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
门内的景象,让谢青鹤非常意外。
云上无尘,天阙不朽。
天庭自然不可能出现腐朽蛛尘的衰败景象,天门之内,却安静得没有一丝生气。
出现在谢青鹤眼前的是纵横十万里无边无尽的天宫云阙,铺地是白玉,筑台以金银,墙上镶嵌着各色各样宝石,桥下流淌着灵泉水,竟然还有各色各样奇葩的乳井、蜜井、甜井、酒井……世人梦想中最珍贵的一切,这里比比皆是。
然而,这里没有人。
仙人,神人,凡人……一概皆无。
整个天庭都像是死了一样,找不到一丝有神仙生存于此的痕迹。
谢青鹤缓步踩在玉石地板上,看着一望无际的云上宫阙,心中生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觉。
熟悉么?
又好像很陌生。
谢青鹤漫无目的又极其谨慎地在天庭中搜寻。这里看上去没有神仙,但,真的没有吗?会不会是故意诱杀我的局?我如今没有皮囊更该小心谨慎。如何才能下界去?
——只留下胎光在凡间,小师弟该着急了。想到这里,谢青鹤也有些焦虑。
第369章
龙女驮着伏传回到寒山,一人一龙都是大号残废,所幸龙女在往山上“降落”时化作人形,方才免去了剑山亭与祖师殿同时被龙身压塌的惨剧。
然而,山上所见的一切,把伏传惊呆了。
“你……你不是……”伏传把“死了吗”三个字咽了下去,“师父安好?”
前来救助伏传的正是已经死去八年的外门长老李素秦,他好像没事人一样检查了伏传的身体,招呼弟子们将伏传抬到飞仙草庐:“老真人安好。倒是掌门人……唉。”他摇头叹气,“你与老真人详说吧。这位龙姑娘……”
伏传已经从身边看到了不少早该死去的身影,只觉得毛骨悚然,哪里肯让龙女留在此处。
“这也简单。”伏传用驯书与龙女沟通,龙女就变成巴掌大小的龙形,“劳烦长老把她放在我怀里,她是我的小宠,平素不肯离身。”
李素秦看着也没什么坏心,和往常一样慈爱地把龙女捡了起来,轻轻放在伏传怀里。
几个外门弟子把伏传躺着的软轿抬了起来,一路往飞仙草庐。
龙女能感觉到伏传的情绪,二人通过驯书交流:【你在担心什么呀?】
【这会儿我就撞见十多个死透了埋在琼林的人了。】伏传完全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剩下一片震惊慌乱,【瞧不出任何邪祟裹乱的痕迹,死而复生之人也都很正常,就好像从来没有死过……】
【就像……】龙女给了一个冷峻的背影。
伏传愣住了。
云朝?
他与云朝相处多年,早就把云朝当作了生活中很正常的一部分,难免当局者迷。
龙女思考问题的方式就是纯局外人。死而复生,正常行事不带一丝邪祟,这不就是逆天改命之后现身现世的云朝么?
“又……逆天改命?”云朝觉得这事很荒唐。
此前谢青鹤顾忌云朝的隐私,并未对很多人说过逆天改命之事,伏传也是隐约知道。直到郇城天诛惊动了谢青鹤,他开始琢磨前因后果,才跟伏传简单地提及一二。
伏传记得很清楚,大师兄说过,逆天改命是很艰难的一件事,需要积攒很多的“能量”。
反正,按照谢青鹤的说法,这辈子是不要指望再替什么人改命第二次了。
不等伏传多想,飞仙草庐已经近在咫尺。平时谢青鹤来飞仙草庐拜见都要恭敬步行,几个外门弟子抬着他的软轿也有点犹豫,不知道该直接抬上去呢,还是让伏传自己上去。
伏传毕竟修为在身,筋骨尽断的情况下,要坚持走路也能走上去。既然外门弟子做不了主停了脚步,他想想就打算自己走上去,还没起身,远远地听见脚步声,有两个人奔了出来:“小师父。”
伏传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拖着自己筋脉寸断的手艰难又疯狂地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
那两个长相只有三分相似、步态完全不谐的年轻人,已经前后冲到了他的软轿前,二人齐齐下拜,一个叫:“小先生。”一个叫:“小师父,老真人使我等来接您。”
伏传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两个人都不算是死而复生了,他俩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里啊!
“大郎?二郎?”伏传看着眼前只有十八、九岁模样的周家兄弟,很难镇得住心中的狂潮,“你们俩……怎么会在这里?你们……认识我?”
这两人赫然就是周承庭、周承轩两兄弟,伏传第一次入魔时,与谢青鹤一起收下的徒弟。
在那个世界里,谢青鹤倒是因故恢复了真容,伏传却到死都是“草娘”的身份。而且,他俩离开入魔世界时,周大郎、周二郎也都活了好几十岁,怎么会变成这么年轻的模样?
二郎摇摇头,说:“也不知道为何。反正一家子都来了。”他叹了口气。
大郎性情沉稳些,说道:“先生先去拜见老真人吧。”大郎大半辈子都在外行医赎罪,又得谢青鹤真传,医术十分精湛,一眼就看出伏传伤势不轻,“我与二郎送先生过去。”
伏传低头看自己的胳膊,鸡皮疙瘩全都冒了出来。
这事也太诡秘了!
【我会保护你。】龙女默默地安慰。
伏传心情很复杂。他感觉到毛骨悚然,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这一切太诡异。
目前在寒江剑派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他在书上没见过记载,在大师兄讲的故事没听过类似,他所修行了解的一切也都无法对此进行解释——凡人不解鬼神,可以跪拜修士。修士都不了解的东西,又要去问谁?!
飞仙草庐来来去去的人也比从前都多,二郎还给伏传介绍:“这是狄藏夏,大师父的徒弟。这是姚岁,也是大师父的徒弟。这是褚玄,他是大师父那一世的侄子……”
二郎路过一人介绍一人,被他点名的就停下手里正在做的事,起身向伏传施礼。
伏传一一点头回应:“免礼,免礼。”
谢青鹤入魔无数次,也不是次次都会收徒,也不是每一个徒弟都被“送”到了寒山。但,只要是被他悉心指导过、且对他感恩戴德充满景仰的弟子,基本上都来了。
二郎小声说:“得亏山上地方多,要么根本住不下。来飞仙草庐都得打破头。”
伏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能够到飞仙草庐挂名服侍的全都是学过医术的“徒弟”,其他诸如学文学武学各种乱七八糟东西的弟子,都被安置在嘉宾馆中。上官时宜显然也没有功夫一一接待他们。
好在能够被谢青鹤看中的“弟子”,多半也都不是蠢人,很容易就在山上住了下来。
大郎二郎抬着软轿进门,一个脸圆圆的年轻弟子打起帘子,客气地招呼:“师叔请进。”见伏传不解地看着他,他马上自我介绍,“弟子鲜于鱼。”
“哦,是你。我知道你。”伏传听过谢青鹤讲那段经历,“你常陪着大师兄出门。”
鲜于鱼含笑道:“有幸侍奉真人法驾莲座,是弟子的荣幸。”
就在此时,一个伏传从未听过非常陌生的声音,却用一种非常熟稔亲切的口吻招呼道:“继圣,快进来!师父等你多时了!他如今暂脱不开身!”
伏传霍地回头,目光穿过层叠的薄纱屏风,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
那人现身时,伏传很迷茫。他真的不认识这个人!
二郎在他身边小声提醒:“小师父,这位是半山桃李的主人,燕真人。”
……燕不切?!
伏传彻底懵了。
燕师叔都死而复生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370章
根据时钦所述,伏传拜入宗门之时,燕不切已经死在了山下,二人根本没机会见面。
燕不切此时的表现却很诡异,他好像从未离开过寒山,且全程参与了伏传拜入山门、修行成长的经历,对伏传的一切都很了解,态度更是热情亲切得没有半点见外:“好小子,怎么伤成这样了?”大步走过来,不等伏传说话,他直接就把伏传抱了起来。
伏传懵了一瞬,飞仙草庐本来地方也不大,平白竖起的屏风遮挡了里屋视线,燕不切抱着他往里走了两步,到了屏风后边,伏传才看见里面榻上坐着的师父和大师兄——
上官时宜与谢青鹤皆盘膝而坐,谢青鹤脸色苍白一魂难系,似乎随时都要脱壳飞去,上官时宜就在他身旁死死拽住他的左手,一直在运功封住四方屏障,方才拴住了谢青鹤的魂魄。
难怪燕不切说他脱不开身!
上官时宜若是松手,谢青鹤马上就要灵肉分离,皮囊瞬间崩溃。
“师父!”伏传忘了自己浑身筋骨尽断,急切想要过去。
燕不切紧赶一步,把伏传放在榻边挨近上官时宜与谢青鹤的地方,伏传心中焦恼,本就一塌糊涂的经络禁不起气行冲撞,即刻就有逆血上涌。眼看他就要一口血喷在榻上,燕不切已经在找抹布准备收拾残局,哪晓得伏传生生将那口血含住了——
师父和大师兄正在要命的时候,见面就一口血喷了师父满身,岂不是给大师兄添乱?
燕不切连忙递上一个痰盂,伏传才慢慢转过头来,将含住的这口血吐出来。
“师父,您休息片刻。我来。”伏传勉强坐了起来。他主要是皮囊受损,真元修为上的损耗不大,若是斗法打架肯定吃亏,在拴魂镇神方面反倒没什么妨碍。
他刚刚坐下不久,马上拉开真元屏障,缓缓去与上官时宜竖起的四方屏障接触。
上官时宜已经坚持了近三日,再有叶庆绪占据他皮囊时胡乱折腾,本就是极度虚弱时强行上手保护谢青鹤,这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感觉到伏传精纯强悍的真元屏障镶接绵延,他便将自己竖起的屏障一点点撤下,直到伏传完全控制住飞仙草庐的布防。
外围那一层屏障交接完毕之后,上官时宜才把谢青鹤的手交给伏传。
伏传手上筋骨也废了大半,上官时宜见他一只手软绵绵地根本没有力气,深为不忍。伏传以动用真元强行贯通了筋骨,将谢青鹤的收拽在手里,死死捏在一起:“师父,我拉住大师兄了。”
上官时宜方才松开手,原本鼓胀真元流转全身的状态霎时间干瘪下去,脸色瞬间灰败如腐。
“师兄。”燕不切上前扶住上官时宜,掏出一丸黄精喂他服下,“如何?”
上官时宜腐败的脸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扶着燕不切的手下榻,一直走到侧边屏风后,燕不切准备热水服侍他洗脸,他要了茶水漱口,吐出来的漱口水一团血腥。上官时宜面不改色地擦了嘴,燕不切也只是默默看了一眼,没有吭声——上官时宜明显是不想惊动伏传。
若论医术,此地没有谁比上官时宜更精湛。他自己打开柜子吃了些药,重新回到屋内。
“你这身骨头又是怎么了?”上官时宜出声提醒之后,伸手在伏传肩颈上探了探,只觉得触手之处解释绵软如血肉,竟没有骨头的感觉,可见伏传连呼吸说话乃至于坐起来都靠真元强撑。
伏传余力尚多,只是不能脱身,说话倒不妨碍。他见了师父还有几分倒霉孩子见了亲人的委屈:“本想上天去追大师兄,飞到半空好似撞了泰山,直接就从万里之上摔下来……”
以伏传如今的修为,若是寻常伤患,应该早就开始恢复,过了三两日怎么也该有些起色,现在还是躺着不能动的状态,那是因为伤得不同寻常——天道所伤,不在五行阴阳之中,使人束手无策。
上官时宜有过入魔修行的经历,窥看过诸世界秩序差异,见识极其广博,伏传才说一句,他就明白其中因果,当即抽出玉色药笺,提笔配药:“我且想一想,问题倒也不大。”
伏传又问道:“师父,山上……好像人挺多。”
燕不切就站在一边给上官时宜研墨,闻言不禁笑道:“继圣小子是想问,早就该死的人为何又活过来了?不该在此的人为何纷纷现世?”
伏传根本就不认识燕不切,对他也没有多少敬畏之心,既然摊了牌,他也不客气地问道:“师叔恕罪。弟子确实不明白为何会有死而复生之事。何况,师叔去世时,弟子尚未出生,就算师叔死而复生,也不该与弟子相熟——这事委实难以理解。”
“为师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不过,应该与你大师兄脱不开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