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水伽楠
赵志军担忧地看着田三红道:“你的反应有点严重,吃不了有营养的东西可不行。要不你跟食堂请假,我直接带你去市里医院看看,场部的医院水平太一般。”
田三红不以然地道:“怀孕前三个月吃不下东西很正常,这点反应算什么?我怀前面四个孩子时,都快生了还下地干活呢,没那么娇气。”
顾立春道:“妈,以前是没条件讲究,现在有这个条件就得注意些。你累了就休息,别硬撑。大不了可以跟食堂说,找个临时工先替着你。”
赵志军也赞同顾立春的意见。
田三红急忙说:“我好容易得着这个工作,干嘛找人替我?不行。你周姐和小魏人挺好的,主动帮我分担,我没事。”
赵志军只好说:“三红,不是说好了我养家吗?我一个人的工资够养活咱们一家。”
田三红的文化水平有限,无法用准确的词句描述那种感觉,反正就是觉得有工作后跟以前不一样了,觉得更有底气。
她说道:“志军,这不是工资不工资的事儿,我就觉得有工作干心里踏实。”
他们三个大人正说着话,小满不知什么时候凑了上来,加入他们的谈话:“妈,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听高副书记提过,她说妇女要想顶半边天,就得跟男人一样参加劳动和工作,要比男人更努力。”
小满的理想是当干部,她的学习榜样是白大姐和高副书记这样的女干部。平常逮着机会就往她们身边凑,偶尔能学个一句半句的,回来就活学活用,说起话来跟个小大似的,顾立春有时候听着就忍不住想笑。
顾立春有意启发小满:“高副书记说得有道理,不过,不管是谁的话,你都要用辩证和批判的眼光去看问题,不能全信。”这个时代的洗脑太厉害,他想试着教会妹妹去独立思考。
小满不懂就问:“那什么是辩证批判的眼光呢?”
顾立春一步步启发她:“就是对任何话都不能轻易全信,要自己动脑子去想,想这人的说话立场,想想他为什么这么说?这么说真的对吗?有没有需要补充的?哪些地方需要反驳?想不明白的可以问问别人,也可以去看书自己找答案。
比如说这句,妇女能顶半天边,女同志要跟男人一样参加工作。女人在智力上跟男人是一样的,干智力方面的工作向男人看齐绝对没问题,可是体力呢?男女体力有差距,我们就要承认这种客观的差距,不能不顾实际的身体情况,硬要跟男人一样。还有啊,既然大家都干一样的活,是不是待遇就得一样?可是在有些地方,只有干活时男女一样,一到工资待遇和政治待遇男女又不一样了。后面这是个大问题,以后你当了干部再试着去解决。”
顾立春说的这种情况,在建国初期更明显,听说有些女同志为了证明自己跟男人一样,大冷天的来着例假泡在冷水里干活。现在略好些,但仍存在这种情况。他就是想告诉小满,不要轻易因为任何的主义和口号去盲目地牺牲自己。不要轻信任何人的话,要相信自己的判断,省得将来被手段高明的渣男pua。
小满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又不全懂,她皱着眉头费力地思索着。
赵志军扫了顾立春一眼,说道:“小满才多大,你就跟她讲这些?”
顾立春认真道:“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顾立春也不指望小满这个年纪的孩子一听就懂,教育是要潜移默化的。
他鼓励小满:“这个问题很大,不是一时半会能想明白的,你可以带着问题去思考去读书。好了,继续吃饭。”
小满一边安静地吃饭一边思考问题。
田三红坚持要继续工作,赵志军和顾立春尊重她的选择。
从这以后,食堂里多了几个义务打杂工,立夏、立冬、小满、赵明光几个大孩子,放了学轮流去后厨房打杂帮忙,赵志军工作之余也去后厨干活。他做饭水平不行,可是力气大,端锅颠大勺很有优势。
开饭时,赵志军还在食堂窗口帮忙打饭。
这天中午,陆大爷去打饭,一看到赵志军在窗口打饭,不由得一愣,随即便直接了当地问道:“这饭菜是你做的?要是你做的我就换个窗口打。”
赵志军气得直瞪眼:“我再怎么地,也比你厨艺好吧?”
陆大爷严肃地说道:“那可不一定,你的厨艺遗传你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赵志军气得不想说话。
排队的众人挤眉弄眼,相视而笑。
最后还是田三红出来辟谣:“舅,你放心打饭,这饭还是我们仨做的,志军只负责打杂帮忙。”
听到这话,陆大爷放心了,其他人也放心了。
有时顾立春中午有空也会去帮忙,这时候,大家伙又是另外一番态度。
“小顾同志,哪道菜是你亲手做的?我一定得好好尝尝。”
“顾同志,要你给我们打饭,多不好意思。”
轮到陆大爷,他笑眯眯地问道:“这菜是你做的?要是你做的,我就多打些。”
赵志军听到后,看向陆大爷和众人时,目光都冷飕飕的。
……
入秋之后,天气越来越凉。冬小麦播种完后,农场进入了冬闲时节,大家的工作量大幅减少。
顾立春难得清闲下来,他察觉到自己开始长膘了,原因也很奇葩。 因为田三红怀孕的缘故,大家一致同意取消家庭早餐和午餐,好让她多歇歇。一家人全部到食堂去吃早饭和午饭,晚饭大家一起帮忙做。
顾立春本来也没觉得不好,五场的食堂经过一番改革后,饭菜味道在全场是数得着的。
可孟念群听说后,主动包揽起他的早午两餐。
自打有了顾立春提供的菜谱后,孟念群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经常换着花样做饭,光是早餐就花样繁多。
今天是葱油饼,明天是水煎包,后天是炸油条。
这天早上,他做了胡萝卜土豆丝卷饼和八宝粥,为了带着方便,八宝粥是用竹筒装着的,上面还有个盖,里面有只木勺。早餐不但有顾立春的份,还有陈洁的份。
顾立春带着卷饼和粥去找陈洁,陈洁是一脸惊喜,此时,上班时间还没到,两人就坐在办公室门口吃卷饼喝粥。
陈洁一边吃饼一边调侃道:“你知道女宿舍卧谈会上大家评价出最值得嫁的男同志是谁吗?”
顾立春面带惊讶:“你们还谈论这个话题?”他还以为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很保守呢。
陈洁笑道:“大家私下里说的,当然原话不是这样,原话是‘你觉得适合共同进步共同学习的革命伙伴是谁’。”
顾立春指指自己:“有我?”
陈洁笑着点头:“你排第一位,孟念群也在前十,要不是他的身份问题,估计还能排更高。”
顾立春对于孟念群的排名不意外,他长相英俊,厨艺好,会的手艺高,脾气还好。
对于自己的排名嘛,略带惊喜,他自嘲道:“可惜了这么高的排名,我早已下定决心为了革命事业,光荣地打光棍。”
陈洁有些不解:“为了革命事业,不至于要打光棍吧?”
两人正在说话,刚好朱书记邓场还有白大姐等人来上班了。
朱书记听到了顾立春的话,好声劝道:“小顾,你跟别人不一样,人家打光棍那是为了女同志好,你打光棍那是女同志的损失。”
大家相视而笑,都知道朱书记说的别人是谁
做为“别人”的邓场意味深长地一笑,果然,他的预感是对的。
赵志军的关注点却在顾立春手中的早点上,“小顾,你这生活水平又提高了。”他好容易才跟着他吃上鸡蛋灌饼,结果对方又改吃土豆丝卷饼了,连粥都是竹筒装着的。
顾立春站起身来说道:“早饭是别人请的。”以后不在办公室门口吃早点了,容易招人嫉妒。
顾立春回到农牧科办公室,把卷饼啃完,开始工作。
五场的很多工作也开始进入收尾阶段,苜蓿收割完最后一茬,晒干后发货到省里和京城;沼泽地里的公鹅公鸭和鹅蛋鸭蛋也运到市里的供销社,紧接着,草编厂和副食厂的货款也结算回来。
四笔钱入帐,五场的帐面上是空前的富裕。财务科的职员是满面春风,其他科室也差不多,形势一片大好,大家干劲更足。
开会时,会议室里气氛一片融洽,连争执都少了,各科室相处十分和谐。
这让吕进步十分不适应。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供销科无论在哪个分场都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科室,偏偏到了五场这里,本该是边缘冷门的农牧科成了香饽饽?据说五场的年轻人都在打听农牧科还招不招人?供销科倒也有人打听,可是人家问的是要是农牧科不招人就先去供销科占地儿,以后再平调也方便。
吕进步听了只想骂人,一切都乱了套了,这是什么世道?
他当初来五场是带着明确的目的而来,他想要的是邓场的秘书之位,和将来的副场长甚至五场场长之位。现在看来,目标离他越来越远了。吕进步心怀不甘,但又无可奈何,或许,他需要一个外援?
这是一场总结大会,来开会的不但有各科室干部,还有各大生产队的代表和知青代表。
两位领导进行发言和总结后就是大家的讨论时间。
与以往的剑拔弩张、唇枪舌剑不同,今天讨论的主题很单一。
生产队代表问的是:“顾秘书,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提升一下我们生产队的生产水平?为我们的社员多谋点出路。”
知青代表问的是:“顾科长,我们知青对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非常满意,不过,我们还有一些想法,就是咱们的图书室能不能再扩大一些?咱们的精神生活是不是还可以再丰富一些?我们女知青想组一个业余文工队可以吗?”
其他的代表也纷纷发言。
其中十个问题是有七个是冲顾立春来的,剩下两个是先经过领导同意再冲顾立春来,最后一个是他实在解决不了的。
顾立春忙得嘴都不够用,吕进步闲得发慌,抄着手看热闹。
朱书记看着都心疼顾立春,在旁边劝道:“大家别急,一个个来。这次商量不完,下次再说也可以嘛。”
邓场也发言:“小顾先把问题记下来,我们以后再逐个讨论论证,大部分问题,不可能现场就给你们答案。”
大家一听也是,有些问题怎么可能现场得到答复?
讨论的热度终于降了下来,顾立春终于得以喘口气,有人递过来一杯水,顾立春接过来喝了。喝完才发现是邓场递的,他真心诚意地流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
顾立春喝完水,缓口气,朗声说道:“关于各生产队的发展问题,这个情况太复杂,毕竟各生产队的情况不同,我们得制定出因地制宜,因人而异的方案,‘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得带领咱们的干部团队进行实地勘察和科学论证,最后再集思广益,选出最好的方案,大家不要着急。我们一一个个的来。”
胡大华快人快语:“顾秘书,你把我们队做为试点生产队吧,我们全体队员一定积极配合你。”
其他生产队代表不干了,纷纷下场抢人:“我们也可以的。”
顾立春笑着往下压压手:“别急,一个个来。这个可不是食堂打饭,到的越早越好。”
一场会议开了一个半小时,顾立春被吵得头昏脑涨的。
开完会,他生怕大家再拉着他继续讨论,便直接进了邓场办公室。我就不信你们敢跟着进来,果然没几个人敢进来。
对面的邓场:“到我来这躲风头?”
顾立春坚决不承认:“没有,我来聆听领导的教诲和汇报工作。”
邓场:“那行,你接着汇报。”
顾立春汇报了10分钟工作,喝了20分钟茶,等到大家都散了,他才慢悠悠地出来。
吕进步一看到顾立春在邓场办公室里一呆就是半小时,心里就很不好受,他义正词严地说道:“顾同志,你汇报工作的时间太长了,领导的时间很宝贵,咱们做下属的要注意分寸。”
顾立春看着吕进步,笑着说:“吕同志,这不是时间宝贵与否的问题,是你本人的说话水平还有进步的空间。”
吕进步:“……”
顾立春语重心长地说:“老吕,你长点心吧,你父母给你取这个名字不是有先见之明的。”说完,飘然离开。
五场进帐虽多,花钱的地方也不少,别的不说,单是两栋宿舍楼就没少花钱。更别提等过完年后还有几大笔花销。但不管怎样,今年大家的日子比去年好过多了,人人都是喜气洋洋。
几家欢乐几家愁,现在的金发是又欢喜又愁。欢喜的是自己打了二十多年光棍,终于能娶上了媳妇了。两个人的证明都打了,结婚没有阻碍。
革委会那边因为顾立春的帮忙不但没有因不尽责挨骂,反而受到了领导的表扬,让他们再接再厉,继续打入敌人内部。对此,王铁和金发只有一个字:“服。”
两人还就此事向顾立春讨教:“是不是对于领导来说,只能能说会吹,不用干事也行?”
顾立春沉思片刻,认真地回答:“有些能,有些不能,比如邓场,在他手底下工作,还是得拼命干活,还得干得比别人好。”
两人立即懂了。他们突然有些同情顾立春,那么会吹的一个人最后还是得干活。
金发高兴的事还真不少,可烦恼也随之来了。他觉得自己结婚了,就想向场办申请分一间房子,哪怕一小间就行。可是农场人口越来越多,房子还是以前盖的那些,是僧多粥少,根本不够分。何况金发又不是干部又不是劳动模范,排队也轮不到他。
一想到结婚后,两个人还得挤集体宿舍,金发就抑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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