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86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大师兄将我救离火海,将我带回寒山抚育,正是因为我天生剑骨,能为寒江剑派承继绝学。

  我情急之下失了本分,大师兄也不过薄责一二,我竟然还跟他顶嘴。

  伏传忍不住又想哭。

  可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办坏了事,只顾着哭就太让人讨厌了。

  伏传不敢回头看谢青鹤的脸色,只能蹲在躺椅前边,死死抠着扶手,小声说:“大师哥,我错了。我懈怠不勤恳,莽撞不自省……还跟您顶嘴,摔了您的佐料匣子……”

  怎么就说到佐料匣子上去了?

  谢青鹤想不通伏传的小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什么,只能先解释长生草带来的误会。

  “长生草所说的,也不一定都对。我既没有死去,也不曾禁止你过来。小师弟,你长久不至,我还一直在奇怪,你为何不再进来?一直给你备着点心果子。”谢青鹤有意安抚,声音很温柔。

  伏传这才转过头来,似乎要看他的脸色,确认他说的真话还是哄话。

  谢青鹤只好伸手,示意他过来。

  伏传犹豫了片刻,低头走到他面前,任凭谢青鹤抱住他,将他额头抵在肩上。

  “你很好。”谢青鹤抚摸他的脑袋,安慰他,“是大师兄这些年没照顾好你。”

  “不是的。大师兄对我很好,大师兄让我拜在师父门下,让我在寒山修行学艺,大师兄还让李大叔照顾我。我的命是大师兄给的,我如今所有的一切也都是大师兄给的……”伏传扑在谢青鹤肩头,还是忍不住哭了两声,“我还跟大师兄顶嘴……我怎么这么坏?”

  谢青鹤就没弄懂他的脑回路。怎么就跟“顶嘴”过不去了?什么时候顶嘴了?

  再者说了,顶嘴是很大不了的事么?他在寒山的时候,天天跟师父顶嘴,师父也没骂他坏啊。

  伏传还挺伤心。

  谢青鹤只好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以后好好说话,不……顶嘴就是了。”

  伏传不迭点头,好似认错保证:“嗯,以后都不敢了。大师兄宽恕我么?”

  谢青鹤都不知道他具体在纠结哪一件事,这会儿也只能含混地点头:“那是自然。你不要哭了,师哥一直觉得你很好,非常好。也不要自认天资不足。你这样的年纪有如今的修为功夫,称得上冠绝天下——师父那是快二百岁的人了,你总不能事事都与他老人家比。”

  言下之意,你也不要总是与我相比。我也比你大了好多岁呢,比不过我才是正理。

  伏传还是非常后悔。

  他觉得自己在骡马市表现得就不够完美,此后跟大师兄相处的点点滴滴更是灾难。

  跟“师叔”在一起的日子,没有坚持做早晚课,没有每日练功,大师兄只怕早已认定我修行不勤恳,只会贪玩。更糟糕的是,在大师兄的面前,露出了对师父的怀疑与不满……想到这里,伏传就想掐死自己。

  其他诸如当着“师叔”的面,用手指剔牙之类的小毛病,伏传已经不想多回忆了。

  我若是大师兄,见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小师弟,只怕恨得要当场打死了。

第61章

  谢青鹤的空间升级之后,一直找不到时间进来布置,现在屋子里还是空荡荡一片。

  院子里好歹还有石桌石凳,二人便在外边坐下来,简单说了几句话。

  “你二师兄与伏蔚有日升月落术勾连。如今看来,寒云师弟的守心大法练得也不成什么样子,再过一个时辰,他们俩就会互换皮囊。你若还想溯往,咱们就得抓紧时间了。”谢青鹤说。

  伏传这才想起刚才听到的秘闻,略觉不解:“大师兄,您好像并不惊讶。”

  谢青鹤没有说话。

  束寒云是怎么样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早在十一年前,他就知道自己该绝望了。只是他也不过肉体凡胎,总有不切实际的希望。

  今天与束寒云见面,束寒云说话不尽不实,他就知道事态并未好转,反而变得更坏。刚才束寒云与伏蔚说那几句话,他听在耳中半点都不惊讶。意外么?不,那就是束寒云办得出来的事。

  若他一直守在束寒云身边,一刻不瞬地盯着,束寒云大概能循规蹈矩。

  可惜。

  伏蔚是个好棋手。

  那一剂幻毒下得太过巧妙。

  若谢青鹤非要守着束寒云,幻毒蒸心,群魔造乱,谢青鹤根本活不到今天。

  伏传觉得自己可能戳中了大师兄心间痛处,他自己脑子里各种真相也在打结,一会儿是伏蔚说二师兄跟大师兄的旧事,一会儿又是大师兄说心爱之人……咦,大师兄和二师兄居然是这种关系吗?

  伏传彻底震惊了!

  男人和男人还可以……心爱的吗?

  ……小师妹也没了?

  “大师兄,您刚才说,日升月落术……二师兄跟皇帝会互换皮囊……”伏传觉得自己打开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大门,“那刚才皇帝说,他要翻后妃的牌子,等二师兄回来,那是……???”

  那岂不是帮二师兄翻的牌子?他俩关系好到可以“吾妻汝睡之”么?

  谢青鹤觉得头有些疼。

  小师弟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歪?

  伏传又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也知道,此事应该没什么可姑息之处。”

  谢青鹤见他低着头看空无一物的石桌子,安慰道:“他是你的父亲。此事也涉及你母家灭门之祸。你想多了解他,想知道过去的一切,这是身为人子的本能。每个人都会想知道自己来自何处,父母是何性情模样,为何不能抚育自己,给自己正常的家庭……”

  伏传眨眨眼,将些微湿润从眼角眨去。

  “对他有好奇心不是过犯,也不丢人。”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这就带你去?”

  伏传迟疑了片刻,摇头说:“大师兄说得简单,只怕此术施为不易。若是他装得道貌岸然,难以分辨善恶,咱们以溯往术瞧一瞧也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他不是好人……就不必了。”

  “也不是很难。”谢青鹤不提其中耗费的心血,“此心既动,何必有憾?”

  不等伏传再推辞,下一刻,谢青鹤已带他离开了空间。

  二人重新出现在太极殿房檐之上,伏传一脚踏空,差点掉下去,被谢青鹤一手拦住。

  此时二人距离东偏殿也不过三五丈的距离,谢青鹤释出一部分修为,顿时身轻如燕,一只手携着伏传就似带着不着力,起落间就攀近了东边廊殿的房梁之上。

  伏传再次被谢青鹤的轻功震惊,干脆把体重都交了出去,任凭谢青鹤拎着他跑。

  谢青鹤自然不会跟他一样踮着脚做小贼姿态,从梁上轻飘飘落下,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殿门。

  伏传小嘴都张圆了。

  ——还可以这样的吗?!

  ——居然不会被发现?!

  ——真的进来了!没有人看见!

  ……

  伏蔚跟束寒云说小话,把人都撤了下去。

  只要晃过了殿前侍卫的双眼,进殿之后,半个宫人都没有,谁来发现?

  伏蔚毕竟曾被不平魔尊附身,又能与束寒云交换皮囊,再是天资不足,对各类玄功也稍有涉猎。谢青鹤与伏传才刚刚靠近,他就有了知觉,正想呼喝反抗,谢青鹤已封住了他的口舌。

  伏蔚呼喝无语,摔了龙榻上的一只茶盏,眼看就要在地上砸出一朵碎花。

  谢青鹤的手,稳稳当当地出现,连茶盏带茶汤,一滴不落地卷了回来,重新放回了茶桌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火石电光之间。

  谢青鹤将茶盏放稳,这才缓缓抬头,看向伏蔚。

  十一年过去,伏蔚老了。身骨变得伟岸,秀颜添上几分庄严。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仓惶逼宫、窃取帝位的皇五子,这十年,群臣跪拜,万民供养,他的日子过得太惬意舒适,太高高在上,连带着他整个人的气韵风骨都变得天差地远。

  不过,在看见谢青鹤的身影时,他眼底展露出的那一丝错愕,犹有几分当年的底色。

  他和束寒云一样,都没想过谢青鹤会进宫来。

  谢青鹤也没废话迟疑,指间携出两道真符,倏地烧成烟灰,立时就有罡风激荡,天地间阴阳二气做出了回应。他在伏蔚额上贴上一道摄魂符,低喝一声:“摄!”

  伏传连忙伸手给他。

  谢青鹤将小师弟手掌一带,两个人一起飞入了记忆的虚无世界。

  ※

  未央宫,某个深秋。

  熙和主殿传来女子悲戚绝望的哭泣,仿佛能传得很远很远。

  偏殿门口守着几个老宫女,将年幼的皇子拦在宫室中,口中温温柔柔地哄着,无非是娘娘安好,娘娘无碍,小殿下吃好睡好安稳度日,就是娘娘最大的倚靠云云……就是不许皇子出去。

  那小皇子气得直跳脚,偏偏身弱力小,冲不破宫女嬷嬷们的温柔大网,只得大声尖叫。

  谢青鹤木然站在床前,看着年幼的伏蔚发飙。

  这不是入魔。

  谢青鹤此行的目的,也不是替伏蔚重新活一次,了结他的心魔怨恨。

  所以,他和伏传都是以旁观者的身份来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伏蔚行事。

  与他同来的伏传也木呆呆地站着,拉着谢青鹤的手,屏气凝神,一动不敢动,只怕自己一喘气就被满屋子的宫女嬷嬷发现捉住。

  过了好片刻,好几个老宫女直接从伏传面前走过,伏传才意识到,她们看不见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望向谢青鹤:看不见我们哦?

  谢青鹤轻声说:“看不见,听不见。”

  伏传左右看了一眼,突然快步从窗户翻了出去。

  谢青鹤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只得跟着出去,没两步就发现伏传找了个僻静没人的地方,抱着一棵桂花树哇哇地吐……将胃里的东西吐光了,伏传才蔫头耷脑地回来:“天旋地转。”

  谢青鹤也没想到会给小师弟带来这种后遗症,他自己没什么感觉,以前也没有这症状?

  熙和宫的主子正在嗷嗷大哭,除了几个贴身服侍的大宫女,合宫奴婢都老老实实地躲着,只怕撞上枪口上自找晦气。平日里没什么人的茶房更是坐满了躲事儿的宫人。

  谢青鹤便带着伏传找了间无人的屋子进去,先给伏传找了点冷茶漱口:“还晕么?”

  伏传点头,又摇头:“还有点晕,不过好多了。应该不会再晕了。”

  谢青鹤也是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身份“入魔”,很多细节都与从前不同。比如这片记忆营造的小世界中,所有人都看不见他俩,仿佛他们就是一片鬼魂。可伏传吐出来的秽物依然落在了树下,他们也能碰触使用屋内的各种东西,喝过的水会减少,漱口水也能吐进痰盂。

  短时间内,他俩可以悄无声息地存在着,时间长了,只怕就会真的传出闹鬼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