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洛水
那张脸虽然略显得缺乏血色,但再不见丝毫焦躁以及隐隐的颓然之色。
现在的他,脸上虽依然有着清晰的皱纹,但他的眼亮如天空火热的太阳,灼灼然俯视着下方的众人。
他仅仅只是坐在那里,就带给人一种无形的魄力。
他依然是曾经那位雄姿英发的君王,不曾改变。
“海上民没有进攻?”
“是的,陛下,似乎是因为对昨日那一战的不满,他们正在整顿。”
政事厅里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明白,昨日的胜利只是因为海上民对他们突如其来的爆发措手不及而已。
等那些入侵者重整完毕,战力越发强大之后,再也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
明日海上民将重整旗鼓而来,而那一战必定更加惨烈。
而以迪迈兹城此刻近乎于无的防御能力,根本抵挡不住那些入侵者的攻击。
这座城市的陷落,或许就在明日。
一名老将出列,他开口道:“陛下,撤退吧。”
他说话的语气透出几分苍凉。
顿了一顿,他说:“我自请留守迪迈兹城。”
“退?”
戴维尔王看着他,目光深邃。
然后,他摇了摇头。
他说:“我不退了。”
老将心里一惊,抬头看向戴维尔王。
“陛下,这座城守不住了,您唯有先行撤退,保存实力,以后才能反击他们。”
其他人也纷纷劝说起来。
“是啊,陛下,敌人势大,我们还是先避其锋芒。”
“为了您的安危。”
“请您务必先撤退到……”
“一路退下去,直到退无可退吗?”
戴维尔王的一句话让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众位武将纷纷低下头。
说是撤退,实际上就是逃走。
这是武将的耻辱,是他们的耻辱。
戴维尔王俯视因为感到耻辱而低下头的武将们。
“纳塔贝尔城没守住,我退了。”
“戈莫雅城没守住,我也退了。”
他说,一句句话如最锋利的刀刃。
一句就是一刀。
硬生生地扎入心底最深处。
他平静地说:“这一次,我不想退了。”
整个政事厅的空气蓦然一顿,就连众人的呼吸声都仿佛停滞在这一刻。
众位武将猛地抬头,睁大眼,皆是惊愕地望向戴维尔王。
所有人都明白戴维尔王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这一次,我不退了。】
有人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有人低下头,掩住眼底的湿意。
有人攥紧了拳头。
有人咬紧牙。
最开始说话的老将闭上眼。
没有人说话,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房间里寂静无声。
只是,不知是谁先带头,有人俯身,跪了下去。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般,众人纷纷俯身,屈膝跪落在地上。
这些在战场上铁骨铮铮的武将们,此刻竟是大多都红了眼角,湿了眼眶。
他们跪在地上,握紧的拳头用力地按在心口。
他们深深地向他们的君王低下头。
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可是他们以他们的行动向他们的君王表达了他们的决意。
——我们将跟随于您,直至最后的那一刻——
戴维尔王站起身。
宽大的披风随着他的起身在他身后呼啸着飞扬起来。
他的目光在跪在下方的众位武将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安提斯特身上。
“安提斯特。”
他喊出他的名字。
“你肩上的伤势太重,不能战斗的你留下来也只会成为累赘。”
“我命令你,带着两千骑兵,保护迪迈兹城的子民撤离。”
他说:“我已派出传令兵,命令迪迈兹城以南的所有沿海城市的城主带领城民撤往内陆。”
正是因为亲自和海上民对战了三次,所以戴维尔王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入侵波多雅斯的种族有着多么可怕的战斗力。
这个种族太强悍。
没有城市可以抵挡住他们的攻击。
他可以撤退。
他可以撤回王城。
可是,他若是一走了之,迪迈兹城的城民呢?
还有迪迈兹城后方的莫尔城、摩余多城,希米亚城……这些城市里的城民该怎么办?
那些城市里,近十万的波多雅斯子民将会被海上民屠杀。
他们流出的鲜血,将染红这片东方的海域。
所以,他不走了。
他不退了。
只要他还在迪迈兹城一天,海上民就绝不会越过他南下!
戴维尔王闭眼沉默了稍许,当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的眼底掠过一道决然之色。
他说:“此刻,我废除第一王子帕斯特的王太子之位!”
低沉的声音在政事厅中回荡,让在场的众人心底都是一震。
一时间,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戴维尔王站在上方,神色肃然。
“我以波多雅斯之王的名义,向海神普赛尔、向所有波多雅斯的子民宣告,即日起,立第三王子萨尔狄斯为王太子。”
他斩钉截铁地说:“我若亡,王太子萨尔狄斯即刻继任波多雅斯王!”
戴维尔王的目光落在跪在下方的年轻将军身上。
当听到让自己撤离的命令时打算说些什么的安提斯特将军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戴维尔王接下来一系列的话惊住。
他跪在地上,仰着头,眉头微微皱起。
安提斯特皱眉看着戴维尔王,目光微微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提斯特,当你护送城民们安全撤离之后,就前往舒尔特城,向所有波多雅斯的子民宣告此事。”
戴维尔王俯视着他,说,“以你的身份。”
…………
一转眼白日就过去了,此刻已经到了深夜。
深夜时分本该是静悄悄的,可是迪迈兹城中却忙乱成一片。
城民们纷纷离开屋子,汇入街道上的人流,趁着夜色从西城门离去。
人流安静地、悄无声息地流动着。
所有人都默默地前行着,没有人开口说话。
但是在这种无言的沉默中,笼罩着一种巨大的悲伤。
这里是他们的故乡,是他们祖祖辈辈生存了许久的城市。
他们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竟是被迫离开了那里。
城主府的高楼之上,戴维尔王站在窗边,俯视着下方街道上密密麻麻向西城门涌去的人群。
他右手拿着一杯酒。
只是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