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水伽楠
尤其是史书记,做为农场的党委书记,他怎么能说自己不记得组织的政策,便重重咳了一声,说道:“小顾,你还能找出这么久远的资料认真学习,精神可嘉啊。”
顾立春顺杆往上爬:“我这看书看报的习惯都是进农场后养成的,尤其是朱书记到五场后,我跟着他学习了很多。我们年轻人,没经过战争和革命的洗礼和锤炼,没有前辈们的境界和觉悟,唯有趁着年轻记性好多进行理论学习。”
史书记微微点了下头。
谢宣看着顾立春这滔滔不绝的样子,心里开始急了。可是再急,他也不好抢着发言。
史书记突然话题一转,“小顾,你记得这么多资料,可是怎么还是犯了路线的错误呢?你看看你提出的办法。”
这时候,邓场忍不住插话道:“史书记,我们讨论问题时可以提出疑问,可以争论,最好不要直接说路线这么严重的问题,小顾年纪小,经得事情少,万一吓坏了,以后场里的年轻人谁还提出大胆的想法和建议?”
谈场长也和气地道:“是啊,老史,你不要这么严肃嘛。”
史书记面色更加严肃,不过,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倒是黄副书记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小邓,你还是这么护短。”
谢宣刚想开口,顾立春却笑着说道:“谢谢谈场长、邓场这么维护我脆弱的心灵。紧抓思想问题是史书记的本职工作,我能理解。
下面,我就史书记的这个问题,谈一谈我的想法。我先继续说我看旧资料受到的启发,其中有一份资料建议说,农场养的猪可以直接交到外贸部门。我再查了近期的资料,发现去年农业部和外贸部就制定了《建立出□□猪基地试行办法》。江省目前的规定是,出口一头优质猪,奖售原粮200公斤,还给试验费15块。我不知道咱们省的规定是什么,但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
我一看到这个就更激动了。怪不场里要扩大养猪场,原来是这个考量。场里领导有如此眼界和大格局。做为农场的一份子的我也受到了激励,我们每个人是农场的主人翁,都要以场为家,我也要为场里尽点绵薄之力。
我苦思冥想、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不怎么花钱还能扩大养猪规模的办法。这个办法是从我的生活经验中得来的,我来农场前生活在农村,我们生产队也搞养殖,我们那儿是以公养为主,同时发动社员养猪,生产队提供猪仔,每家根据各自情况养猪,有的养一头,有的养两头,养到年底,社员再统一交到生产队,生产队补给社员肉票或是现金。我想,生产队都可以这么做,为什么农场不可以?我们是符合政策和规定的,不存在路线问题。”
说到这里,顾立春看着史书记问道:“史书记,我们可是社会主义国营农场,是领头和示范单位,我觉得我们农场在级别上应该比生产队要高吧?”
谈场长接过话道:“我觉得理论上是这样,生产队社员有的权利,我们农场职工自然也有。”
说罢他转头看向史书记:“老史,你是不是太谨慎了?”
史书记皱着眉头,沉吟好久。
顾立春正准备再加一把火,继续忽悠大法。
谢宣再也按捺不住,抢着说道:“顾同志,生产队社员可以这么做,不代表我们农场职工就可以这么做,我们的居住条件和工作性质跟他们不一样,我们虽然是农业工人,可也是工人,请问你见过城市里的工人家有养猪的吗?”
说完这句,他自认为抓住了关键问题,不□□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
顾立春一脸无奈:“谢同志,你一句话就暴露出两个思想问题。你的前半句意思是工人阶级高于农民阶级,你这个错误太严重了,我们工农兄弟一家亲,我们本质上没有区别,只是社会分工不同而已。”
谢宣被抢白得满脸通红,正要出口反驳,顾立春一摆手,接着说道:“不要急不要急,等我把话说完,你再进行自我批评。你的后半句更让人一言难尽,我们分工不同,人家工人同志有自己的职责,在兢兢业业的为社会主义工业做贡献,你却来一句人家不养猪。人家工人同志有时间养吗?有空间养吗?谢同志,你可不能放松思想政治学习呀,你要在广阔天地炼红心,充分领会领袖的思想和精神;说话要有原则,不能张口就来;要不然,你不但辜负了领导的信任,还伤了同志们的心。”
谢宣心中有一万头猪踩过,他只想骂人、怼人。
顾立春看着谢宣,心平气和地说道:“行啦,我的话说完了,谢同志,你可以进行自我批评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谢宣是如坐针毡,万分为难,他该说些什么?直接反驳,一时又想不起该反驳哪句;自我批评?他被人批了还要进行自我批评?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只好说道:“顾同志对我提出的批评,我会反省,但不能全部接受。我觉得你误解了我的本意,我绝对没有歧视贫下中农的意思,更没有指责工人兄弟的意图。我只是想说,各地情况不同,生产队可以,我们这儿不一定适用。”
谈场长笑着打圆场道:“有争论是很正常的,大家理智平和地讨论问题,都不要激动。”
史书记也替谢宣说了句话。
顾立春接着说道:“谢同志,既然你没有这个意思那就更好。我之所以对你的思想问题这么敏锐,是因为我也是这个年纪的,咱们年轻人,不像各位领导那样,看得远,想得深,思考得全面。我们想问题很容易偏激幼稚,想当然,我是怕你误入歧途啊。”
谢宣暗自咬牙,表面谦虚:“……谢谢顾同志的提醒。”
顾立春面带微笑:“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不用客气。话说回来,谢同志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我当初也考虑过,因此就用了两天时间去各生产队做了一个调查。大家都知道的,光是我们五场就有很多家属没有安排工作,平时只是做些零活补贴家用,有的人家家里孩子多,生活得有些艰难。我问过他们愿不愿意养猪,很多人都表示愿意。我觉得我这个办法,有三个显而易见的好处:“一为国家创出口,二为农场节约资金,三提高职工家庭收入,可谓是同时兼顾了国家集体和个人。请各位领导考虑一下我的想法,也欢迎你们批评指正。”
他话音一落,邓场带头鼓掌。
众人先是一愣,也只好跟着鼓了几下掌。
谢宣觉得那些掌声就像拍在自己的脸上,一下一下地,生疼生疼的。
顾立春的话说完后,大家开始低声讨论起来。
还是那样,有人赞成,有人反对,但很明显地,反对的人中有人开始动摇了。
毕竟,这个办法,不用场里出资金还能扩大养猪量,以后还能出口,出口可不仅仅是关系到经济效益的问题,还牵扯到红河农场荣誉的问题。这些年来,他们农场能出口的产量屈指可数,比如那个草编制品就出口过,那也是人家五场搞出来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讨论了好一会儿,也没给出明确结论,谈场长只说先散会,他们再研究研究。
一散会,谢宣就迫不及待地冲到顾立春面前,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说道:“顾同志,我谢谢你对我的关心和批评。”
顾立春微微一笑:“谢同志,不要客气。以后我还会继续关心你的。”
说罢,他扬长而去。
还没走几步,就被朱书记给喊住了。
朱书记今天几乎没怎么发言,而且还面带隐忧。
顾立春猜测他的忧虑跟史书记有关,史书记对他的工作有点不满。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小顾,要是史书记找你谈话,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顾立春低头想了一会儿,委婉地说道:“朱书记,我实话实说,我刚才都是强撑着的,我其实心里很紧张,要是史书记找我单独谈话,我肯定更紧张。我只能厚着脸皮求你帮忙了。”
朱书记心情略有好转,他大方地说道:“帮忙谈不上,我倒是可以帮你开阔一下思路。”
顾立春感动地说道:“这样就够了。我这心里就有底了。”
他们正说着话,邓场骑着自行车经过,漫不经心地说道:“小顾,你跟我来。”
第167章 与别人斗,自己先稳住
顾立春夹在两位领导之间, 颇有些为难,他将目光投向朱书记。
朱书记“唉”了一声,只好让位:“小顾, 你先去老邓那儿, 回头你再来办公室找我。”
说罢, 他怏怏不乐地离开了。
顾立春推着自行车,跟上邓场:“邓场, 看朱书记似乎很烦恼。”
邓场不以为意:“烦恼会让老朱思想充实。”
顾立春:“……”他为朱书记默哀三分钟。
两人边骑车边说话,一路骑到场办。
顾立春又跟着邓场进了办公室, 邓场关上门, 开始给他补课。
“……谈场长很欣赏你,但是总场的情况你是知道的, 你现在最大的障碍是史书记, 他性格强势, 过于果断。同时老朱身上的特点他也有,还是加强版的, 你明白吧?”
顾立春点头:“我明白。”通俗点说, 就是史书记这人既独断专行, 又喜欢听奉承还好名声。
邓场想了一会儿,又缓缓说出自己的意见:“你上午的表现可圈可点, 算是正常发挥。但有一点, 你说得还不够具体。你回去总结改进一下,争取再详细一些, 最好用真实详实的数据表格, 再辅以理论知识,把对方震住。”
顾立春迟疑地问道:“可是邓场,我跟史书记还牵扯到站队的问题, 我的数据能跨越这个障碍吗?”他很明显地属于谈场长和邓场这一拨,史书记同意提拔他,等于在壮大对方阵营的力量。
邓场说:“所以,我才让你全力以赴,加强改进。如果你跟谢宣水平相当,或者只比他优秀一点点,他们那方当然可以坚决不同意提拔你;那如果你能甩谢宣一百里呢?如此明显的差距,如果史书记还是视而不见,他的威信必然会受到质疑,他挺可惜自己的名声的,所以你还是胜算挺大的。”
顾立春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多谢邓场提点,让我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豁然开朗,茅塞顿开。”
邓场一脸无奈:“早跟你说过,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些话要用在关键场合。”
顾立春笑道:“提前练习练习,磨刀不误砍材工。”
邓场面带疑问:“你刚才在磨刀?”
顾立春立即察觉到这话容易引起误会,毕竟,邓场的外号是邓大刀。
他赶紧转移话题:“那邓场还有别的建议吗?史书记随时有可能找我谈话,我得尽快做好准备。”
邓场想了想,似乎还有很多建议,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只好说:“就到这儿吧,你先下去准备,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顾立春起身告辞,他一出来就进了党委办公室,陈洁热情地招待了他,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朱书记看了一眼陈洁,说道:“小陈啊,你去后勤科问问他们的工作进度,我跟小顾谈谈工作的事。”
陈洁会意,起身离开,临走时还轻轻带上了门。
朱书记一边跟顾立春说话,一边忍不住用右手捂着腮帮子“嘶”了一声,顾立春关切地问道:“朱书记,你也上火了?”
朱书记“嗯”了一声:“上火了,牙疼。”
顾立春道:“回头我给你弄点清热败火的茶喝,你的心情也要放松些,春天容易上火。”
朱书记一点点打开话匣子:“小顾啊,不瞒你说,我最近愁啊。场党委对我的工作不太满意,还有你和小谢的事。唉,反正我挺为难。”
顾立春恳切地说道:“朱书记,其实从我个人出发,我倒不一定非要跟谢同志一较高下。咱们相处这么久,你是明白我的,你说过,我是一个单纯的人。
我最初只是想转正,多挣点工资养活弟弟妹妹。后来承蒙你和邓场看重,当上干事和科长,这对我来说,已是意外之喜。我对现在的工作挺满意的。你瞧瞧咱们五场,在你和邓场的领导下,大家同心协力,通力合作。各科室同事之间,互相帮助,和谐相处,不像别的地方处处勾心斗角,搞得办公室乌烟瘴气的。我前两天甚至还想,要不我干脆主动退出得了,毕竟我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可是今天会上的事,让我的思想有了转变。”
朱书记很满意他的前半句话,对他的后半句中的关键词“思想转变”也很感兴趣,便问道:“哦,你是怎么转变的?说来听听。”
顾立春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才慢悠悠地说道:“我原本以为谢同志在总场呆过,虽然年纪不算大,但见的世面不少,又长期跟在史书记等人身边学习,思想政治素质肯定过硬,专业水平也肯定不差。可是,你看他今天的表现,当然也许是他太过于紧张,我能理解,毕竟我也挺紧张的。”
顾立春说到这里有点忐忑地问道:“朱书记,我这么说谢同志是不是不太好,毕竟我们俩是竞争关系,哪怕我是实话实说也容易引起误会。”
朱书记不甚不在意地说:“咱们的原则就是要实事求是,你继续说,不要有任何顾虑。”
顾立春松了一口气,继续说:“朱书记,我跟谢同志认识不久,了解得也不够深。我只说我这段时间自己观察到的,以及人民群众所反映的一些情况。”
朱书记反问道:“人民群众反映的情况?还有人反映小谢的问题?”
顾立春漫不经心地道:“都是些小事,不太重要,咱们五场群众对于任何事的积极性都挺高,有农场主人翁的责任感。”
朱书记点头,示意顾立春继续说。
顾立春娓娓道来:“我觉得史书记他们可能太忙了,没空对谢同志进行思想教育,又或者是他高估了谢同志的自觉性。总之,谢同志的思想政治素质和觉悟跟他的身份不相符。比如他今天的发言,一开口就得罪了贫下中农和工人兄弟。我们天天讲团结,讲工农联合,他倒好,一开口把人得罪完了。他现在只是小干部,影响力不大还没什么大问题,可是以后呢?职务越高,责任越大。朱书记,你应该深有体会的。”
朱书记深有同感,“你说得对,职务越高,责任越大。”
顾立春继续说道:“等到谢同志到了你和邓场的位置,他影响的就是一个分场的人。咱们五场从穷到富,从衰到兴,用事实证明了,带头人的影响力有多大。我不敢想像,若是谢同志这样的人成了咱们五场的领导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顾立春这个马屁拍得很含蓄内敛,但朱书记领会得很充分,他微微一点头,继续认真聆听。
顾立春顿了顿,又接着说:“关于思想政治方面的问题,我就不多说了,毕竟我是班门弄斧。我接着说说我比较了解的那些情况,比如生产计划的问题。谢同志的计划根本就没有联系实际,感觉像是闭门造车造出来的,当然,他也做过调查研究,但这研究也太浅了点。一下子扩建500间猪舍,这怎么可能?咱们五场的职工房还在建设,春播已经开始,还要扩大苜蓿种植面积,毕竟预付金都收了,咱们总不能不种吧?”
朱书记再次点头,但并没有发表意见。
顾立春觉得差不多了,该收了,说得太多也不好。
他最后来了段总结陈词:“总之,我觉得谢同志总体上是个不错的同志,他有上进心,有冲劲有干劲。但是,他的思想觉悟有待提高,他需要走出办公室,多接触群众,要理论联系实际。他如果不能改正这些错误就当副场长,我怕咱们五场好不容易才有的大好局面会造到破坏。朱书记,五场是咱们大家的,他的兴衰成败关系到我们每一个人的荣辱和名誉。”
朱书记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顾立春假装低头喝茶,小口小口地喝,直到他把一杯茶喝完了,朱书记才出声道:“小顾,你说得很好。”
旋即他又问顾立春准备好与史书记的谈话没有,顾立春虚心地向他请教,朱书记真心实意地对他进行辅导。
“我看得出来,史书记心里很矛盾,你不用有思想负担,我相信你的口才和水平。嗯,适当的时候,我也会帮你说话的。你是一个单纯有理想又很有能力的好同志。”
顾立春猜测朱书记这几天心里肯定有所顾虑,现在,他帮他打消了这个顾虑。什么站队不站队的,个人的利益才是根本。五分场发展得越好,朱书记的资本就越多,底气就越足。他与五场是绑定在一起的,谢宣是他们共同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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