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496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重其形不重其实,这就是寒江剑派最戒忌的虚荣。全程被大师兄盯着不放,伏传敢睁眼么?

  塑形结束之后,伏传长高了二寸,额间却倏地飞出一道剑气,直接刺入咽喉。

  剑气是谢青鹤所有,他知道剑往何方,倒也不曾受惊。只是微微皱眉,看着伏传施为。

  剑气已经顺着伏传咽喉化作一道锋锐的微光,取代了先天之炁,开始戳刺伏传浑身筋骨,强行达到捶打筋骨的效果。璀璨的紫气一寸寸滑行,将伏传体内的浊气一剑剑削出,空中有浊气与戾气交织伸缩,旋即湮灭。

  谢青鹤看了片刻,渐渐地松了口气。暗道小师弟聪明。

  先天之炁捶打筋骨是很痛苦的过程,谢青鹤几次突破也没好过,哪一回都被捶得惨不忍睹。

  但是,伏传狡猾之处在于,他用先天之炁塑形,以至于浑身上下都带了残留的炁行,再用谢青鹤的剑气剔去筋骨中的浊气。先天之炁起了作用,剑气又因谢青鹤之故,对他十分亲热温柔,每一剑刺下都恰到好处,绝不肯伤到他分毫——他用剑气淬骨,反而比先天之炁捶打筋骨舒适百倍。

  还能这么玩。谢青鹤默默给小师弟写了个服字。

  小师弟从来不是不聪明,或是天资不足,他就是年纪小些,缺了些见识。

  入魔世界补齐了两世历练,修行见识都上来了,前途不可限量。

  剑气吞吞吐吐在伏传体内一寸寸戳过去,一直从白天忙活到晚上,谢青鹤一直待在他身边护法,阿寿已经无聊得在谢青鹤的怀里睡了过去。

  天边出现一缕弯月时,伏传脚趾尖的浊气才被彻底斩去,剑气倏地飞出,没入伏传额间。

  伏传缓缓睁开眼,恰好望见谢青鹤所在的方向。

  他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睛,飞身从悬崖上落地,看样子在琢磨是扑上来撒娇还是跪下认错。

  谢青鹤将阿寿放在一边,上前抱了抱他,鼓励道:“我家小树长成大树了。”

  伏传马上开心起来,习惯地伸手,想要搂住他的脖子。然而,他这时候已经长高了两寸,和谢青鹤差不多身高体型,往日伸手就挂住脖子的姿势——现在已经挂不住了,胳膊长了出来。

  这让伏传有些不习惯,更有几分尴尬。就像是偷偷踩了高跷的孩子。

  他只好将搂脖子的手改去搂谢青鹤的肩膀,问道:“大师兄喜欢我长高些么?”

  “身高体貌顺其自然最好,你要喜欢长高些,师哥也很喜欢。”谢青鹤照实说了自己的想法。

  修士一般不会改动自己的身高体重,是因为属于自己的身体与天地五行相合,与多年修炼的功法真元相合,天生的就是最合适的。以谢青鹤看来,小师弟的身高体貌就很完美了,完全不必再改。

  ——但,小师弟已经改了,想必有自己的理由,他也支持。

  真正让谢青鹤觉得忧虑的是,小师弟为什么想长高?

  伏传年轻的时候,谢青鹤就很注意不想对他产生太大的影响,只怕影响了伏传自己的“道”。

  然而,前些年还能勉强分得清楚,二人定情之后,两次入魔世界经历,关系实在太过密切。

  伏传毫不怀疑地接受谢青鹤所指点的一切,那些谢青鹤不肯指点影响他的细节处,伏传依然会悄无声息地效仿追随——他喜欢去学谢青鹤的一切。学谢青鹤的字形,学谢青鹤的棋路,学谢青鹤的风姿态度,连谢青鹤的剑气他都要收在紫府之中,时不时放出来玩耍。

  现在连突破之后锤炼筋骨,他也要用谢青鹤的剑气来完成。

  须知剑气如剑心,剑气之中携带的都是谢青鹤的思虑胸襟,却与伏传的筋骨捶合唯一。

  ——从头到尾,伏传都没想过与谢青鹤划清界限。

  他想的是贴近,贴近,贴得再近一些。

  “我原本很担心。担心你离得我太近了,混淆了自身。你修的终究是一心道,不是人间道。”

  谢青鹤看着伏传近在咫尺的双眼,小师弟非要长高两寸,他们相顾而立之时,再不是一个仰望一个俯视,他再也见不到小师弟仰着头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又想起,那日你我在杏城夜归,你吃醉了酒,在小巷里发泄情绪……身如银龙,举手似枪,酒醉之时,你使的是枪法,并不是常常放在手心玩弄的剑气。终究还是守着你自己的道。”

  谢青鹤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想必是我担心太过,看轻了你。”

  伏传的入魔经历长达百年,哪可能还是当初那个依在大师兄膝下哭泣、百事不知的少年?

  甚至于他与谢青鹤定情之前,行事做派也远比此时成熟稳重。

  究其根源,无非是谢青鹤太喜欢居高临下地疼宠他,他又是万分想要讨好谢青鹤的心态,才不自觉地露出幼稚情态,以迎合大师兄的保护欲。就仿佛他若不够柔软乖巧天真,就不配得到大师兄无微不至地关照心爱。

  然而,装出来的情态,终究不能长久。

  就算伏传很想一辈子伏在大师兄膝下作小儿情态,他骨子里压着的本性也不允许。

  ——他为什么想要长高?

  ——哪一棵树不想长高呢?

第328章

  谢青鹤喜欢琢磨小师弟的一言一行,伏传的每一个决定、想法,他都会翻来覆去想几遍。

  反倒是伏传自己不会计较那么多。

  谢青鹤要研究小师弟为什么想长高,对伏传来说,这事特别简单,他脑子里有了一个想长高的念头,又有办法将长高和捶打筋骨之事两全,那就干脆利落地干了。哪会研究自己想长高的背后动机?

  ——人每天都有千万个念头,想吃饭想睡觉想长高,还要个个都去研究为什么吗?

  谢青鹤心中感触再□□省,伏传已经在开开心心地熟悉适应自己长高二寸的新高度了。

  他的长高不是日积月累,而是一夕之间。

  这让他各处都不大适应,早前习惯的生活起居、招式细节,全部都要重新调整。最惨的自然是他的脑门和发髻,抬头时撞门,进林子发髻挂树枝,这都是下意识的倒霉受伤——任凭他武艺多高,对自己的高度产生了错觉,总是会吃亏。

  谢青鹤哭笑不得地给他揉脑门上的大包,还得随身带着小梳子,给脾气暴躁的小师弟梳头发。

  毕竟小师弟的发髻挂在树枝上了,他可不会慢悠悠地解,通常是点头狠狠一拽,长发能把树枝都拽下来。

  好在伏传适应能力极强,没两天就适应了新高度,还喜欢跟谢青鹤讨论:“大师兄的肩膀这么看好漂亮。我这样还能看见大师兄的胸……唔唔……”

  他二人在山间野居,四处杳无人迹,谢青鹤就穿得比较宽松随意。

  往日伏传只能贴在谢青鹤肩背上,现在长高了半个头,与谢青鹤身高相差无几,从背后贴上来就能欣赏谢青鹤的后颈宽肩,还能顺着衣领往下看谢青鹤襟前风景。

  谢青鹤捂住他不客气的嘴,收紧领口将衣襟合拢。臭小子,长高二寸就要翻天了。

  伏传嘿嘿笑着搂住他的腰身,和往常一样低头靠在他背上:“我也不能看么?”

  谢青鹤不免想得更多一些。

  习武之人,肩背与腹心一样,皆是要害所在。轻易不会让人偷了后背。

  若能贴身拥抱在一起,必然是极其亲密信任的关系。二人未结侣时,伏传久别回山,按捺不住从背后扑了谢青鹤一回,谢青鹤就大为震怒,认为受了冒犯。结侣之后,伏传坦诚喜欢他的背影,又从背后抱着他不撒手,将脸埋在他背上诉说衷情,谢青鹤才默许了此事。

  但,身高看似不重要,其实在亲密相处时,也会带着一些不可言说的角力与试探。

  伏传以前比谢青鹤矮了半个头,趴在谢青鹤背上,二人更像是一种依附的关系。

  现在伏传长得和谢青鹤一样高了,抱着谢青鹤肩膀的胳膊不再是向上的攀附,而是平直的圈拢,侧眼就能俯视谢青鹤的肩膀宽窄,还能戏谑谢青鹤衣领之下的风情……这总有一些微妙的改变。

  伏传问,我也不能看么?

  谢青鹤沉默片刻,说:“能看。”

  有些事,别人做了就是冒犯,小师弟怎么做都不算冒犯。

  谢青鹤将拢紧的衣襟松开,恢复了从前宽松从容的姿态,有一丝紧绷的肩膀也松了下来。

  伏传开心地搂着大师兄的腰,低头去蹭大师兄的侧脸,兴致勃勃地欣赏自己从未见过的角度风景,心中充满了对大师兄的痴迷与爱慕:“大师兄,我不想吃饭了。”

  谢青鹤并未拒绝,一手拎起二人刚刚捡拾的枯枝,带着伏传往回走。

  “我来我来。”伏传要接手枯枝。

  谢青鹤将枯枝扔进了随身空间,拉着伏传的手,略显沉默。

  回到山崖之间的小木屋,屋内都是从随身空间搬出来的家具床榻,与简陋的小木屋相比,堪称豪华堂皇。伏传已经察觉到大师兄兴致不高,正要询问原因,想法讨大师兄开心,谢青鹤又突然变得热情起来,主动亲吻安抚,色迷心窍的伏传很快就将前事抛诸脑后。

  只是,今天的情况略有些不一样。

  伏传正奇怪大师兄为何顾前不顾后,冷不丁听见大师兄问:“我家大树想不想试试?”

  “试什么?”伏传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看见谢青鹤散在床榻上的长发,突然想明白了。

  在雪地捡枯枝的时候,大师兄为什么突然沉默。

  大师兄为什么兴致不高。

  重新变得热情的大师兄又为什么一反常态对他顾前不顾后。

  ……

  伏传愣愣地坐在床上,看着谢青鹤的眼神带着低落。

  谢青鹤只得起身抱住他,哄道:“想试就试试,不想也罢了。这事也值得吓一跳么?”见伏传只是挨在他怀里不说话也不动,谢青鹤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纠结什么,“小师弟?怎么了?”

  听见“小师弟”三个字,伏传才靠在他肩上,紧紧抱住他,低声道:“大师兄,我已尽全力了。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尽力讨好侍奉,才能让大师兄宽心自在。我真的……尽全力了。”

  怀里小师弟说话时带着哭腔,谢青鹤也很慌张:“我知道。你很好,很好。”

  他尽量用手去抚摩伏传的脊背,试图让伏传平静下来,口中也不断安慰:“师哥知道你的心,我们也没什么问题,有话都能好好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你长大了,有些事可以试试,不喜欢就不做,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好,嘘,嘘,乖……”

  哪晓得他的安慰并不到点上,伏传被他越抚越哽咽,突然掐住他的胳膊,直身坐了起来。

  谢青鹤知道小师弟的脾气,惹急了是敢面对面顶嘴怒吼的。然而,他根本搞不清楚伏传愤怒的点在什么地方,以谢青鹤想来,他已经退让了许多,小师弟为什么生气?小师弟凭什么生气?

  只是伏传这么直勾勾地坐起来盯着他,谢青鹤不想置气,便宽容下脸色,等着小师弟怒吼。

  ——吼出来的,必然是最愤怒的真情。

  孰不知他这样温柔包容的表情,让伏传看一眼就软了,哪里舍得和大师兄高声?

  伏传梗着一口气坐起来,掐着谢青鹤的双手毫无骨气地软了下来,最后还是乖乖地低下头,用软绵绵的口吻向谢青鹤解释:“我知道大师兄不喜欢这样。最初……我对这事不大明白,大师兄说要教我,也曾想过让我。那时候我就知道大师兄不喜欢。若是喜欢,为何要‘让’?”

  不等谢青鹤说话,伏传掐着他胳膊的手指微微用力,阻止他开口,继续说道:“那时候我也跟大师兄说清楚了,从来我想的就是这样,没想过与大师兄换一换。原本是你我都喜欢的事情,为什么要突然为难自己?”

  “若是大师兄心中所想,我也不计较什么,甘愿与大师兄配合。”

  “明明大师兄不喜欢!”

  伏传只要想起前不久大师兄陡然的沉默,意兴阑珊的模样,就有一种很艰难的刺痛。

  他捏着谢青鹤的双臂,双眼湿润:“我是有哪里做得不好不对,才让大师兄生出了不甘不愿的错觉误会,非要委屈自己来讨好我么?我只恨不得将自己贬入尘埃,去做大师兄脚下的泥尘,只求大师兄日日欢欣、时时开怀……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还要怎么做,才能让大师兄宽心自在?”

  伏传这番话说得很动情,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

  ——我放在心尖掌上如珠似宝供着的大师兄,你凭什么欺负委屈他!

  他好委屈。看着伏传泛红的眼眶,这是谢青鹤唯一能领会到的情绪。

  所有的心血呵护都被伤害了,偏偏捣毁爱慕的那个人就是谢青鹤自己,让伏传委屈难言。

  面对着小师弟如此纯粹直接的感情,谢青鹤略觉愧疚。相比起小师弟对自己的诚恳真挚,他觉得自己刚才还为让不让小师弟在上面的事沉默犹豫,实在是有点格局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