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鸟兽房的奴婢客客气气地接待了他,收下了那只鹦哥,只说会好生伺候。
“就叫它好好养着吧。若有人喜欢它,也不必说它的来历。”伏蔚叮嘱。
蒋妃在世时,他什么都不缺。蒋妃死了两年了,他也已经习惯了空有皇子名头,拿着金子都买不来饮食衣裳炭火香料的日子。何况,皇子年例菲薄,他那点银子还经常领不到手,蒋妃遗留下来的金子也不大够花用了。
鹦哥要吃专门的鸟粮,伏蔚实在无力饲养,只好送到鸟兽房来,给这小精灵一条生路。
“那是那是,奴婢明白。”鸟兽房的太监答应得恳切。
伏蔚又陪那鹦哥说了两句话,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走出去不远,伏蔚想起北宫里的小狮子狗最近也不大精神,此行也想找个训狗师傅去看看狗,与鹦哥作别太过不舍,竟然把这事给忘了,便又转头回去。
回去的路上便要经过鸟兽房的园舍。
伏蔚喜欢小动物,蒋妃养着鹦哥,他自己养着小狗。
路过鸟兽房园舍时,伏蔚就忍不住抬头张望,想看看里边会有什么小可爱?
是猞猁!
二公主就养着三只猞猁,撵回来的兔子,比箭射的都多。
伏蔚非常羡慕。
可惜乾元帝不喜射猎,鸟兽房许训得好的猞猁就那么几只,蒋妃在的时候,他年纪还小,蒋妃不肯替他去要,现在蒋妃已经不在了,那就更加轮不上他了。
伏蔚正贪婪地看着那爪子胖乎乎、看上去极其威风有力的猎兽,突然听见扑翅声。
下一刻!
猞猁纵身跃起,嘴里便多了一口熟悉的翠毛。
“茶哥!”
伏蔚惊得扑向园舍的花墙,不断扑打:“快吐出来!吐出来!”
提着鸟笼来喂猞猁的小太监也吃了一惊,匆匆忙忙跑了回去报信:“干爹!干爹不好了!我刚才把那鹦哥提去喂了武宝,被五殿下在墙外瞧见了!他……他还在嚎呢!”
鸟兽房的主管太监也愣了片刻,旋即冷笑:“将门户锁好,叫他嚎去。”
死了亲娘又不得圣心的落魄皇子,若是年纪稍大一些,他也会害怕两分。伏蔚这才多点儿大?得罪了圣眷正隆的羊妃母子,能不能有命活到成婚开府都不一定。
偌大的深宫,不止埋奴婢,它还埋了无数后妃龙裔呢。
猞猁又将鹦哥吐了出来。
伏蔚急着要救,园舍围墙太高,他翻不进去,只好去拍鸟兽房的大门。
里边的阉奴得了主管太监的命令,将门户紧闭,无论伏蔚怎么拍门叫喊,说尽了好话,那边的人都似死绝了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伏蔚进不去门,只得哭着回到园舍墙外,试图恐吓那只猞猁,使它远离被扑伤了翅膀的鹦哥。
猞猁根本听不懂他不得章法的命令,反倒认为他在鼓励自己。
戏耍猎物的天性让猞猁不肯一口咬死吞吃鹦哥,它一次次将鹦哥扑抓在地,一次次嘴衔爪按。
站在园舍墙外的伏蔚只能哭着看着蒋妃留下的鹦哥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最终被猞猁拆成零碎,分次吃进了肚子里。
直到鹦哥只剩下几根沾血的羽毛,伏蔚才背身靠着园舍花墙,无声哭泣。
“他总是这么倒霉,这么被欺负。”伏传咬着下唇,“我快要看不下去了。”
“便不看了吧。”谢青鹤说。
入魔的时候,谢青鹤不能调整时间流速,只能用魔类的身份一天一天地活下去。
此次借用伏蔚的记忆溯往,性质与入魔并不一样。他发现自己可以操控属于伏蔚的记忆点,有些伏蔚记忆中比较模糊或是伏蔚认为不重要的时间,就可以直接掠过去。
蒋妃死了已经快两年了,谢青鹤伏传在这个世界也就度过了不到半个月。
二人不必饮食,也不觉得困倦,一直跟着伏蔚的重要记忆行走。
蒋妃死后,失去依靠的伏蔚的实在过得太惨。谢青鹤见惯世事也还罢了,伏传每每都要动情生气,几次亮出慕鹤枪,嚷嚷着要去把皇帝和羊妃捅死,闹得谢青鹤哭笑不得。
鹦哥被猞猁吃掉之后,伏蔚又消沉了几日,麻烦就找上了门。
原来鸟兽房的太监左思右想也怕伏蔚闹事,就去二公主跟前哭诉,说二公主的武宝吃了五皇子的鹦哥,那鹦哥是蒋妃留下来的宝贝,只怕五皇子不肯善罢甘休云云……
二公主的生母范嫔与蒋妃有旧怨。
范嫔也是大家出身,比蒋妃更早一步有了孕信,当初还挤兑嘲笑过蒋妃。
哪晓得十月怀胎,瓜熟蒂落,生下来一位公主,皇帝允诺的妃位没了,堪堪册封了一个嫔位。蒋妃倒是后来居上,凭孕功成功封妃,没少对范嫔冷嘲热讽、提点教训。
册妃礼上,范嫔就给蒋妃磕过头,至今耿耿于怀,不能相忘。
——伏蔚在宫中活得这么悲惨,和他那位喜欢到处跟人掐架结怨的亲娘蒋妃脱不了干系。
乾元帝养育儿女也很奇葩。喜欢的才管,不喜欢的看都懒得多看一眼。总体来说,女儿全在不喜欢那一栏,儿子么,第一看生母讨不讨喜,第二看像不像朕,第三看听不听话。
二公主理所当然就是不得圣心那一类。
但,乾元帝不喜欢她,也从来没管束过她。既然不喜欢,哪儿有心思多看一眼?
换句话说,只要二公主没跋扈到被人告状到乾元帝跟前,基本上也没人能管束她。
骄纵跋扈的二公主就带着自己的三只猞猁、八只猎犬,另有四个大宫女、十二个小宫婢、二十个小阉奴,气势汹汹地堵在了北宫门口,叫“皇五弟出来说话”!
北宫奴婢将宫门关上,生生被二公主带来的奴婢推开了,猎犬汪汪地叫,声势震天。
伏蔚只怕自己的宫人吃亏,只得出来见礼:“二姐姐好。”
“我不好!”二公主满头珠翠,摇头晃脑时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非常好听,“你那鹦哥养得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放到鸟兽房去?你说,是不是故意想害我!”
伏蔚想起被扑杀的鹦哥,心口都堵上了,冷着脸否认:“二姐姐以为,我能怎么害你?”
“谁知道你喂那鹦哥吃了什么脏的臭的?武宝吃了你那只鹦哥之后,好几天不能起身,粑粑都不正常了!你看她蔫蔫的样子!都是你那鹦哥害的!”二公主强行让自己精神矫健的猞猁“蔫蔫”。
伏蔚气得脸色发白:“二姐姐不要强词夺理!”
“你做下了坏事,还说我强词夺理。还知不知道长幼尊卑的规矩了?我还是你姐姐么?”二公主厉声喝问。见伏蔚不肯服软,她抽出腰间驯兽用的小鞭子,啪地在地上抽了一下,“快认错!”
伏蔚不想认错。可是,他也不想挨鞭子,便抿嘴不语。
二公主也是骄横惯了,平日她拿小鞭子吓唬一下,没有母亲撑腰的弟妹兄姐都要服软,见他强项不低头,满院子宫人都看着她表演,她也深觉没有排面。
二公主气急了就是一鞭子抽在伏蔚胳膊上,努力训斥他:“快认错!”
伏蔚绝没想过她真敢动手,吃痛之下,踉跄倒退一步。
身边仅有的几个宫人扑了上来护住他,朝着二公主哀求:“二公主恕罪。我们殿下年幼不知事,奴婢替他向您磕头赔罪……”
倔强弟弟还是不肯低头,二公主更加下不来台了。
恰好这时候宫人都跑出来护主,没人照管一直在宫室里的小狮子狗。这狗儿对伏蔚最是忠心,见主人受了欺负,马上就从屋里奔跑出来,护在伏蔚身前,冲着二公主汪汪怒吼。
二公主眼前一亮。
打弟弟太狠容易出事,打奴婢弟弟又不吃教训。这个正好!
她伸手打了个口哨,就有一条猎犬被奴婢送了套绳,忽地冲了出来。
那猎犬生得膘肥体壮、一身腱子肉,平日里撕咬猎物就是一把好手。伏蔚的小狮子狗只有小小的一团,撵个毛线团子都会跌跤。一大一小对峙,小狮子狗被猎犬一口咬住脖子,马上咬断了咽喉。
伏蔚眼睛瞬间就红了,上前猛捶猎犬脑袋:“你……松口!还我小白!”
“太可恶了!”伏传也气得浑身发抖,“这宫里的大人坏,小孩子怎么也这么坏!她不是姐姐么?怎么这么欺负弟弟?!”
大概是父子相继的天性。伏蔚喜欢小动物,伏传也喜欢小动物,越灵性的越喜欢。
这些天伏蔚老是逗他那小狮子狗玩儿,伏传也跟在身边,看着小狗儿屁颠屁颠地在地上滚。偶尔趁着伏蔚睡觉休息的时候,伏传还要把他的小狗儿偷出来玩一会儿,已经培养了些感情。
谢青鹤还记得束寒云说过,他打小养什么死什么。
那是被伏蔚混淆的记忆。
明知道这小狗儿八成要被养死,谢青鹤也怕小师弟伤心,阻止了几回,不大让伏传跟小狗玩。
只是没想到这死亡来得如此突兀。
伏蔚要从猎犬口中抢回自己的小狗,猎犬受训严格,没有主人口令绝不会松口。一片混乱之中,也不知道二公主发了什么令,猎犬转而攻击起伏蔚……
伏传捏着两只手,牙根咬得死紧:“没有一个好人。”
谢青鹤轻轻抚摩他的肩背,安抚着他。看着二公主淡淡的眉眼,总觉得有些熟悉。像谁呢?
二公主的猎犬咬伤了五皇子。
这事儿终于还是闹到了御前,经王太监提醒,乾元帝才想起皇五子就是蒋妃的儿子。
只是伏蔚的右手胳膊被咬得血肉模糊,哭得满脸鼻涕,并没让乾元帝联想起蒋妃那张端庄美丽的旧容颜,反倒让他想起了蒋妃嗷嗷哭诉的怨妇模样——跟他亲妈一样讨厌。
“女孩儿家,不知贞静娴淑,又是猫儿又是狗儿的,你想做什么?”
乾元帝先训斥二公主。他不喜欢伏蔚,也不喜欢二公主。对这两个给他找事的儿女,乾元帝各打五十大板的技巧很娴熟:“把她那些猫猫狗狗都处死了,训狗养兽的下人一并杖毙。”
“这么大的姑娘了,半点规矩都不懂。这就送到皇后那里去,再过两年该开府成婚了。”
“真是成何体统。”
二公主花容失色,猫儿狗儿乃至于下人死光了都不要紧,她怕的是皇后。
宫中高位娘娘不多,生母范嫔又很少管教她,二公主早已自由散漫习惯了。若是去了皇后宫中,又有皇父命令管教的旨意,只怕会被关着学规矩,一直关到出嫁那一日。
皇后不是妃母,那是嫡母。
哪怕皇后一天照三顿捶她,范嫔不敢吭声,皇帝也根本不会过问。
二公主的心中,皇后就是个不得宠的变态老婆子,天天说这个规矩,那个规矩,吃饭时勺子碰着碗都会被她神色不明地多看一眼。小姑娘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磋磨?
二公主依在乾元帝御座前磕头求饶,哭得娇滴滴的,范嫔也跟着抹泪。
就在皇帝不耐烦的时候,伏蔚跟着爬起来跪下,磕头求道:“儿臣自阿娘去后无人管束,才会乱了规矩冒犯二姐姐。求父皇开恩,也让儿臣去娘娘中宫受教。”
伏传一路跟着伏蔚,看着他被狗咬的伤痕直攥劲儿,都不知道这倒霉日子何时才到尽头。
见伏蔚抓准时机、主动恳求中宫教养,伏传忍不住喃喃:“他可算是开窍了啊。”
换了任何时候,乾元帝都不会考虑他这个请求。
一来不被皇帝喜欢的落魄未成年皇子,根本没有单独面见皇帝的机会。二来就算他想求点什么,也绝不该妄想中宫教养。皇后那是什么身份?能被她亲自抚养的孩子,通通都是抬举。
如今的时机非常巧妙。
伏蔚才被二公主养的猎犬咬伤,二公主又很不懂事地哭求不去中宫,乾元帝正不耐烦。
女儿不懂事,儿子倒是知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