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面黄肌瘦的乞儿在包子铺前乞讨。
摊主是个矮矮瘦瘦的小哥儿,穿得干净,满脸和善,对乞儿说:“你去外边转转,黄昏我这里收摊打烊,若是还有多的就施舍你半个。”
那乞儿见他没有恶形恶状驱赶,便再三哀求,一会儿说饿得要死了,一会儿又说还有老母幼子在病中嗷嗷待哺。那摊主被缠得没办法,掀起笼屉捡了个白胖的馒头,施舍给乞儿。
到黄昏之时,心怀期盼的乞儿又摸到了包子铺,想要撞撞运气。
摊主正在收拾笼屉,将卖剩下的小花卷施舍给乞儿,又问:“要么进屋来喝口粥吧。”
那乞儿全然想不到这摊主如此和善,乐颠颠地跟着摊主进门,还帮着摊主上了门板,帮摊主摇井打水,干了些劈柴的粗活。摊主将稀饭咸菜和卖剩的馒头端上桌,乞儿在井边洗了手,也不敢上桌去坐,就端着碗坐在屋檐下喝了一碗粥,吃了两个馒头,感慨说:“小哥儿慈悲心肠,必有福报。”
摊主抿嘴一笑,看上去非常斯文和善。
乞儿还想着要帮摊主把碗盆灶台收拾了再回破庙去,哪晓得吃饱了就犯困,坐在檐下睡着了。
那摊主慢悠悠地吃完了饭,洗了碗,哼着歌儿把昏迷的乞儿拖进灶房,熟练地挂在房梁上,地下放了一个木桶,用尖刀割开乞儿的咽喉,血瞬间就顺着乞儿的头顶噗咚咚流进木桶中。
放血,分尸,清洗。
摊主好刀工,将乞儿骨头分开,骨头进锅熬汤,肉馅儿加料加葱做包子。
比较容易被人辨认的颅骨指骨等物,煮烂之后用锤子敲成糜茸状态,埋进院子里栽种葱蒜的泥土下充当养料,半点都不曾浪费。
忙完这一切,已经是深夜。
摊主在月下汲水冲澡,欢快地哼着歌儿,将残留的血水尽数冲进了菜地里。
第二天,摊主和往常一样出摊。他跟邻家酱油铺子打招呼,和送水卖花的老街坊寒暄两句,勤勤恳恳地生起炉子,把笼屉上锅炊上汽,随着天色渐明,出街采买的客人越来越多,摊主就把新做的肉包子卖给武兴城中毫不知内情的男女老少。
包子铺摊主不只满足于送上门的肉菜,时不时就会在夜晚乔装出门,主动出击。
他喜欢伏击头上带花的女人,良家女子是首选。然而,夜里哪有多少良家女子出门闲逛呢?摊主便退而求其次,去寻找孤身独居的半掩门暗娼。他每次都选择不同的街区,盯守几日选定目标,掌握目标的日常习惯之后,果断上门袭击。
在外作案不如家中作案方便,摊主无法将尸身带回铺子做包子,多半会选择就地抛尸。
除了街上游荡的乞丐,夜行戴花的女子,摊主很少把其他人当作杀戮对象。
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人。
……
虚境外。
狄祖兴盯着那面小镜子,满眼错愕:“师父?!”
出现在虚境中的英伟男子,赫然是紫剑林啸闻。
……
虚境内。
林啸闻不过是途经武兴城想要歇歇脚,紧赶慢赶晚了一步,城门已经下钥。他自然不会遵纪守法蹲在城外等天亮,仗着轻功好,挑了个值守松懈的地方,直接□□跃进了城内。
林啸闻悍然□□进城当然不会拎着灯笼自找麻烦。黑漆漆无星无月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
这时候,包子铺摊主杀死暗娼女之后,正抱着尸体往他日常抛尸的枯井赶。
林啸闻目力绝佳,又是见惯了奇葩事件的□□湖,远远看见摊主扛着一个“人形物件”鬼鬼祟祟奔走,便不着痕迹地跟在了摊主身边。
一直到荒僻处废弃多年的枯井边,摊主麻利地挪开井上砖石,打算把尸体推下井。
林啸闻把他捉了个正着。
“你是何人?与她是何关系?为何半夜抛尸?”林啸闻问道。
那摊主被林啸闻吓得面无人色,张口就撒谎:“这是……这是小人的妻子。当初父母在堂,为小人收养了阿姊做童养媳,十多年来始终相依为命。奈何命数无常,父母早丧,阿姊也患了重病药石罔救,小人实不忍阿姊再受病痛折磨,故而……亲手帮阿姊解脱……”
那暗娼是被刀切开咽喉死于非命,死因根本无法辩解,摊主便承认了杀人的事实。
摊主杀死暗娼之后,还给暗娼换好了衣服,鬓上插了一朵蔫嗒嗒的鲜花,看上去还算整齐。
林啸闻打量他与女尸片刻,又问道:“既然是你童养媳,看你二人年岁,想必如今已经圆房成婚成了夫妻。为何不为妻子收殓下葬,反而半夜溜出来塞进枯井?”
摊主忍不住啕嚎大哭:“小人如何不想为阿姊风光大葬,这……却是阿姊临终遗愿。”
“此家丑实在不好出口。难得今夜撞见了大侠,小人也鼓起勇气说一说阿姊的苦楚悲辛。小人家中父母早丧,阿姊带着小人度日艰难,隔三差五就要断炊。阿姊无奈之下,只得做了半掩门的皮肉生意……如今家中渡过了最难的时候,阿姊也染了不干净的脏病,说什么不肯嫁给小人为妻,还说要另外替小人聘娶一门身家清白的媳妇传宗接代……”
那摊主的谎话是张口就来,说得振振有词:“阿姊遗命不许操办,小人与她也未成亲,此事若被乡邻告诉衙门,这就是杀头的罪过……”
林啸闻原本觉得他在撒谎,这女子分明就是娼妇出身,哪有半点良家打扮?
哪晓得这摊主撒谎的水准很高,居然把前因后果都圆了起来。家贫卖身,所以这“童养媳”就是暗娼。因失贞不肯成亲,二人不是夫妻关系,夫杀妻能减等,杀没有名分的女人就没减等的说法了,所以他不敢操办丧事,打算暗中处理掉尸身。
林啸闻明知道他话里话外藏着猫腻,一时又找不到破绽,目光落在了枯井上。
就在林啸闻靠近枯井侧身查看底下情况时,摊主突然冲了上来,一把推在林啸闻肩背上——很不幸,他鼓胀的肌肉拼尽了全力,林啸闻下盘稳如泰山,一动没动。
林啸闻用一只手控制住了发狂的摊主,依旧低头去看枯井下的情景。
尸骨累累。
林啸闻先把摊主扔了下去,紧跟着自己也跟了下去。
井下难以呼吸,林啸闻径直闭气不闻。井下尸骨大多数都是女子,偶尔能发现几具男尸。等林啸闻把尸骨都检点清楚之后,摊主已经昏死了过去。
林啸闻也没有收拾首尾的想法,把死去的暗娼也扔进井里,扔了几块石头把井填了,就此了账。
……
虚境外。
狄祖兴看得满头雾水:“这地方好像是城北的旱桥附近。离此足有十里八里之外。”
这摊主的尸骨怎么会跑到城西石碑之下?
伏传盯着那面镜子,说:“再看看么。”
……
虚境内。
枯井被填埋之后,风吹日晒,只有小动物和不懂事的孩子偶尔来此玩耍。
不知过了多久,死在枯井之下的摊主渐成白骨,地底深处却似乎有一股无形无相的力量,在吸纳武兴城中所有横死的尸骨。被摊主杀死的无辜娼妇们的尸骨被吸了去,摊主的尸体也被吸了去。
这些尸骨一层一层地码放在客栈与石碑之间的土地中,就像是某种囤积的“食物”。
某一日,摊主的指骨与客栈地下的鲜红湿土接触。
佩剑生灵,一道斯文白皙腼腆的身影,笼罩在客栈上方,赫然就是包子铺摊主的和善模样。
……
镜子恢复了正常。
龙女捧起那只颅骨,嫌恶地敲了两下:“他倒是挺会恃强凌弱。专挑乞儿和女人下手。”
狄祖兴则忍不住询问伏传:“师叔,刚才现身阻止烧毁炼魔窟的是‘谢真人’——”
见伏传眼神不善,他马上改口:“刚才现身的是自称为‘谢真人’的剑灵,现在剑灵已经逃窜,那专门杀害父母的尹珍和主要针对乞丐、伎人下手的包子铺摊主,他们又去了哪里?”
伏传与龙女对视一眼。
龙女握紧手里的颅骨,二人一齐冲到石碑处,开始寻找摊主的其他尸骨。
薛选问道:“伏师兄,这是找什么?”
“尹珍的尸骨在何处?”伏传问。
刚才尹珍的尸骨已经拼凑整齐,全部放在了裹尸布里,被龙鳞卫士兵挪到了一边。
薛选指了指位置,伏传便冲了上去,掀开裹尸布一看,尹珍右手的指骨少了一截。薛选也吃了一惊,连忙询问:“是不是搬过来的时候弄丢了?快找一找。”
伏传摇头:“找不到了。”
龙女此时也过来回报:“找不到那做包子的右手指骨。”
伏传从包袱里摸出六极阴阳镜,将之照在尹珍的残骸之上,镜子里出现的并非枯骨,而是一个血肉齐全双眼无神的人影。伏传将镜子照在尹珍缺失指骨的地方,镜子里倏地飞出一道紫光。
伏传猛地将紫光握在手中,脸色瞬间苍白。
薛选竟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龙女则神色凝重地看着伏传,说:“主人,只为一道恶念,何必自伤神魂?”
伏传并不理她,问道:“那包子铺摊主的尸骨拼出来了吗?”
龙女返身走到一具新铺成的裹尸布前,已经有残骸拼了个七七八八,龙女把颅骨放在身上,不等伏传再用六极阴阳镜捕捉那块缺失指骨的下落,龙女口吐明珠,空中即刻弥散出幽冷的龙涎香气,明珠绕着残骸绕了一圈,也有一道紫光飞出来,直接砸向龙女脑袋。
龙女下颌刚刚愈合的伤口在瞬间就迸裂开,鲜血顺着脖子汩汩往下流。
“你!”伏传只管往外掏药瓶子,“你逞什么能?”
龙女捂住伤口止血,含糊不清地说:“我追这个。”
“抓活的。”伏传把伤药递给龙女,拍了拍她的肩膀。
龙女点点头,化作巴掌大的龙形,腾空而去。
伏传转身交代薛选:“我要去找尹珍。这地方埋着的尸骨许多都是陈年旧尸,未必与此案有涉。但一定要小心谨慎些,见势不妙即刻封存,不要拿人的性命去填,等我回来。”
薛选躬身答道:“弟子遵命。”
伏传直接就把慕鹤枪上的阴阳鱼抠了下来,交给薛选:“暂给你防身。里头有大师兄一道剑气。事毕要还给我的。”他给的姿态分明很痛快,偏又一副绝对舍不得的模样,弄得薛选有些想笑。
“多谢伏师兄。”薛选倒是很理解他。大师兄所赐的剑气,谁舍得轻易赠人?
伏传肯借出来给他防身已经很大度了。
第351章
伏传跟着六极阴阳镜契合而出的灵犀,去寻找尹珍逃窜而出的那一道念。
出乎意料的是,尹珍并未逃出武兴城。伏传跟着灵犀一路飞檐走壁,最终停在了一座秩序森严的官衙侧门之前——这里是武兴太守府。太守府是郡治衙门,很少直接处置百姓告诉刑狱,平时小民经济刑伤纠纷种种,多半由武兴城下辖的武安、崇兴二县裁判处置。
太守府平时往来的多半是郡县二级官吏,前衙公堂修得齐齐整整却很少使用。
今日是个特例。
谢真人石碑下挖掘出数量惊人的尸体,又有无数逆子咒父母分尸案在犯,太守乐时齐破例提堂问案,差房缉拿了不少与本案有涉的犯人与证人,恐防彼此串供,出动了大批差役单独押解,为此还从武安、崇兴二县抽调了不少文书、衙役前来助阵。
平时庄严肃穆无人斗胆高声喧哗的太守府,这时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就似菜市场。
问案这事术业有专攻,伏传也不打算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