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谢青鹤本是寒江剑派的隐形掌门,上官时宜又年纪大不怎么在江湖上走动,所以,当初谢青鹤下山时直接拿走了上中下三把符剑,因为基本上没有用的机会,这些年也忘了还回去。
寒江剑派只剩下左右两把符剑,上官时宜给了伏传一把左符剑,自己拿着一把右符剑。
谢青鹤也没有纠正伏传的说法,彼此都知道是那个东西就行了:“正是。”
“可一旦动用符剑,师父就会下山来。师父说我这事不许骚扰师门,该我自己处理……”伏传对师命极其严谨认真,并不敢仗着恩师宠爱就胡乱越线,“师叔,我自己去安阳城遣散了伙计们,风头过了再重新把生意做起来就是,实在做不起来也不碍事……”
“我这符剑不会惊动掌门真人。”谢青鹤又觉得小师弟没那么熊了,反而太乖。
这孩子根本不懂得读师父话里话外的意思。若是上官时宜真不许他骚扰师门,怎么可能把左符剑给他?偏偏这时候又不好点拨。小师弟肯定把左符剑藏祖师爷空间了,这会儿“变”不出来。
二人回到马车边上,车上的秀娘跟两个孩子都还在瑟瑟发抖。
谢青鹤用龙帮主的马替换下二大爷,又从车厢里拿出一匣子桂花糖,马与糖一起交给伏传:“我在安阳城办完事就会来追你。若是你藏得太好,我实在找不到,三天之后,往北四百里外,有个叫雅集的小镇,镇东头的有间客栈见——我许久没去了,若是那客栈没了,就去土地庙碰头。”
伏传牵了马,看着谢青鹤给二大爷上鞍,半晌才说:“多谢师叔。”
谢青鹤见他嘴角还有一丝残血,掏出手帕替他擦了,叹气道:“刚才气急打了你。伏传,你是掌门弟子,你的未来比任何人都重要。莫说那时候我有自保之力,就算我力有不逮死于刀剑之下,你也该珍重自身,日后替我报仇也好,再不要强行动用枪痕,损毁自己的根基,消耗宗派的未来。”
伏传抿嘴低头,看样子仍旧是不服气的,只是不想跟师叔顶嘴。
“你是掌门嫡系,我不该打你。”谢青鹤见他气鼓鼓的模样,也有几分后悔,低头道歉。
“我是不是掌门嫡系,跟师叔该不该打我没关系。只要我一日不是掌门,师叔都有管教我的资格,纵然我承继了掌门之位,师叔指斥我有哪里不对,我也该去祖师殿跪经忏悔。”伏传突然掀开马车帘子,也不管正在抱头发抖的秀娘与俩孩子,找了半天,突然想起佐料匣子在外边!
他又返身回来,在篝火边找到佐料匣子,先拿起酱油瓶子,啪地摔在地上。
谢青鹤额上青筋鼓了鼓。
伏传又拿起醋瓶子,啪,摔了个粉碎。
……
等他把佐料匣子里的瓷瓶全部摔碎之后,才翻身爬上二大爷马背,怒道:“我就要救你!我日后如何筑基,如何建玄,关你屁事!下次再为这个打我,我……我把你香料匣子也摔了!”
大约是怕谢青鹤翻脸,更怕被谢青鹤追上来再打两下,那是缩头挨揍呢?还是暴力抵抗?
伏传一手托着枪,轻夹马腹:“驾,驾,二大爷快跑!”
这小孩使脾气的时候给谢青鹤气得肝疼,落荒而逃的怂样又让谢青鹤哭笑不得。
见伏传一路策马狂奔,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我不追你,慢点骑。”
话音刚落,肉眼可见的……二大爷跑得更快了。
第45章
送走伏传之后,谢青鹤让秀娘与孩子再睡一会儿,他自己则驱车赶往安阳城。
龙帮主的马与大爷套在一起,基本上靠大爷指引,谢青鹤坐在车辕上,连续结印镇定住心神,一连烧死了体内数千个趁机造反的魔类,方才渐渐平静下来。
适才释出修为助伏传杀敌,谢青鹤体内的魔类即刻造反。
哪怕他一手捏诀镇压,记忆依然被混淆了一部分。他不愿被伏传看出破绽,方才要分头行事。
马车晃晃悠悠地回到官道上,往安阳城驶去,谢青鹤只有三分意识在外边看着路。这年月修路艰难,官道也就那么一条,往安阳城的大路鲜少有大分叉,倒也不必太花费心思。
谢青鹤剩下的七分意识,全都用在分离自己被魔类混淆的记忆与情绪上。
这些年来他但凡有闲暇时间,一直都在解决体内的魔患。被他处理过的魔类何止千万。以入魔十之一二的概率计算,他走近魔类的人生也有近百次。不啻于凡人轮回转世一百次。
经历得多了,待在他人的人生中太长了,现实与入魔的界限也会渐渐模糊,连时间都变得恍惚。
谢青鹤震慑住体内的魔类之后,熟练地析出属于自己的记忆,逐渐镇定。
此时,天色已渐渐亮起,安阳城也近在眼前。
早已有准备进城的商队与百姓在不同的门洞排队,一切井然有序,城门卫也很平静。
如此看来,安阳城府衙应该不知道昨夜在十里外发生了一场战斗,龙鳞卫也很可能不通过地方处理此事。否则,这么多天过去了,骡马市的消息也早就应该传到各地,张贴出缉拿伏传的画影图形。
谢青鹤虽有马车却不是贩货的商人,排在百姓进城的队列中,很快就被放行了。
安阳是座古城,这些年也未经过大的变动,谢青鹤凭着早年的记忆,顺利找到了城南的仙居客栈,赁了间屋子,把秀娘与两个孩子放下,又在柜上放了些银子,叫照顾秀娘汤药与饮食。
安置好秀娘之后,他将马车上一些重要的物件收回空间里,比如正在录写的秘本之类。
出门本想直接去四海钱庄,这才发现自己一宿没睡还顾着打架杀人,这负荷极重的身体累得慌。恰好门口就是车马行,他想去找个滑竿坐,只有围得四面不透气的轿子——想要更宽大、更舒适些,那就得看身份爵位了,平民百姓是没资格坐的。
行吧,小轿子也是轿子。谢青鹤先付了一半的银钱,叫人抬去四海钱庄。
这密不透气的小轿子,晃得又厉害。谢青鹤坐在里面东倒西歪,只好安慰自己比步行、骑马强。
他又有些想念云朝。若是云朝在,坐车也好……想到这里,谢青鹤突然觉得自己犯了蠢。为何要雇轿子?雇个车夫,坐上自己的马车,一路慢慢悠悠过去,它不滋润舒坦吗?!
好在安阳城也不很大,小轿子很快就停在了四海钱庄门口,谢青鹤付了钱下来。
轿夫殷勤地询问:“可要候着老爷?”
“不必了。”谢青鹤再也不想坐轿子了。
四海钱庄还不到开门营业的时候。此时天才刚刚亮了不久,城市里最先醒来的是贩售早点的摊档店铺,再有一些卖花卖菜的小贩。诸如钱庄、布料这样的铺子,都不会这么早开门。
谢青鹤也不需要钱庄开门。
他在门前看了一眼,长袖微撇,一枚上符剑倏地钉在四海钱庄的门楣下。
符剑与飞鸢一样,是寒江剑派祖上传下来的秘宝,共有五把,与寒江剑派护山大阵相连。
伏传认为使用符剑会惊动上官时宜,那是小孩没见识。符剑的作用是把划定的区域纳为寒江剑派的一部分,默认成为护山大阵的保护区域内。
谢青鹤将上符剑钉在门楣上,用作阵眼,随后绕着四海钱庄走了一圈,怕保护的方位不够宽敞,他连四海钱庄附近的古玩铺子与当铺都圈了进去。
外人只看见谢青鹤负手在街上闲逛,并不知道他在布置防护阵。
四海钱庄附近弄好了,谢青鹤还得照着小师弟给的地址,去锦绣布庄、绣箴坊、瀚墨堂这几个铺子一一布置。这几家店铺都位于安阳城不同的坊市,谢青鹤不想再去轿子里憋着,一路步行。
等他把锦绣布庄、绣箴坊也画圈连入上符剑的范围之后,整个安阳城也渐渐地苏醒来。
瀚墨堂已经在拆门板,准备开门营业了。
谢青鹤在门口转一圈,就有伙计出门打招呼:“老爷可要看看笔墨纸砚?新进的春刀纸。”
春刀纸么?谢青鹤有些心动。
他这些年都在密林隐居,采买必然就近。镇上能有什么好物?
偶尔让云朝去远一些的大城挑些好物,云朝就真不是伺候人的材料,不带清单出门,买回来的玩意儿大部分都张冠李戴。带着清单出门,好家伙,东西是没错了,全是次品——你要不会挑,人不坑你坑谁?
反正都走到门口了,照顾照顾小师弟的生意,也挺好的么。谢青鹤抱着这种心态进门。
这伙计连忙招呼里边还在吃饭的伙计乙出来拆门板,自己则跟在谢青鹤身边听差伺候,带着谢青鹤在自己铺子里转了一圈。谢青鹤的感觉就特别奇妙:“固蜀花笺,翡翠纸……这东西在北地不时兴吧?做法也小众。你们铺子里倒是铺得齐全。”
伙计甲点头哈腰地介绍:“好叫尊客知悉,这边的花笺纸张,都是东家一位尊长的心爱之物。东家说,既是尊长心爱,想必都是好东西,家里作坊每年都要做上一批,分送到各地瀚墨堂,有缘者自可分享。”
一位尊长的心爱之物。
谢青鹤放下手里带着淡淡香气的茉莉纸,将面前花样繁杂的纸张扫了一眼。
……应该不是我自作多情吧?
伏传在寒山修行,山下的产业都由李钱一手打理。
伏传肯定不会知道谢青鹤的翰墨习惯,李钱就不一样了,他曾见过谢青鹤入魔的人生,谢青鹤喜欢用什么笔,什么墨,做过哪些附庸风雅的花笺……李钱全都知道。
但,要做主让纸作坊每年都弄这么多复杂的花笺和奢侈的纸张,那就肯定得伏传点头才行。
小师弟的心意,笑纳了吧。谢青鹤将那一排都指了指:“都包起来吧。”
这仅是纸。
谢青鹤往前一步,又看见了自己喜欢的墨与砚。
“也包起来吧。”
伙计甲刚开始挺高兴,见谢青鹤随手指了一堆砚台与墨锭,就有些忐忑了。
纸么,再贵也是有数的,加了金丝也贵得有限。墨锭就珍贵了,砚台还有上千两的……全都包起来,这买卖大得有点吓人啊?伙计甲连忙说:“尊客稍等,小的这就请掌柜来奉茶!”
“不必了,我这就要走。”谢青鹤从袖中(实际是空间)掏出几张金票,“验一验吧。”
那伙计不敢接手,赔笑道:“掌柜的这就来了。”
这么大笔的生意,真金白银交易也罢了,甩手几张金票买货,这要是假的,伙计可赔不起。谢青鹤想起这一点,便点点头:“也好。”
不管掌柜来不来,谢青鹤的心情非常好,伏传的这家瀚墨堂简直是专门给他开的铺子。
因生产力所限,这年月想弄到合意的东西非常难,要么是家中富贵能自己有作坊,基本上还得受限于匠人的水平。单纯想要买,那就是别人卖什么,你就买什么,选择非常有限。类似于我有一个想法,你去给我做出来,能完美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皇室贵族——朝廷专门养着匠人。
如今谢青鹤走进了伏传的铺子,闭着眼睛随便点,绝对出不了错。全都是他喜欢的东西。
等掌柜匆匆忙忙出来待客时,谢青鹤已经挑好了几盒笔,软硬皆有,尤其是铺子里的小楷笔,做得雅致又漂亮,深得谢青鹤欢心。
伙计甲、伙计乙忙着打包东西,掌柜的则奉茶来说话。
谢青鹤笑道:“我不是本地人,路过而已。”维持关系就不必了,以后不会再来买。
谢青鹤疯狂采买一番,给瀚墨堂带来近二千两的大生意。
过路的旅人突然带来一单大生意再用金票付账,看上去就像个大骗局。掌柜的小心翼翼验了谢青鹤递来的金票,自己拿不定主意,还专门请四海钱庄的掌柜来掌眼,总算把生意做成了。
因验票的事耽误了时间,瀚墨堂的掌柜非常抱歉,又是茶又是点心,连连赔罪。
谢青鹤正在想怎么把这些东西都扔进空间,有四海钱庄的伙计冲进来:“陆掌柜!您快回去看看吧!道安堂那帮人又来了!”
四海钱庄的陆掌柜皱眉,瀚墨堂的于掌柜则问道:“可要带上伙计?”
陆掌柜摇头说:“那伙人都是练家子。咱们这几个伙计带上也是白饶。老于,你让人去仙居客栈看看,寒山来的齐爷还在不在?若是还没有走,请他来四海钱庄坐一坐。”
“我亲自去!”于掌柜转身向谢青鹤赔罪,“尊客恕罪,老夫失礼了,铺子里有些急事……”
谢青鹤与他二人就隔着一扇门,前因后果听得清清楚楚,说:“不知是什么急事?我或许能帮得上忙。”
于掌柜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抱拳摇头:“多谢尊客援手。此事内因复杂,倒不好麻烦尊客。”
两个掌柜都匆匆忙忙离开,谢青鹤就看着两个伙计给自己打包东西。
每一样东西都要谢青鹤看过之后才封起来,且全都放在谢青鹤目之所及的地方。尤其是价值比较奢昂的砚台,得让谢青鹤再三确认之后,才放进锦盒里。林林总总加起来,得有小半车。
伙计甲问道:“尊客下榻何处?可要小的给您送回去?店里有辆马车,坐着还算舒坦。”
谢青鹤摇头道:“那倒也是不急。我晚些时候带车来取。”
钱已经付了,东西先放在店里,这就很信任店家了。伙计甲打包票:“给您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