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上官时宜也想到了这一层,回头看了一眼,姚岁还蹲坐在一侧伤得站不起来,鲜于鱼去了外边安抚不知内情的禁军士兵,燕不切与时钦告假去了山下“采买”,下午便能回来。
“你俩同去吧。”上官时宜不放心小弟子独自赶赴龙城,吩咐谢青鹤同往,“待燕骄回来了,我让他与小鱼随后跟上。我就……不去添乱了。”他伤势尚未痊愈,难得一回认输。
伏传与谢青鹤对视一眼,二人不必说话便有共识:“师父,您尚在养伤,这伙人两次三番谋刺于您,我与大师兄总得有人守在身边才是。”
谢青鹤也微微点头。
两个徒弟都拿定了主意,上官时宜也无可奈何,伏传很快就独自上路,去了龙城。
大本营中堂的屋舍在打斗中被拆了大半,上官时宜常用的伤药还在废墟里,谢青鹤便帮着去挖。
见谢青鹤一门心思去找药,对地上束寒云的尸首毫无触动,上官时宜心中感慨万千,很难说是悲是喜。当初谢青鹤亲手处决了束寒云,上官时宜才放心把寒江剑派掌教之位传给他。
那时候,谁也没想到束寒云的尸身会以这么猝不及防的方式再次出现。
上官时宜再是心如铁石,也不忍使死去多年的二徒弟尸身受辱,走近束寒云身边看了片刻,活尸模样栩栩如生,越看越是唏嘘,终究不忍再看,便解下身上的锦绣披风,覆盖在束寒云的尸体上。
谢青鹤从废墟里把上官时宜的药找了出来,恰好看见上官时宜从束寒云身边起身,问道:“师父,二师弟的尸体……”
“送回琼林安葬。”上官时宜道。
※
【我急着去龙城,你回来送我一程。】伏传一边赶路,一边通过驯书与龙女联络。
龙女戒心甚重,惟恐他为了抢夺仙棺故意哄自己上钩,久久不肯回应。
【大师兄已有吩咐不许我发掘仙棺,你有瞬息千里之能,去天下水域各处看一看就知道沿途准备对付魔患的弟子都已撤回寒山。我急着去龙城探望二师兄、三师兄,要命的事,你快回来。】
【心慈貌美的龙神殿下,帮帮忙,快回来。】
……
在伏传一连串喋喋不休的哀求絮叨之下,龙女终于也顶不住,真就溜去各地江河内湖转了一圈。
发现大部分守着水域的寒江剑派弟子都已经撤走,连带着朝廷驻军也都纷纷回到原驻地,龙女才勉强相信了伏传的说辞。心念动时,瞬间出现在伏传身下,直接就把他拱了起来。
“主人要去龙城哪里?”龙女恍若无事地问,就好像她根本没有离开过伏传。
“先去龙鳞卫衙门。”伏传也顾不上和龙女找前账,前事搁置不提。
有了龙女的帮助,伏传只花了短短半个时辰就出现在龙城龙鳞卫衙门,他在未央宫住了大半年,龙鳞卫内有头有脸的将军校尉都认识他,没人呼喝责问他擅闯衙门,即刻请他入内面见李南风。
李南风正在召见下属说话,闻言撂下所有下属,先请伏传进门:“何……”
“师兄,借一步说话。”伏传也不客气。
屋内所有人懂事地起身,躬身告辞。
“刚才有一位‘皇帝’带着禁军去了桑山,随行的尚有宫监、宫婢,仪仗齐全。”伏传将李南风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确认他没有问题之后,转身要走,“三师兄这里安然无事,必是宫内出事了。”
“你等等!”李南风直接就被他弄懵了,“什么皇帝去了桑山?”
“我先去探望二师兄。”伏传拍了拍在他袖子里藏着的龙女,“走。”
龙女从他袖子里游了出来:“天子龙气与我相冲。只能送到宫墙外。”
李南风蹬着鞋子下榻:“随我来。我带你进宫。”
有了李南风亲自开道,伏传很顺利就进了未央宫,直抵太极殿。
守宫宫监前来回禀,先说皇帝抱病不见任何人,李南风直接把人拿下利刃加身逼问,吓得宫监瑟瑟发抖,老实交代:“陛下八日之前便出京去了,巡幸何处奴婢也不知道啊……”
可是,前往桑山的是死而复活的“束寒云”,并非“伏蔚”。皇帝究竟去了何处?
“三爷,五爷。”有小太监溜溜达达钻了进来,“娘娘请二位往长秋宫叙话。”
“白公主?”伏传很意外,“三师兄,这……?”
李南风点头:“去看看吧。”
长秋宫是皇后寝宫,自从叶庆绪被迫飞升之后,白公主就一直很安分地倒向了修士一派,妖族也很热心地想要参与围守天下水域的行动,当然,伏传并未深信妖族的诚意,拒绝妖族前往一线。
再有龙女杀死妖族使者一事,使得寒江剑派与妖族隐有龃龉,双方关系又有了些变数。
此时被白公主召见,伏传和李南风都存了三分戒心。
哪晓得进门之后,白公主也没有与他们废话,直接就把他俩带进了寝殿深处,挪开一扇密实的屏风,里面有一处小床,床上躺着奄奄一息的皇帝。
“陛下。”伏传连忙上前,一手抓住了皇帝的手腕,察看他的伤情。
皇帝已经伤得神志不清,伏传将真元从他胸腹间度入,他才缓缓醒了过来,双目幽深地看着伏传的脸庞,缓缓地说:“你来了。那就是……他输了。”
伏传已探知他浑身筋骨尽碎,若非妖族秘法保命,早已死去:“陛下,您这是……”
“留着这口气,想……自辩。”哪怕有伏传度入真元维持生息,皇帝依旧是出气多、入气少,胸膛就似破碎的风箱,噗嗤噗嗤往外漏气,“小师弟,你替我……上禀师兄,师父。我与他、与他伏蔚……是有同情悲悯之心,也有……彼此包庇之罪,可是,可是我,从来都没有……与他共谋弑师、叛教之事。从前没有,今日……也没有。”
伏传连连点头,答应道:“是,我知道了,我会告诉师父和大师兄。二师兄,你不要着急,咱们、咱们有办法,还能救治,待你身子养好了,我,我请师父和大师兄一起来,你亲自告诉他们,对不对?三师兄,你快来告诉二师兄,师兄……”
李南风眼眶泛红,强忍着眼泪,低声附和:“小师弟说得对。师兄,这世上便没有师父救治不了的伤情,他老人家不会不管,我这就背你去桑山……”
伏传如梦初醒,把龙女从袖子里掏了出来:“龙女,快,快送我师兄回桑山。”
皇帝却摇摇头,说:“不要使师父为难。我……”
龙女从来只遵从伏传的吩咐,旁人说话都等同于放气,皇帝还趴在床上奄奄一息叮嘱遗言,话还没说完,龙女已经用两只小爪子拎住了他的领口,回头问伏传:“主人一起走吗?”
皇帝震惊。
伏传摇头:“你先把师兄送回桑山,待会儿再来接我。”
“好的。”龙女脆生生答应一声,拉住皇帝正想跑,突然发现不对,“他是皇帝。我拉不动。”
伏传顿时觉得头痛欲裂。
龙女又游到皇帝面前,说:“如果他向我祈愿,让我帮忙,我就可以把他带走了。”
“师兄。”伏传拉住皇帝的袖子,再三请求,“便不提从前师徒情谊,您如今是世俗天子,关系到天下苍生的平安喜乐。若此时驾崩,诸子争权,咱们刚刚议定不久的计划都要搁置,此后再有破除仙棺法阵、替大师兄解除体内群魔的事情,也很难再请朝廷相助——您得活下去啊。”
皇帝怔怔地看着他,问道:“你真想让我活下去?”
伏传也没多想,只管点头:“想。”
李南风从旁哀求:“二师兄!想想兄弟们,你也不是独自一人活着。”
皇帝犹豫片刻,顺着屏风一角缝隙,望向站在外边的白公主,终究还是向龙女恳求:“请你带我去桑山。”话音刚落,龙女便抓住了他的衣领,倏地消失。
伏传能通过驯书感觉到龙女的状态,稍微松了口气,便起身向白公主施礼:“多谢娘娘。”
白公主哼笑道:“不必你谢。他是我的丈夫,他死了我就是寡妇。想当皇太后,也得先生了他的儿子再筹谋。”
李南风却没有伏传那么好脾气,指责道:“宫监说,皇帝八天前便已出宫。你把我师兄藏在寝宫里,整整八天都不与我透一口气,看着他在这里挣命,是何居心!”
白公主拖着满身珠翠宝石安然坐下,理直气壮地说:“我便是两头下注,有何不可?若不是我救了他,把他藏在寝宫之中,你以为他能活到今天?”
这就是白公主的鸡贼之处。
她明知道有人袭击了皇帝,假扮皇帝身份带着禁军离宫,她也把皇帝救了下来。
但是,她掌握了一切情报,却根本不向桑山示警报信,就等着前面打起来分出胜负。
若是袭击皇帝、假扮皇帝去了桑山的那一方赢了,她就可以悄无声息杀死藏在寝宫里的真皇帝,假装没有这件事。若是对方失败了,她也可以像今天这样把皇帝交出来,顺便捞个救驾的功劳。
——从叶庆绪附身上官时宜开始,白公主就是这样的骑墙派。谁赢她就站谁。
李南风再是愤怒,也无法真的对白公主做什么。毕竟,她就是对皇帝有救命之恩。
“还请娘娘指点,此地究竟发生了何事?”伏传留下来就是为了打听内情。
白公主拿眼睛看了果盘里的橘子一眼。
伏传很懂事地给她剥好橘子,一瓣一瓣放在瓷碟里,白公主又看橘瓣上的丝络,伏传也不嫌她事多,又把橘瓣上的白丝一一撕干净,还体贴地询问:“外边的薄皮要撕了么?”
白公主对他翻了个白眼,一边吃橘子,一边说道:“是他命大。那活尸找来的时候,恰好我与他在一处泡澡,他嫌池子里气闷,先起身在外边吃银耳汤,我躺在池子里眯觉。”
伏传与李南风都很吃惊。皇帝和皇后的关系好到这种程度了?
“我听见那活尸闯进来,跟他说话。”
“他二人倒似旧识,相熟得很。可惜没说两句就吵了起来。”
“那活尸要他的身体,他不肯给——换了是我也不肯给。那活尸长得再是年轻好看,毕竟是个死的,他那身子叫我养了大半年,渐渐康复,再有三两年就能站起来了,不比活尸好?”
“后来我才听出来了,那活尸就是他如今皮囊的主人,人家是来收账了。”
白公主吃完了一只橘子,吃到第二只时便皱眉:“酸。换一只来。”
伏传果然就换了一只橘子,麻利地给她剥好,看她脸色。白公主吃得满意了,才继续说:“那活尸来来去去拿话哄他,说他的尸体死而复生,便是他的旧情人还黏着他的好,叫他穿上从前的皮囊,能跑能跳还能修行,恰好去重叙旧情,破镜重圆。”
李南风怒道:“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白公主笑眯眯地看着伏传:“你不生气?”
所有人都觉得伏传会为此忌惮生气,伏传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生气。
一来束寒云的复活与大阴阳符没关系,那就与谢青鹤没什么关系,二来就算是大阴阳符使束寒云复活,那又能代表什么呢?李素秦也复活了,燕不切也复活了,大师兄都要与他们“破镜重圆”吗?
与谢青鹤定情日久,伏传很肯定自己得到的感情是真是假,是深是浅。
他从不怀疑,也不焦虑。
“我不生气。”伏传继续问道,“陛下拒绝对方的提议便遭了毒手?”
白公主有些不自在,半晌才说:“我原本想救他。不过,那活尸身手奇高,我自知敌不过,只能尽力自保。好在那人对自己的皮囊尚有几分自怜之心,捏断了他浑身筋骨却没有分尸的想法,等对方离开之后,我便偷偷把他带回了寝宫,藏在这里。”
李南风冷哼了一声。
白公主口中的“对方”不过是孤身一人,伪装成皇帝之后,直接带人离开了龙城。
这时候白公主在宫中没有任何危险,她完全可以使人通知李南风前来救助皇帝。但是,白公主选择了不声张。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就是活尸的同谋,根本没有她自己叙述中的那么无辜。
正说着话,伏传突然接到龙女的求助:【被堵在宫墙外了。】
恰好与白公主聊得差不多了,伏传便起身告辞,与李南风一起往外走。
“师父没事,那活尸已经被制伏。这波人已经接连两次谋刺师父,不知是何居心。师兄在龙城也要注意安全。”伏传总觉得李南风在龙城势单力孤,“待我回去禀明师父,这些日子或是请师叔与时师兄来龙城襄助。”
李南风也没推辞:“能来自是最好。”他当年是被放逐下山,若伏传能说动燕不切与时钦来龙城帮忙,龙城这边的外门弟子就不再是放逐,而是正儿八经的外派。
“此事多蒙小师弟费心。”李南风知道好歹,恳切地拱手道谢。
“师兄客气。”
※
有龙女帮忙搬运,伏传前后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把皇帝搬回了桑山救治。
他跟着龙女回到桑山时,在外边闲逛玩耍的燕不切和时钦都还没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