蚁的蠢事都收了不做,天天缠着大师兄求问课业修行,叫大师兄夸我懂事上进。”
谢青鹤被他缠得骨头都要酥了,刚刚重生了脏腑,肾气不固,难得一回心猿意马。
伏传还在他怀里撒娇,乖乖地说:“我记着此事只是告诫自己凡事要再勤恳些。如今知道大师兄不是说场面话哄我,也没有故意封了那道门惩戒我——大师兄,你不觉得我小时候顽皮讨厌,我好高兴。”
谢青鹤已经被他磨得坐不住了,轻叹一声伸手将他顺了个姿势,低头看他。
伏传才意识到他情状不妥,满眼惊讶:现在?
谢青鹤收摄心神的能力堪称变态,除了独自入魔与伏传别离那一世,其余时候从未失控。通常是伏传找他例行规矩,他就像安排吃饭茶歇修行一样,把此事办妥当。
“受了伤,不大忍得住。”谢青鹤也不吝于向伏传示弱,“辛苦小师弟用手可好?”
伏传扶着软枕让谢青鹤躺下,俯身低头。
“不行。”谢青鹤尚有一分理智,“好几日不曾洗浴……”
剩下的话与理智都被伏传吞了个干干净净。
谢青鹤此时脏腑新生,肾气不固,没多久就被伏传折腾干净,歪在榻上歇着不动。伏传还小心翼翼地看他呼吸脉搏,见他只是累了歇着,方才起身去了灶房。
没多久,伏传就端着热水毛巾过来了,柔声问道:“大师兄,我给你擦擦身子?”
此时天已黑透,屋内只剩下一盏孤灯,灯光昏黄柔和。
伏传已经把毛巾搓了出来,见谢青鹤坐着没动,以为他伤中事后疲惫,便将毛巾放回水盆,侧身过来想要服侍谢青鹤解开衣裳。
谢青鹤忍不住抱住他,手指在他脸上抚摸:“今日是我冒犯了。说着话突然这样……辛苦你。”
今日是伏传单方面的哄他,和平常道侣间寻欢作乐、彼此欢喜的方式不同。
伏传满脸含笑也不说话,凑近了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见谢青鹤犹有迟疑之色,他干脆伸手搂住谢青鹤的脖子,怼着谢青鹤的嘴不迭地亲,亲得自己都笑了起来。
谢青鹤如今显然是不能操劳的,伏传逗了一阵赶紧打住,伸手解开谢青鹤的衣襟:“大师兄,先擦洗吧。再养两日洗浴不迟。若是觉得哪里脏了痒了,我拿毛巾替你搓一搓。”
那样的事都让小师弟委屈着做了,擦身就更不算什么了。
谢青鹤配合着解了衣衫,伏传将水盆端到身边,认认真真地替他擦洗身体。
尽管不如洗浴彻底,用温水将身上都擦了一遍,素性爱洁的谢青鹤还是觉得浑身都松快了许多。眼见伏传来来回回地换水、搓毛巾,谢青鹤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忍不住又拉住伏传:“小师弟。”
伏传连忙回头:“怎么啦?大师兄还要什么?是不是要喝水?”
“我今日是不是太欺负你了。”谢青鹤很小心地观察着伏传的表情。小师弟心思深沉,再有多少不满也不会显出来,谢青鹤不得不处处小心,时时反省,“为何不肯看我?”
伏传被问得脸有些红,还得老实解释:“不是……大师兄,你现在……不能劳累。”
他确实借口擦洗、收拾灶屋,不怎么往谢青鹤身边挨,却不是谢青鹤想象中受了委屈不高兴。
自打从观星台下来之后,先是阿寿,再是狐狸,又来劫雷,谢青鹤坐关就是整整两天,他和谢青鹤好几天没行规矩,又被谢青鹤捉去亲密接触了一次,干打雷不下雨,岂独谢青鹤一人心猿意马?
平时伏传就直接求欢了,这会儿谢青鹤正在养伤,伏传只好避着些,免得彼此尴尬。
谢青鹤一愣。
“我没事。”伏传反而要问谢青鹤,“大师兄,你为何对我这么客气?”
谢青鹤拍了拍自己的膝盖,伏传有些意外,还是蹬去鞋子爬上卧榻,枕着谢青鹤的腿躺了下来。
这个姿势让他俩都很轻易地进入了完全放松的状态,伏传甚至很惬意地侧过身,将一只手放在了谢青鹤的腿上,摸着他肌肉紧实修长笔挺的大腿。
“是不是只要能和师哥在一起,其他事情都可以放一放?”谢青鹤问。
伏传想了想,认真地回答:“也不是的。宗门传承,大师兄身体康健,都要放在之前。”
谢青鹤被他说得不禁失笑,捧着他的脸,低头亲了一下,说:“我是想说,是不是为了和我在一起,你自己受些委屈,吃些亏,都是可以忍耐的。”
“大师兄为何总是为了刚才的事耿耿于怀?那也不算什么,我很乐意。”伏传说。
“以后都这样呢?”
“大师兄很喜欢吗?”伏传似乎还回味了一下,笑道,“可以啊。大师兄喜欢,日日都好。”
“每日的规矩都改成这样,也可以吗?”谢青鹤又问。
这问题就不大寻常了。伏传从未腻味与谢青鹤共赴巫山之事,这也是他懂事之后难得狂热执着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平生最爱。谢青鹤突然要改规矩,伏传难免心疼难舍。
“大师兄究竟想问什么?”伏传皱眉想了想,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也可以。”
谢青鹤不意外会听到这个答案。
他与伏传结侣之初,尚未对伏传动情,就对伏传定了两条规矩。一是不许对外透露结侣的消息,二是不做亲密接触。伏传没有任何怨言,对此遵行不悖。
想起往事,尤其是小师弟那时候的温顺隐忍,谢青鹤一时沉默。
伏传躺得不怎么安稳了,侧过身来看他的双眼:“大师兄,你是说真的吗?”
“当然不是。”谢青鹤安抚地摩挲着他的长发,将他的簪子拆了下来,“小师弟,你与我在一起太容易委曲求全。好的你说好,不好的你也说好。我分不清楚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真的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