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龙,餐霞饮虹。】谢青鹤指点。
伏传连忙答应:“是,我这几日带她去吃早晚饭。”
【你睡吧。】谢青鹤这句话说完,小奶猫就趴了回去,又开始蜷缩着打盹。
伏传明知道谢青鹤若是泄露行踪不安全,还是很想念他,这次回来说的都是“公事”,一句闲话都没唠上,哪怕知道这就是毫无感情的爽灵,伏传依然觉得很遗憾。
他蔫蔫儿地吁了口气,手指下意识地在小奶猫脑袋上摸了摸:“睡……”
小奶猫幽幽抬起头,看着他。
“呃……”伏传又被吓了一跳。大师兄又没走!连忙举手作揖,露出个尴尬讨好的笑容。
哪晓得趴在小窝里的小奶猫居然跳了起来,在他枕头上踩了踩,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趴了下来,还用“你到底在想什么还睡不睡了”的眼神示意他。伏传整个人都惊呆了,晕晕乎乎、小心翼翼地挨着枕头躺下,满脑子都是“?”。
这要是完整版大师兄,或是幽精大师兄,伏传都能理解,说不得马上就黏上去了。
这特么是爽灵啊!
啊!
爽灵啊!
伏传躺下之后,压住了软枕,小奶猫体重太轻,不自觉地朝着伏传额头滑动。
感觉到脑门上毛绒绒的温热触感,伏传脑子都是懵的。这真的是爽灵大师兄吗?大师兄是不是在桑山受了什么伤害?他整个魂都不正常了啊!
迷茫之中,伏传无法自控地把刚才与大师兄的对话都复盘了一遍。
他意识到爽灵是真的不正常了。
爽灵不该有情绪!
但是,此次爽灵与他对话的时候,很多时候都不由自主地展露了一些情绪,比如,他在谈论桑山仙棺的时候,有些犹豫。在提及叶庆绪的时候,带着厌恶。
最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爽灵好像……开始关心和包容他了。
搁在从前,爽灵会跳上枕头跟他一起睡觉吗?妄想!绝不可能!他宁可抱着重伤的龙女都不会挨着伏传!抱着龙女对龙女养伤有好处,龙女伤好了才能去布阵。抱着伏传有屁用!
伏传满心迷茫,有点担心,想要问一问大师兄到底怎么回事。
他才刚刚动念微微转头,小奶猫的尾巴就扫了满脸,啪地拍在他的额头上:【睡觉。】
居然还有点点疼。伏传只好乖乖地闭上眼:“哦。”
不管如何,大师兄回来了。
怀着这一点欢喜与憧憬,伏传在毛绒绒的温暖挨蹭中,安心地睡了过去。
次日,天刚蒙蒙亮。
伏传心里记着要带龙女去餐霞饮虹,身体很准时地清醒过来。
小奶猫果然已经醒了,却保持着猫儿应有的懒散模样,半梦半醒地趴着。伏传知道他要隐藏身份也不敢去问候,顾不上洗脸漱口,先去小窝里把龙女抠了出来,直接带出去找朝霞。
伏传带着龙女直接去了步步生莲台。
这地方就是大魔尊蛊惑老和尚,老和尚又蛊惑先帝挖出来的大池子,近水处魔气丛生,方便大魔尊入侵先帝皮囊。伏蔚登基之后,马上就使人将之填平,筑起高台,称为步步生莲。说是步步生莲,其实没什么好看的莲花置景,唯独是把砖砌成了巨大的莲花纹样。
唯一的好处是,这地方既然称之为“台”,修得地势颇高,站上去视线挺开阔。
日渐东升。
天边出现了漂亮的朝霞。
不等伏传如何动作,正在沉睡的龙女似乎感受到了升阳的滋养,自己就飘了起来。
她如今只有三寸长,飘起来也不显眼,朝着朝霞所在的方向越飞越高。伏传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随时准备出手救援。哪晓得一路上都没出什么意外,龙女飞到天边,开始小口小口地吃着朝霞。
这奇景把伏传都看呆了。
天上的朝霞真的就一点一点地消失了,好像是棉花糖被小孩子啊呜了一口,皱巴巴的。
龙女也没有吃很多,漫□□霞之中,她逮着其中一片只吃了小半截,就跟喝醉了似的,摇摇晃晃地朝着伏传飞下来。根据驯书连接传回来的反馈,龙女一直破碎的心脉似乎舒坦了不少。
他伸手把龙女摊在掌心,看着瘦成蚯蚓似的龙女,非常愧疚:“我这些天都没顾得上你。早知道吃朝霞晚霞能给你治伤,我天天带着你住外边。前两日下雨过后还有彩虹呢!没让你吃着。”
龙女迷迷糊糊地睡在他手心里,给他的反馈是“吃彩虹吃彩虹吃彩虹”。
伏传从没见过她这么吵,头疼得要死:“这不下雨哪里来的彩虹,有雨了才有彩虹。”
龙女委屈。
“行,行,给你想辙下雨。”伏传开始考虑怎么才能搞出来下雨。
李南风要帮着束寒云处置朝政,隔三五日才会来探望伏传。陈一味就不一样了,他来了龙城就是纯玩,偏偏寒江剑派的内门修士压根儿也看不上凡夫俗子的无聊消遣,对繁华的龙城盛景不屑一顾。
所以,陈一味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进宫来玩小师弟。
小师弟说话好听做事温柔又特别客气,不管陈一味提议多么无聊的游戏,伏传都会奉陪。只要伏传点了头,多半云朝也会陪着玩。
陈一味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辨证。
——宫里很多宫监宫婢,都有着大大小小还不敢说的毛病。
陈一味经常带着伏传和云朝坐在不固定位置的宫墙上,偷偷指点路过的宫监宫婢,只以望诊判断对方到底有什么病。看法相同就算了,若是看法不同,就要把人拉来详细检查一遍,分个对错。
这日陈一味进宫时,伏传已经带着龙女回了太极殿,正在做早课。
“巧了,今天还做上早课了?”陈一味大喇喇地坐下吃送来的早饭,“粥都凉了。快来吃!”
伏传心想您可真会拆台。也不敢去看还在睡觉的小奶猫,充耳不闻继续做早课。
“嘿你今儿怎么回事?八百年没见用功,突然爬起来念经。”陈一味含着个蒸饺香喷喷地走过来,见伏传口中念念有词,非常认真,倒也不好继续打扰,“那我给你放炉子上煨着。”
这时候天气渐暖,宫中早就不上火盆了,烧茶的炉子也避去了茶水房。
陈一味还真的就把装着汤水的瓷盆拎到了茶水间里煨着,周边服侍的宫女都很喜欢陈一味,一来出身神秘却身份贵重,皇帝和李三爷都很看重他,二来陈一味对女人特别客气温柔,也从没有贵人们对待奴婢那么趾高气昂的嚣张。
陈一味去了茶水间就被备茶的宫女们团团围住,这个送花茶,那个给蜜饯点心,说说笑笑。
伏传在屋内硬着头皮继续做早课,脑海里响起大师兄的声音:【何曾管过你功课。想做就做,不必勉强。】
伏传做功课不是不勤恳,只是他的精力更多的放在习武和修行之上,一些必须通过长时间反复修炼才能达成的目标,才是伏传最关注的功课。谢青鹤自己喜欢做早晚课,也确实没有强求过伏传也跟着做。若是有事情耽误了,他也不是雷打不动每天必做。
只是伏传对着爽灵比较怂,才会乖乖地在爽灵跟前走过场,早课做得也是有口无心。
谢青鹤这么说了一句,伏传就更怂了。这是真的叫我别做了,还是在讽刺我啊?
小奶猫从床上伸个懒腰站了起来,噗地跳到了伏传念经的桌前,踩在了经书之上。伏传不由自主开小差,就算是爽灵大师兄……这也太可爱了吧!好想揉一下。
【去吃饭。】谢青鹤说。
伏传犹豫片刻,小奶猫已经踩着他捏着经签的手,跳上他的胳膊。
伏传心中默念一声祖师爷恕罪,将经书合拢,抱着小奶猫起身回到餐桌上。
小奶猫全程坐在桌上陪伏传吃饭,伏传的感觉是又震惊又奇妙,还有一丝丝隐晦的甜蜜——就算是没有感情的爽灵,好像也变得特别喜欢我了。大师兄一定是真的真的很爱我!
但是,大师兄真的没有问题吧?伏传还是忍不住担心。
太反常了。
陈一味从茶水间脱身回来,发现伏传饭都吃完了:“呃?那你那个粥……我给你拿回来?”
粥当然不重要。
没多会儿,云朝晨练结束也来屋内蹲着,三个臭皮匠又凑在一起。
陈一味还是兴致勃勃要去蹲宫墙,云朝对这个给人看病的游戏已经腻味至极——就他不会看病,每次陈一味和伏传望诊结果不同,就由他负责去交涉“抓”人来治——真的好烦。但,伏传不说讨厌,云朝就不会吭气,全听伏传调遣。
“龙女要餐霞饮虹才能尽快好起来。我带她去吃过朝霞了,她闹着要吃彩虹。”伏传向陈一味和云朝请教,“若是不下雨,我上哪儿去给她弄彩虹?如何才能下雨呢?”
云朝想了想,说:“宫中有防火的太平缸,里面都有水。汲水上天,洒下来就是雨。”
陈一味嘿嘿一笑:“这有何难!祈雨啊,咱们的看家本领!”
伏传一愣。他打小习武,入道之后学的也多半是强身御敌之术,诸如为百姓凡人所施用的风调雨顺之术,根本就轮不到他来学习——一来上官时宜不准入世,二来真要入世也是外门弟子去管。
陈一味修行天资不大好,半辈子都在替寒江剑派打理庶务,反倒精通惠民之术。
“包在我身上!”陈一味拍胸脯保证。
闲得无聊的陈一味说干就干,宫中有李南风常来常往,要什么东西都很方便。
中午之前,陈一味就在太极殿偏殿后边的小空间里摆上了香案,把李南风的法袍莲冠借来穿上,也没惊动旁人,就叫伏传在旁边拿个小罄负责当当,云朝拿个负责锵,这就开始做法祈雨。
午时。
束寒云刚刚送走了几位阁臣,正准备吃饭,窗外风云突变,顿时黑云罩顶。
大殿内黑得无法视物,宫监连忙吩咐掌灯,殿内的宫灯还没点上几盏,天上惊雷狂响,豆大的雨点落下来,很快就绵延成势,变成瓢泼大雨,哗啦啦将整个未央宫、乃至于整个龙城浇透。
“把窗打开。”束寒云觉得这雨来得不正常,这样匆遽来袭的暴雨,通常只有夏天才会有。
马上就有小太监上来禀报,说偏殿的四爷、五爷,找三爷要了法袍莲冠香案等物。束寒云分明不知此事,嘴里却要说:“朕知道此事,不必再报。”
在皇宫里擅动香烛就是大罪,何况是直接支上香案开始做法?束寒云必须“知情”。
偏殿内。
伏传看着正在挠头的陈一味,忍不住问:“一味师兄,这雨是不是太大了点?”
“这个,这个云……它就这么厚,我也不能叫它薄一点,对吧?”陈一味拿毛巾擦脸,“我只负责祈,这个天上要给多少,我说了也不算啊。就像路上乞儿要饭吃,他当然是想要一个馒头,遇到好心人说不定就给他一桌席,遇到坏蛋说不得给他一口痰……”
伏传也是无语了:“您就对我瞎说吧,当着师父大师兄的面,您也敢这么编?”
云朝冷飕飕地提醒:“要的是彩虹,不是雨。”骤雨之后再见艳阳,才有可能出现彩虹。陈一味搞出来瓢泼大雨,遮天蔽日,哪还可能有彩虹喂给龙女吃?完全本末倒置。
陈一味咳嗽一声:“那个,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溜了溜了。
罪魁祸首跑得飞快,留下伏传站在廊殿前看着瓢泼大雨,深深叹了口气。
暴雨下了整整三天,别说彩虹,连伏传预计给龙女安排的朝霞晚霞都真泡“汤”了。所幸暴雨覆盖的范围只在龙城,没有给别处造成灾害。饶是如此,整个龙城也被泡得到处积水,不少地势低洼的百姓家中锅碗瓢盆都飘了起来。
束寒云和李南风都忙着给陈一味闹出来的这场大雨擦屁股,龙城之中也要派人关切赈灾。
陈一味倒是跑得飞快,伏传也不好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只好亲自去束寒云和李南风处赔罪。李南风直说怪不着小师弟,腾出手就要暴打陈一味出气。束寒云的态度就更温和了:“他修业不精,做些医药统管上的事就罢了,从前也不让他穿高功道袍。”
伏传低头赔罪:“给陛下添麻烦了。”
“祈雨乃勾连天地之术,会者不难。朕给你写几句要害,凭你的修为,也不必什么香案祈祷,试一试就会了。”说着,束寒云弃朱笔换紫墨,用很工整虔诚的小楷写了一篇字,不过寥寥五十余字。
他将写好的墨迹晾干,又看了一遍,说:“这是当初他教我的。”
“给你吧。”束寒云把这张纸递给伏传,“放心去试,不必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