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如归
宋景微默默把信纸收起来,没有让沈君熙看到。他望着外面阴郁的天气,正在犹豫去不去。
原冠霖全身上下都像个土匪不错,可是宋景微很看好他,觉得他是个言出必行,讲义气有血性的年轻人。假如能跟他做好这笔生意,以后的后顾之忧便可以解决。按照宋景微原来的思维模式来决定的话,这种情况他根本不会犹豫,是一定会去,并且不达到目的不罢休。
可是现在,他犹豫得厉害。
但是不管如何,这个原冠霖一定要见的。
沈君熙听说媳妇说:“知道去码头怎么走吗?”他点头比划道:“知道的,有什么事吗?”现在他媳妇身体不方便,什么事他都揽到自己身上自己做。
“有事要去一趟码头,你现在有空吗?”宋景微顿了顿想到,对方肯定不可能拒绝的,便说道:“快穿上披风,陪我走一趟吧。”
沈君熙比划道:“现在就去吗?”同时开始走向衣柜,不止是拿出他自己的披风,而是先拿好宋景微的,还是挑的最厚实的那种。
“现在又不是很冷。”宋景微哭笑不得道,他要披着这个兔毛的披风出去的话,保准会成为笑话。
“码头上风大。”沈君熙比划道,其实他不希望媳妇去码头,太远了,天气也不好的样子。
“算了,还是快走吧,时间不多。”宋景微说道,不再计较身上的是什么披风,他们只有一天不到的时间,走路去码头大概要走一个小时……也不定能到。
“嗯。”沈君熙一算也是的,扣除媳妇要做什么事的时间,来回都在路上耗了一个多时辰,还不算走得慢一点……那就更艰难。
“去跟你爹娘说一声,我们估计要下午才能回来。”宋景微披好披风说道,宽大的披风把他整个人裹起来。
“嗯。”沈君熙闻言,尽快地去找杨氏。
杨氏听闻儿子跟他媳妇要出门,还是去的码头,便担心道:“去这么远,可怎么行?何况天气也不好,不能改天吗?”其实她想着的是,要办什么事直接让家里的男人去就好了,她儿媳妇凑什么热闹。
沈君熙比划道:“媳妇说要去,没事的,我陪他一起。”
杨氏也知道宋景微说一不二的个性,无奈道:“你俩也真是……你就纵着他吧,也不瞧瞧他那肚子……”但她也知道,多说无益。
“娘放心,我会让媳妇好好地。”沈君熙安抚地比划道,他也阻止不了媳妇,只能小心翼翼地护好他。
“行了,反正我也说不听,你们自个路上小心点,千万别出啥岔子。”杨氏说道。
“嗯。”沈君熙告别了母亲,迅速回到屋里等宋景微,用亮亮的眼神瞧着他。
“说好了?”宋景微给他一个微笑,正是青年想要的奖励。
“嗯。”他用力地点头道。
“那就走吧。”宋景微说道。
天空仍是不开朗的阴天,所幸只是阴干阴冷的天气,并没有下雨。冒着初冬的寒风,俩人事不宜迟地赶路。为了走得更稳当一些,沈君熙挽着宋景微的手臂,与他紧密地并肩而行。
宋景微也没有拒绝他,反正大家都穿得厚实,贴在一起也并不会感到尴尬。
一个多小时过后,已接近吃午饭的时间,他们来到了码头。今天是整十之日,码头逢十便有集市。他们看到不算多的商人在码头上来回穿梭,攀谈,讨价还价。也看到岸边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正有船工在两边来回走动搬运。
俩人几乎都是第一次来,对这个地方仍然陌生。
宋景微照着帖子上的字号,在码头边寻找原冠霖的船。
一个穿短衣长裤的魁梧大汉,走到他们面前,对着宋景微一番大量,说道:“你是姓宋的?”
“我确实姓宋。”宋景微抬抬眉毛,也打量起眼前的汉子,估计是原冠霖的人了。
“那就跟我走吧,我们二当家正在等你。”那汉子粗声粗气地说道。
“你二当家是谁,是原冠霖?”宋景微没有跟他走,而是问道。
“当然是他,不然还有谁请你这个小白脸,今天是我们二当家的寿辰,知道吧?”汉子见他两手空空,鄙视道:“连份贺礼都不带,真是吝啬。”
“我并不知道是他的生辰。”宋景微漠然道,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一定会送礼物。
“哼,现在知道了,还不快走。”汉子走了两步,突然回头说:“姓宋的可以跟我一起上船,旁的没有请帖的别跟来。”他明显说的就是沈君熙。
“为什么不行?”宋景微皱起眉头,喝喜酒还能带家属,没道理参加庆生派对却只能一个人去。
“你只有一张请帖,当然就只能一个人上船,你以为咱们的船是那么容易上的?”汉子瞪了宋景微了两眼,说道:“赶紧地,你一个跟上来。”
宋景微沉默了一下,对沈君熙说道:“看来我要自己上去,你是选择在这里等我,还是自己先回去?”
沈君熙马上摇头比划道:“我陪你上去。”他怎么放心媳妇一个人到陌生人的船上,那些跑船的一个个都是土匪,不好相与的。
“他们不让。”宋景微倒是不介意沈君熙和自己一起去的,哪怕一定会被原冠霖嘲笑,他耐心道:“要不你就在岸上等等我,我尽量快点回来?”
“……”沈君熙还是摇头,神情充满了担忧,他真的不放心。
“你们还在墨迹啥呀,去就去不去就拉倒。”汉子不耐烦地催促道。
“听我的,在这里等我。”宋景微拍拍沈君熙的手,不容置疑地说道,然后大步地向前走去。
“……”沈君熙向前追了两步,发现媳妇回头用眼神警告他,于是脚步就硬生生地停了。但他真的,很不放心,很想跟去的。没有谁会了解他现在的担忧和失落,就像媳妇和宝宝离开了他似的,很不安,不踏实。
宋景微跟着汉子上了船,陆续见到在搬运货物的船工,或是三三两两靠在栏杆上馅料的船工。他们对新来的陌生人好奇极了,直白的眼神放肆而又充满侵略性。
在男人们的审美观里,宋景微这种皮肤白相貌好的公子哥也是属于择偶的范围。
甚至有人向他吹口哨,或是袒露自己结实的胸膛。有些则是更下流些,对他露出不堪入目的笑容来。
这些男人各式各样的姿态,宋景微通通不放在眼里。他是个目的性极强的人,此行遇到的与目的无关的东西,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二当家,人到了。”汉子推开一间宽大的船舱,大声说道。
里头果真热闹得很,众人在为原冠霖庆生。而原冠霖穿着与平时一样,只不过脸上多了几分笑容,显得冷硬的脸庞柔和了些。
“谁到了?”他说道,同时也看到了站在船舱外的宋景微,于是浓墨的眉毛挑起来。
“原二当家,这么称呼没错吧。”宋景微踏进船舱,说道:“不知今天是你生辰,没有备礼不好意思。”
原冠霖是站着的,一脚踏在椅子上,闻言他放下那条腿,把椅子拉到身边,面对着宋景微说道:“来了,过来坐,喝酒。”
见宋景微不动弹,他咧嘴笑道:“有礼没礼不重要,你不喝酒却是不行。”
带宋景微进来的汉子说道:“二当家未免太看得起这小子了吧,看他那模样像是能喝酒的吗?”他瞧宋景微的眼光,是充满嫌弃的。
“能不能喝,试过才知道。”原冠霖说道,一边拿了一个干净的碗,倒上满满的一碗酒,“来,你若是有心跟我原冠霖做生意,就喝了这碗酒,就当……给我的生辰贺礼,怎么样?”
宋景微走了过来,他说道:“我不喝酒,能否以茶代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哄堂大笑的汉子们说道:“他说什么,以茶代酒?咱们船上有茶这玩意儿吗?”
“没有。”原冠霖说道,代替汉子们回答了这个问题。
“哈哈哈哈哈……”汉子们笑得更凶了。
宋景微倒是无所谓的,随他们笑去,他只是认真看着原冠霖,说道:“我是有心和你做生意,这跟我能不能喝酒没关系。咱们做生意讲究的是利益,而我认为,一个长期能提供大量高价货物的合作者,是你所需要的。”
“高价货物,长期提供?”原冠霖不屑地笑道:“就你那片光秃秃的土地?能种出什么高价货物来?”他们跑船走的都是药材,瓷器之类的,比较赚钱的东西,一般不走粮食。不过茶叶这样东西,倒是还能考虑,因为它又轻又不容易损坏,还能长久储藏。
“种不出来,损失的是我,不是你,你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宋景微说道。
听着也是个道理,反正他只管收货物。但是原冠霖就是不痛快,他说道:“你的意思是,生意要做,这碗却不喝?”
宋景微道:“我不能喝酒。”
原冠霖沉下脸子,一句不会喝酒就想打发他,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他说道:“即便你酒量再查,我们也不会笑话你,这碗酒是我亲自倒的,你如今想跟我做生意,不喝就太说不过去了。”更何况今天还是他的生辰。
宋景微知道这个道理,要是平常,他喝了也就是了,现在却真的不能。
“我不能喝酒,不如就像我刚才所说的,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如何?”他再次说道。
“不如何,你不能喝酒,那这生意就不用做了。”原冠霖说道,俗话说事不过三,他劝了宋景微好几次,对方还是不给面子,他心中已有怒意。
“二当家,何必在意这一碗酒,如果真的要罚我喝酒,可等到来年咱们生意来往的时候……”
“住嘴!你不喝便拉倒,来年你想喝我还未必想倒。”原冠霖冷笑道,在他眼里,宋景微就是不给脸,端着架子拿乔。心想他区区一介山野村夫,端的什么架子拿的什么乔。这生意不做便不做了,少了一桩生意他的船还是照样开。
“二当家……”
“滚吧。”原冠霖说道,端起那碗自个倒的酒来,仰头一口干掉。
宋景微见他连一个眼神都不给自己,就知道这桩生意谈不下去了。虽然来的时候就已经早有预料,但是仍然感到不甘心。
就在宋景微想要做最后努力的时候,船身突然一个晃荡。船上的汉子们基本已经习惯这种情况,纷纷端起自己的大碗,等这一波浪头过去。
也并不是摇晃的十分厉害,可宋景微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几乎站不稳。
众汉子见到他的狼狈模样,便笑道:“瞧那小白脸,连站都站不稳,哈哈哈。”
“就这还想跟咱们二当家做生意,赶紧地滚吧,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宋景微听着他们的闲言碎语,头更晕了,他连忙不顾形象地坐下来,也不管别人是否嘲笑他,总之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能摔。
“喂?”原冠霖没有跟着嘲笑他,见道他这番模样,反而正经起来,问道:“你是什么毛病,不要紧吧?”虽然不喜欢宋景微,可是人在他船上出事了也不好交代。
“……”宋景微没有说话,正在等晕眩过去。
“你晕船?”原冠霖走过来,果然见到一张惨白的脸,他嗤笑了一声,倒是好心地向外吼道:“外面那小子,去把吴老头叫来。”
不一会儿,一个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男人走进来,一边说道:“又是哪个喝高了?”
“没人喝高,不过这儿有个晕船的。”原冠霖指着地上的人说道,让吴老头给他瞧瞧,喂几粒治晕船的药丸啥啥的。
“我瞧瞧。”吴老头不认识宋景微,眯眼瞧着是个陌生人,脸色上像晕船又不像:“小伙子哪里不舒服?”他说道,一手拽出宋景微的手腕,翻手搭上他的脉门,就一会儿功夫:“咦?”
“怎么着?”原冠霖问道,难道快死了,做什么这副吃惊的表情。
“此人已怀孕七个月有余,赶紧下船去吧。”吴老头放开他的手,说道。
“啊?”原冠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再观他身后的那群汉子们,也是圆圆的。
满船舱的汉子,对着地上的一个孕夫束手无策,他们说道:“这怎么办?”
吴老头道:“找个人扶他下船。”
原冠霖道:“你是大夫,你扶他下船。”他们一听是孕夫,碰都不敢碰好吗。
“人又不是我弄上来的,凭什么我扶下去。”吴老头不肯,背着手袖手旁观。
“对对。”原冠霖问道:“刚才是谁把带他上来的,给老子出来。”
眼神一扫,汉子们齐齐往后退,哪还有刚才嘲笑别人的劲儿,都蔫了似的,都摆手道:“不不不。”他们都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不碰孕夫,不碰不碰。
“你们反了是吧?”原冠霖瞪着眼道,下最后通牒:“是谁,给我出来!”
那带人的汉子才拉耸着眉毛站出来了,说道:“二当家,他来的时候身边儿还有个男人,估计是他丈夫,我下去看看。”说罢一溜烟地夺门而出,生怕那个孕夫长在他身上似的。
沈君熙一直等在岸边,静静地关注着那条船。他媳妇上去有些时候了,天儿也不早了。他的肚子在刚才已经开始打鼓,却不知道媳妇饿不饿,在上面可曾有午饭吃,该谈的事情可谈好了没有……
杂七杂八地,他想了很多,以此打发时间,打发心中的不安。
突然一个魁梧汉子蹦到他身前,跟他说道:“你你你,你就是和刚才那个姓宋的一起来的?是不是?”
沈君熙忙点头道:“嗯嗯!”眼神充满疑惑,怎么了?见汉子这么着急,他可害怕了,难道媳妇发生了什么事?
“快点,跟我上去接你媳妇,他晕船了。”汉子见自己没找错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找到他男人就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