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二人虽是道侣,伏传也很小心地守着分寸,根本不敢凑得太近。平时拉拉手摸摸脑袋也罢了,相处时并没有搂搂抱抱的习惯,晚上更是各住一间,从没有睡同一张床。
“怎么就……突然要……”伏传不大自然地笑了笑,“抱着睡觉?”
“因为小师弟很难过。”谢青鹤说。
伏传彻底怔住了。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也没想别的事情。只是想抱抱你。”谢青鹤低头抚摸他的脸颊,在他额上亲吻了一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难过,我也不是你心目中的‘大师兄’,没办法替你解决问题。你不想告诉我,我就不问了。”
“这个身体还是你喜欢的‘大师兄’的。”谢青鹤温柔地说,“挨着他睡能好一些?”
“不是,大师兄,你误会了。”伏传连忙解释,“大师兄只有一个,你就是我的大师兄。没有你或者他,我也没有不信任不倚赖你。大师兄,我……”
“嘘。”谢青鹤安抚住他,“那是我想错了。你不是不想告诉我,是不想告诉‘大师兄’?”
伏传想了想,又忍不住想笑:“独自坐着会想一想,说出来倒是挺可笑。我就……不大想说。”
谢青鹤专注又温柔地望着他,似乎在期待他的分享。伏传心中已经松缓了大半,还有些犹豫,低头小声说:“那我告诉你了,你也不能笑话我。”
“那我们去床上躺下说。”谢青鹤拉着他往寝室走,“我想抱着你睡觉。”
和喜欢藏着心思的谢青鹤不同,这位大师兄从懵懂时就由伏传教导认识世界,对伏传有着非常特殊的感情,使得他非常乐意与伏传分享自己的欲望和心情。他想要什么,就会告诉伏传什么。
伏传很难在这时候拒绝谢青鹤,想着这段时间大师兄修行也渐渐开窍,要真抱出些麻烦来……应该也不会坏事。做好了最冒险的打算,伏传才半推半就地跟着上了床。
谢青鹤很老实。他说抱着睡觉,真的就是抱着躺下。
二人在熟悉的床榻上侧身睡下,谢青鹤从背后搂住伏传,在他耳边问道:“为何难过呢?”
谢青鹤没有任何绮念,伏传先有些扛不住了,胳膊夹住谢青鹤环住他腰身的双臂,缩进熟悉的怀抱里,浑身上下都处于一种温软放松又期待的状态,总想着下一步就该发生点什么了……
“小师弟?传?小传?”谢青鹤在他耳边吹气(说话),“伏继圣?”
继圣二字把伏传惊醒了过来,那种失落痛苦难过的心情瞬间就重新涌现。他睁开眼呆了片刻,才低声告诉谢青鹤:“我只是有些惭愧。做了大师兄的道侣,却不能与大师兄并肩同行。如今大师兄在天上生死不知,我不说上天助他一臂之力,连地上的事情也处置不好……”
这个问题超出了谢青鹤的能力范围。他自己也才慢慢学着懂事,太复杂的情绪难以消解。
谢青鹤考虑了许久,伏传已经自我安慰好了,反过来安慰他:“人遇到难处总会胡思乱想。独自坐下来想一想挺难过,说出来又很不值一提。如今想这事也无助益,待我到了桑山尽快找到仙棺,我虽不能自己上去帮忙,能把大师兄的皮囊送上去也好。”
谢青鹤在他后颈上亲了一下,嗯了一声:“那我们明天就启程去桑山。”
伏传躺在他怀里根本睡不着,闭着眼只管念经澄清思绪。
谢青鹤抱着他倒是很开心,就像是抱着某件心爱的宝贝,爱不释手地搂一搂,摸一摸,蹭一蹭。偏偏动作毫无绮念幽思,单纯得像个孩子。把伏传抱在怀里揉了好一会儿,谢青鹤才满足地闭眼。
听着谢青鹤平静轻缓的呼吸,伏传有点点崩溃。
大师兄居然就睡着了!
次日。
伏传仗着修为精深熬了一夜,起床先召见了留守的外门执事弟子,交代门内事务。
如今分布在天下水域的弟子们都会往寒山发信交换消息,伏传要去桑山,宗门这边就得做一次转递,具体哪些留在宗门内部处置,哪些发往桑山听回复,都得交代清楚。其余紧急事件都有预案,遵照旧例执行即可。
待伏传安排好宗门事务,谢青鹤也已经做完了早课,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
飞鸢寮已经送来两架飞鸢,一来长途飞行,飞鸢比御剑省力,二来伏传也比较担心谢青鹤修行不久,气力不济。两人直接从观星台出发,谢青鹤对飞鸢非常好奇,伏传才说了一遍如何驾乘,谢青鹤就拉着飞鸢上天,呼啸而去。
飞出去几百里之后,谢青鹤已经可以熟练地拉着飞鸢做各种精巧动作。
伏传老老实实地拉着飞鸢往桑山飞,谢青鹤大约是玩够了,将飞鸢并排过来与伏传贴在一起。
“你过来些,我与你说话。”谢青鹤向伏传招手。
伏传便顺着飞鸢握把滑到偏向谢青鹤的方向,竖起耳朵:“什么事?”
谢青鹤也滑到靠近伏传的方向,二人几乎靠在了一起。谢青鹤的声音透过呼啸的风声,温柔稳定地传到了伏传的耳中:“昨夜你与我说的那件事,我想了许久。”
伏传不大想再提这件事,但是,谢青鹤说他“想了许久”,想必是一直都在琢磨。
事情虽然很小,也很让伏传烦躁。可当他意识到谢青鹤很重视他的情绪时,熟悉的安全感再次将他包裹了起来。不管是哪一位大师兄,都不会忽略无视他的情绪,哪怕只是一时的“小纠结”。
谢青鹤继续说道:“我啃着角先生的时候,你也不曾嫌恶厌弃我。若我永远是那样懵懵懂懂万事不知的模样,你是不是就觉得我配不起你了?”
伏传想说大师兄并不会永远懵懵懂懂万事不知,他也知道这句话太煞风景。
只是顺着谢青鹤的设想去考虑,如果飞升的爽灵和幽精真的出了意外,如果胎光不能生出情智,如果大师兄真的就是懵懵懂懂一辈子痴傻的状态……我会觉得他配不起我吗?我会觉得他不配做我的道侣吗?若是他认为他配不起我,若是他认为他不配做我的道侣,我难道不会伤心吗?
谢青鹤挨过来拉住伏传的手,看着他的双眼:“我走不动的时候,你等一等我,带一带我。你走不动的时候,我也会等你。不要再为这种事情难过,我也会难过。”
伏传点点头:“嗯。”
第376章
伏传与谢青鹤二人赶到桑山时,桑山大本营已经建起了屋舍,四面八方依然扯着帐篷。
当时谁也没想过会在桑山耽搁很长时间,上官时宜出门又不爱带行李,带着轻雪枪两身换洗衣裳就出门来了。哪晓得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仙棺,先是跑来帮忙打杂的龙鳞卫搭了帐篷暂做栖身之处,一来二去,砖瓦房也搭了起来,大本营越来越热闹。
伏传还在附近看见了开垦的农田,简单地种了些小葱蒜苗小青菜之类的,显然是朝廷驻军的祖传手艺。他悄悄跟谢青鹤议论:“只有朝廷驻军胆子才敢这么肥,这地儿都种上菜了。”
谢青鹤也跟着小声嘀咕:“好悬没养鸡。”
——不得把师父气死。
大本营里几个修行有成的高手,如燕不切、鲜于鱼、姚岁等人,全都跟着上官时宜魂魄出窍寻找仙棺去了,留守驻地护法的是时钦与李南风。听说伏传与谢青鹤都来了,时钦依然在内护法,李南风匆匆出来迎接:“大师兄,小师弟,怎么突然就来了,没出什么事吧?”
谢青鹤含笑不语。
伏传解释说:“家里没事。大师兄伤势渐好,我们便想着来桑山看看,总有出力之处。”
那日天门大开,天下人都看见“谢青鹤”飞升上界,凡间的谢青鹤只剩一副空皮囊痴痴傻傻的事情也不是秘密。伏传说谢青鹤伤势渐好,谢青鹤又从头到尾笑眯眯站着不说话,可见“好”得有限。
李南风也不敢多问,更不敢真的把他俩当劳力使唤,大师兄还“病”着呢!他客气地招待二人在大本营下榻,安排好住处,说:“师父他们这些日子找得着急,天不亮出去半夜才会回来。”
“前些日子,师父三天两夜不都不肯收魂还窍,只说撑得住。我去劝了一句……”李南风指了指头脸,“啪就是一巴掌。他老人家是真着急了。还得是师叔面子大,好说歹说劝回来了。”
伏传连忙躬身道谢:“辛苦南风师兄。”
“我这些日子就是守家,谈不上辛苦。桑山范围太大了,大海捞针。”李南风叹了口气。
伏传来桑山的目的就是要亲自去找仙棺,师父不在家,找师兄打听情况也很合适。同门兄弟沟通起来很方便,伏传乘驾飞鸢来时就给桑山地貌描了个全景,虚空中拉了一片地图,李南风直接就能在他用真元控制的虚影中描画,刷刷刷地把这大半年被搜检过的地方都涂了一遍。
伏传在认真了解情况做功课,谢青鹤就静静地坐在一边,一边喝茶,一边看着他。
据李南风所说,桑山这边是什么办法都用尽了。
不管用任何方式都完全感应不到仙棺的存在,不管用任何方式占算都是天机不可窥探,沿着一个方向慢慢搜怕效率不高,四面八方一起找又怕错过了细节,上官时宜给几人排了班,他自己与燕不切沿着原定的计划一寸寸地搜索,姚岁、鲜于鱼则负责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四面八方碰运气……
“一来二去,就这样了。”李南风指着被他涂得乱七八糟的地图说。
“这些是龙女去过的地方?”伏传把一部分比较粗浓的路线圈了出来,“这地方属实古怪。自从龙女抵达桑山之后,我与她的联系就若有若无。”
李南风摇头:“这是师父刚来桑山时找过的地方。”
伏传意识到桑山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情:“龙女不在桑山?”
“这事说来话长。最初她不是在乌龙潭养伤么?此后被你差遣来桑山帮着找仙棺。见面先和龙城来的几个妖女干了一仗……”李南风说得直叹气,“那几个妖女不是龙女的对手,当场就被龙女一爪捏死,骨血成泥,师父闻讯赶来都救不活了。都知道龙女是你的坐骑……”
伏传不得不纠正:“她不是我的坐骑。”这事可不能乱说!
“反正师父知道她是你的龙,对她还算客气,问她为何突然大开杀戒。她说,人有人奸,妖有妖奸,这几个被白公主派来找仙棺的妖族就是妖奸,她身为龙族庇神就得清理门户。师父告诉她在人间就得守寒江剑派的规矩,她倒是答应得好好儿的,第二天开始寻找仙棺,她又出事。”李南风说。
伏传很想问出了这么多的事,为何没人通知我,这时候也只能憋着继续问:“出什么事了?”
“桑山旧族有养龙池。龙女刚下地就找到了埋在地下的养龙池。然后她就疯了。大骂桑山旧族奴役她的亲族,把驯龙用的棘尺铁鞭都翻了出来,说这就是人族折磨残害龙族的证据。”李南风无奈地摊开手,“她发了一通脾气,把养龙池捣了个稀巴烂,直接化形飞走了。”
“这事本该给你去信,不过,你那信使总也不来,再者,我们这边想着你与龙女不是能联系么?她负气离开,你那边应该知道,也就没有再三过问。”李南风解释了一句。
说到底,龙女非我族类,寒江剑派内部没多少人把她当自己人。她先肆意斩杀妖族,又冲着上官时宜大打出手、把桑山旧族奴役龙族的账算到了上官时宜头上,上官时宜念着她救过伏传的情谊,没有出手责罚追杀她,已经是仁至义尽。
至于说通知伏传龙女出逃之事……上官时宜实在顾不上。李南风还在等吕旦上门。
伏传根本不及计较为何没能沟通好的事情,他吃惊地站起来,不可思议地说:“养龙池下边就是桑山旧族的遗骨,再往前找就能找到仙棺!”
李南风也愣住了:“不应该啊。龙女离开之后,”
他迅速在伏传放在虚空中的地图上找了一遍,圈出一个点:“龙女挖开了一条通路,姚岁和鲜于鱼就顺着养龙池往下找了一段,这里,这里……并没有发现遗骨。事后我们推测,桑山旧族未必只有一处养龙池,龙女挖开的这一处养龙池未必就是大师兄找到仙棺时的那处养龙池。”
“大师兄,我这就去看看。”伏传回头请示。
谢青鹤点头:“嗯。我就在这里,你去吧。注意安全。”
李南风还没反应过来,伏传已经挨在谢青鹤身边坐下,魂魄倏地出窍,直接就飞了出去。
龙女挖养龙池的通路非常深邃,因担心有驻军凡人误入摔死,入口竖起了警戒的木牌,不许任何人靠近,伏传的魂魄飞出去先找到了锚点,顺着长而深邃的大洞往下飘,很快就找到了埋在地下三千尺的养龙池遗址。
爽灵并未很详细地说过找到仙棺的过程,伏传只知道大概,顺着养龙池下边一寸一寸地摸。
四面八方都没有任何异常,姚岁和鲜于鱼都搜过了一遍,伏传再去找的时候也没有发现爽灵描述中的无头遗骨。只有无边无尽无比正常的沙砾土壤。
——找不到桑山旧族的遗骨,就找不到桑山仙人的仙棺。
伏传不死心地在地下飘来飘去,黑沉沉的地底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任何生气。
失去了皮囊对天地阴阳的感知,伏传也不知道自己在地下度过了多长的时间。
他有限几次魂魄出窍的经历都是跟随大师兄一起遨游太虚,去欣赏天外的美景,星海的壮阔,从来没有独自一人往地底下钻。渐渐压抑的心情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沮丧,情绪低落。他认为这或许都是不见天日与深埋地底带来的负面情绪。
心情变得拉垮之后,伏传越发沉默沮丧,钻牛角尖似的在地下飘荡,固执地不肯离开。
直到他很偶然地飘到一个毫无特点的位置,心神剧震!
无边无尽的窒息与痛苦突然涌入心尖,不知来处,无法排遣,让伏传几乎留下魂泪。
【这是……】
伏传魂魄无形的手触摸到一块奇异的土壤,他感觉到了不同寻常。
【大师兄留下的气息。大师兄来过这里!】
伏传倏地飞回皮囊之中,睁开双眼:“南风师兄,快请师父回来!”他嘴上这么说,根本不等李南风行动,他已经一溜烟跑出门去,一道枪痕呼啸而出,直接在云天之上划开一道裂痕。
几乎是在瞬间,上官时宜、燕不切等人的魂魄就纷纷回到了大本营,重回皮囊之中。
伏传推门找到了他几人存放皮囊的静室,恰好看见上官时宜魂魄还窍睁眼:“师父,我在养龙池下边找到了大师兄留下的气息。那地方必有蹊跷!”
上官时宜不质疑也不迟疑,当即下令:“挖。”
——他甚至都没问过伏传,为什么来了桑山,何时来了桑山。
长时间魂魄离体这事没几个人能做到,挖地就不同了,只要有了具体的目标,寒江剑派的外门弟子都能派上用场。上官时宜一马当先,挥舞着轻雪枪,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钻头,噗噗往外掘土,燕不切等人都跟着打下手,其余弟子则主要负责运送挖出来的沙砾土壤……
要挖通抵达三千尺之下的目标,一不小心土层就会崩塌,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可能地敞开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