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93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皇长子伏葵生母仅是个贵人,到伏葵成亲开府时,才被乾元帝赏了个嫔位。母家不得力,有个长子身份,本也该得到皇帝重视。奈何伏葵是天生命不好,乾元帝长相威武俊美,后妃也都是美人,偏偏伏葵生来痴肥,五官也不出挑,看上去简直不像是伏家的种,乾元帝看见他就烦。

  皇三子伏蒙生母早逝,这些年就一直抱着羊妃的大腿,完全是羊妃的狗腿子。

  光是伏葵和伏蒙两个哥哥,连番找茬寻衅,这就足够让伏蔚喝一壶了。

  ——伏葵和伏蒙都已成亲开府,正儿八经封了王爷,伏蔚还是个在读书的光头皇子,爵位被死死压着,身份也被长幼有序四个字压着,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伏蔚被欺负了,谁在乎呢?

  一开始不过是弄些见礼罚跪的小手段,后来就越来越过分了。

  深秋天气被推下太液池,捞上来不给衣裳穿,直接用火盆烤,硬生生给烤脱水……

  伏蔚病了几天都起不来床。

  年长的哥哥们可不如伏苍那样的蠢孩子好对付,褚皇后被幽禁之后,她的宫人们也都被羊妃收拾得七七八八。就和当初在北宫神秘失踪的老宫女们一模一样。

  伏蔚没有了得用的心腹,更加没法儿对付年富力强、人脉丰厚的皇兄。

  他额间的血色越来越浓厚。

  然而,这会儿没有魔尊附身,强权镇压之下,堕魔的伏蔚也只是个无能的普通人。

  伏蒙本就是个娘死爹不管的混账,得了羊妃授意去收拾伏蔚,将伏蔚欺负得卧床不起也不见乾元帝多问一句,他就知道这个弟弟完蛋了。

  既生轻蔑之心,就有凌辱之意。

  待到伏蔚能起床去上书房读书了,伏蒙带上几个小太监递牌子进宫,把伏蔚拦在了下学的路上。

  这一回,伏蔚被伏蒙拖进了伏苍出事的岩亭之下。

  岩亭建在假山之上。假山底下留有穿行的通道,平时也没什么人往里边走。

  “三哥哥又要做什么?”伏蔚本能地知道危险。

  上边就是伏苍摔下来的岩亭。这地方复仇的意味太过强烈,焉知伏蒙会不会为了讨好羊妃发疯,对他下什么狠手?要他性命倒也不至于。只消摔断他两只手两条腿,他这一辈子也彻底完了。

  伏蒙捏着他的脖子,将他压在湿漉漉的假山上。

  不等伏蔚反应,伏蒙突然低头,咬住伏蔚精巧漂亮的耳朵。

  伏蔚只觉得耳朵一阵恶心的湿热,不觉得痛,只剩下恶心与惊恐:“三哥哥?!”

  ……

  接下来发生的事,谢青鹤认为少儿不宜。

  “走吧。”

  谢青鹤没有去拎伏传的后领,只提醒了一句。

  伏传还盯着假山洞子里扭在一起的两个人,满脸震惊,眼底更有无数不解。

  他这样不听劝说,谢青鹤仍旧只站在他身边,再提醒了一句:“小师弟,你要收摄心神,不要再琢磨此事了。”

  这几天相处下来,谢青鹤能感觉到,小师弟在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自己。

  他对伏传从没有冒犯的心思。

  偶尔摸摸脑袋,捏捏脸蛋,也是把伏传当作小辈疼爱。

  但,自从那场春梦之后,伏传就不爱往他身边粘了。从前伏传会搂着他的胳膊,讨好地叫大师兄,问这问那,叽叽喳喳。那场春梦之后,伏传总是离着他二尺远,大概就是伸直了胳膊也碰不到的距离。

  谢青鹤想,会做春梦了,想来也是真的懂事了吧?

  恰好二人之间,又有暠县客栈那件不愉快的旧事。小师弟回想从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忌惮恶心不喜欢,想要离自己远一些,谢青鹤也不是不能理解。

  然而,二人皆在伏蔚的回忆世界中,想要真正回避也并不实际。

  ——若谢青鹤掠过不重要的时间线时,伏传不在身边,二人就会失落几个月或几年。

  这就导致谢青鹤与伏传不能离开太远。不管伏传是不是对他生了厌恶之心,二人既然处在伏蔚的记忆世界里,且不能擅自分开,谢青鹤就不能放任他们的关系失控。

  伏传有心回避,谢青鹤也不会去问你为什么要避开我——还能为什么?

  他只能尽管好自己的手,严令自己小心仔细一些,不再去碰小师弟一下。

  夜里守在伏传身边时,谢青鹤也会向伏传解释一声:“你安心歇息,我在旁边以防万一。”万一伏传收摄不住心神,半夜做梦又干坏事,他也能和前次一样,强行把小师弟的心猿意马摁回去。

  言下之意,若伏传能管好自己,他马上就会转身离开,不再与伏传同处一室。

  伏传也知道大师兄待自己有些疏离。

  他还知道,大师兄的疏离,很可能是因为自己主动的避忌。

  换了其他时候,伏传都会马上去找大师兄澄清此事,化解这份误会和矛盾。他与大师兄之间绝不该有这样的问题。

  可是。

  伏传也很艰难。

  他已经被那场春梦搅得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了。

  谢青鹤要求他做早晚课,要求他收摄心神,他都照着做了,效果并不好。

  伏传天性多思善感,容易与人共情,随时都能跟人感同身受。上官时宜早就发现他这毛病了,只因他不分善恶都一视同仁,并不会让情感左右自己的判断力,上官时宜也就没有强求他违背天性去修炼守心的功夫。

  人不能违背自己的天性,身为师长只能顺着天性,徐徐引导。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伏传压根儿就没练过守心的功夫。临时抱佛脚,能有多大用处?

  伏传也不想再弄出什么事故来。谢青鹤离他越远,他才能越正常。

  至于说,与大师兄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不要放任这种误会?

  都说日有所思,方才夜有所梦。那个梦里发生的一切太过离奇,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竟然会有那种想法,光是自己窝在阴暗处想一想,他都羞耻得想要挖个洞把自己埋了,哪里敢说给谢青鹤听?

  在暠县时,大师兄身中幻毒,不过是摸了他一下,就得把胳膊折了。

  他梦里的事若说出来……

  伏传瑟缩。

  他可不想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大师兄不要把他的唧唧和屁股一起折了。

  伏传跟着谢青鹤走出来两步,听见里边的呜咽声,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伏蔚的下人早就被打晕在路边了,纵然没有晕过去,他们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求救。太极殿是绝对进不去的,拿命去拼都哭不到乾元帝跟前。褚皇后被幽禁在熙和宫,自身难保。谁能帮忙呢?

  如今的未央宫中,没有任何人愿意冒着与羊妃作对的危险,来替伏蔚打抱不平。

  何况,当初伏苍之死,伏蔚就真的干净么?

  这样一想,各宫妃嫔皇子公主对伏蔚的遭遇冷眼旁观,也就特别理直气壮、心安理得了。好人看见好人受欺凌是会难过的,如果自己不敢出头,那么,假设被欺负的也是个坏人,心里就舒坦多了。

  伏蒙带来的几个太监则堵在假山各处,不使人靠近围观。

  其实,也没什么人敢来围观。有宫妃的仪仗远远地露了一个小角,许是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很快就退了回去,仿佛从未来过。

  伏蔚在假山里哀嚎了几声。

  伏传能听见伏蒙在里边捶打了他几下,随后伏蔚就没声音了。

  这让伏传觉得心慌气短。

  他不懂。

  乾元帝和妃嫔能敦伦,那是因为妃嫔都是女人啊。

  男人和男人……为什么也可以这样?

  ※

  对伏蔚来说,这是个不眠之夜。

  不仅因为他遭受了此生最大的折辱,也因为在熙和宫幽居半年的褚皇后,终于传出了死讯。

  据说天擦黑时,褚皇后就出气多、入气少了。

  宫人向守卫递了消息,要请御医。御医提着小灯笼一溜小跑赶来时,褚皇后就殁了。

  这倒霉的御医就得负责向太医院汇报情况,太医院的折子递上乾元帝御案时,熙和宫的奴婢都没能出得了门——后宫居然没人向皇帝禀报,褚皇后殁了。

  乾元帝正在跟新晋的美人郗氏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就叫等一等吧,天亮了再说。

  伏蔚住在皇子所里,能听见熙和宫的哭声。

  他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上斗篷,不顾宫人的阻止,摸黑走了出去。

  伏传跟在他的身后。

  伏蔚在流血。

  鲜血从裤腿流出来,沾湿了他雪白的袜子,落在他的软底鞋上。

  伏传突然就明白了。

  原来,男人和男人之间,是这样行事。

  伏蔚没有去熙和宫。

  他没有带宫人,也没有提灯,在黑夜中走向了太液池。

  他仿佛看不见前面的池水,以为那是一片平地。撞撞跌跌地走上前,一脚踩了下去。

  池子掘来极深,靠着岸边也有五尺碧波。伏蔚掉下去就被没了顶。伏传伸手想要抓他,堪堪在抓住他的前一寸将手握紧,到底还是没有碰到伏蔚。

  他想起这里是记忆世界,救也无用。

  他想起本也不必救,伏蔚还能活很久,十多年后,伏蔚都活得好好的。

  ——他想起,自己本不该救伏蔚。

  伏蔚不是个好人。

  悄悄跟在伏蔚身边的宫人已惊慌失措地奔了出来,纷纷下水抢救。

  谢青鹤静静地站在水边。

  这夜没有月光,淡淡的星辉将他的身影拉长,模糊了面容。

  他在看魔气氤氲的太液池,与群魔打交道的时间太长,谢青鹤很容易就分辨出来,伏蔚的龙裔之血落入水中之后,马上就有好几只魔尊循着血光而来,争先恐后地挤入了伏蔚的体内。

  宫人们还在竭力救援。

  伏蔚被托了起来,口鼻露出水面,往岸边托举。

  一道淡淡的魔影踏水而至。

  没有开天眼的宫人只感觉到一股寒风刮来,彻骨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