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陵玉
八寨坡多树,正是秋日午后,天干物燥,很容易就起大火,萧昀更是算好了风势,秋风往邺国大军密集处吹,眨眼间,道路中央就燃起了熊熊大火,邺国大军慌乱逃窜。
张明阳没事,身前被他拉来抵挡的人,却直接炸死了,他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扔下那具尸体,他被波及,灰头土脸的,骑着马逃到了半坡上,看着一片混乱的坡下,脸色青红,暴怒难当:“萧昀,这是你自找的!!”
身后军士又补了上来围住他保护他,萧昀到底人少,寡不敌众,邺国光是用人垫,都能垫平了这坡下的沟,这么一遭,对邺国来说,伤亡是惨重,却也不算伤筋动骨,到不了落荒而逃的地步。
前头萧昀勒住缰绳,回身看着身后一片狼藉的景象,还有闲情同身侧的谢遮说:“看了他们,朕越发觉得朕是个好皇帝啊。”
“……”谢遮道,“陛下圣明。”
这话的确没说错,一国最顶上的人是歪的,哪怕只歪出去一点点,第二、第三一层层往下,每一层歪一点点,歪到最后,在旁人看来,就是畸形,就是无药可救,邺国正是如此。
南鄀正,大宁也正,各有各的正法,却殊途同归,上下一心,齐心协力。
“陛下,咱们快走吧。”谢遮道。
他们是摆了邺国一道,但毕竟只有七万骑兵,骑兵机动性好,战略上来说,没必要和邺国正面硬刚,像这样靠计谋耗损邺国,无限拉近兵力,最后反扑一网打尽才是最好的。
眼下邺国在紧急整军,大宁的将士在其间冲锋厮杀,边打边撤。
他们若赶在邺国整军完毕前撤离,几乎可以说是分毫不损。
萧昀点头,发号施令后,随口道:“这信号弹谁做的?”
谢遮一愣:“怎么了?”
萧昀道:“下回做好看点,朕媳妇儿的信号弹,怎么也得跟个烟花一样,你‘噗’一声,放炮似的,太土了,丢的是朕媳妇儿的脸。”
“……”谢遮嘴角不住抽搐,看着一脸一本正经的萧昀,确定他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陛下教训的是。”
张明阳口中的“端王”,其实一直都是萧昀本尊。
为了骗张明阳中计,萧昀一直在让人模仿端王的字迹和张明阳互通文书,他二人已经惺惺相惜到了快互称兄弟手足的地步了。
假借江怀楚的名头,这事儿不太地道,又是他大宁和邺国的事,江怀楚怀着孩子,萧昀不想把南鄀扯进去,也怕江怀楚知道了平添忧虑,所以一直没告诉他。
江怀楚一直被蒙在鼓里。
张明阳彻底被激怒了,也不管后军了,俨然是今日不杀萧昀誓不罢休的姿态,他领了全队精锐,追杀萧昀而去,萧昀皱眉,这便有些麻烦了,却也不是走不了。
他并不恋战,勒令骑兵飞速后撤,张明阳在身后嗤笑道:“我劝你束手就擒!”
张明阳眼神毒蛇一般阴鸷,冷笑道:“你若是落入我手,咱们国君指不定饶你一条贱命,再往前,落入端王之手,以端王心狠手辣的程度,你怕不是得被他千刀万剐!”
前头萧昀闻言,笑得肚子都疼了。
张明阳怒道:“你这时候尽管笑,我倒要看看你待会儿还笑不笑的出来!”
身前的天空,一朵烟花毫无征兆地绽开,烟花是淡紫色的,一缕一缕坠下,优雅又绚丽,美不胜收。
谢遮脸色大变:“有人拦截后路!”
张奎、董禄等人都慌了,勉强稳住心神,握紧了武器,随时准备厮杀突围。
负责的孟衡急道:“怎会如此?负责查探的探子分明将前路探明了,无人——”
萧昀却僵在马背上,身后的厮杀声、身侧的焦急询问声都听不见了,世界里一时只剩下身前越来越大的“欻欻”地行军声。
身后张明阳大笑:“端王已到,萧昀,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萧昀看着道路尽头出现的严整肃然的军队。
军队中,刻着“江”字的蓝色旌旗在空中飞舞飘扬,飒然秀逸。
霍骁和南鄀一众将领骑在马背上打头阵,护着中央的一顶富丽低调的轿子。
轿帘上绣着一片雪白的、纤尘不染的羽毛。
第107章
张明阳看到那根南鄀皇室象征的羽毛,就知晓轿子里是何人了,一时笑意更浓。
端王亲自前来接应,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只是他不明白,端王为何乘轿子,而非骑马。
霍骁下马,俯身恭敬掀帘,江怀楚低头施施然出来,缓带素衣,漆黑的眼眸如水沉静,淡然自若,周遭士卒霎时低下了头,丝毫不敢抬头直视。
他立在阵前,大气秀逸,不动声色间,便压住了身后的千军万马,让人只瞧上一眼,就知晓自己和他之间的云泥之别。
张奎、董禄等大老粗看着这令人心头生畏的排场,都怔住了,忽然意识到他们皇帝喜欢的是何人。
他不只是绕指柔,他也有铁骨铮铮的一面。
他们第一次对端王的身份有了个清晰的概念,吃惊咋舌之余,蓦地意识到此一时非彼一时,心中生出诸多戒备来。
在大宁时交情甚好、前些日子又朝夕相对,国别的不同被刻意弱化了,他们下意识把江怀楚当成了自己人,可江怀楚人品再怎么好,他也是南鄀端王,这是他过去十八年来无可抹灭的身份。
在他眼里,南鄀永远是第一位的,爱情同国家利益比起来,怕是不值一提。
难保他不会倒戈,真的和张明阳联手,围杀他们皇帝,因为是个人都知道,这才是对南鄀最安全的法子,几乎可以说是一劳永逸。
张奎等人握紧武器,面部绷紧,紧盯着江怀楚一行人,随时提防意外发生。
气氛剑拔弩张。
萧昀从端王出现,眼睛就黏在了他身上,目光里的含义却显然和张奎他们不一样,他发僵的脸若无其事地松弛下来,改而咧嘴朝江怀楚灿笑,颇有丝狗腿的意味。
江怀楚却是看都没看他。
张明阳道:“本将军倒是没想到王爷会亲自来。”
端王淡淡道:“既是约好了,应该的。”
萧昀脸色骤变。
这话便是什么都知道了。
大名鼎鼎的端王都好言好语同他说话,张明阳心头越发惬意,大笑道:“端王岂是为了本将军,端王怕是为了大宁皇帝吧?”
江怀楚眉眼一弯:“你如何得知?”
张明阳一愣,这不是明摆着得么?他只当江怀楚同他开玩笑,谑道:“大宁狗贼威胁南鄀安危,端王爱民如子,定是对萧昀恨之入骨,眼下前来,莫不是要亲自杀了这狗贼?”
江怀楚淡瞥他一眼,态度模棱两可,不置可否。
张奎等人瞬间脸色大变,攥紧了武器,他们的大军赶不及前来,寡不敌众,本就是取巧方胜,应付一个张明阳还马马虎虎,如今加上一个端王……
萧昀却眼巴巴暗瞅江怀楚,又着急又慌又高兴又自豪地朝他抛媚眼,谢遮侧目,看着表情略显丰富、变化多端的萧昀:“……”
张明阳哈哈大笑:“端王如此诚意,本将军自是要成全一二,好叫端王高兴了!”
“叫本王高兴?”江怀楚轻笑了一声,“那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说这话时,眼睛却是盯着张明阳的。
他的眼睛那样清澈,任何人都不会怀疑,这双眼眸属于一个十八岁的涉世未深的少年郎。
下一秒,张明阳听见他冷淡道:“格杀勿论。”
张明阳哈哈笑道:“端王当真心狠手辣、果断干脆,实乃一代豪杰!”
他话音刚落,微皱眉,茫然地看向端王身后过于安静的军队。
他们没有盯着萧昀,反倒眼也不眨地在看他们一众精锐部队,眼神漆黑,像狼。
毫无征兆地,洪水决堤般,南鄀将领士卒倾巢而出,眨眼将他们围住。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张明阳甚至来不及反应,身后已经传来了数声惨叫声。
萧昀的骑兵本来戒备着,随时准备护住萧昀同南鄀军队厮杀,帮萧昀突围,看着南鄀军队杀了邺国精锐一个措手不及,纷纷目瞪口呆。
“操,愣着干嘛?给老子上啊!!”萧昀吼道。
他这一声怒斥,终于将晕晕乎乎的大宁骑兵震醒,他们立即加入战斗,诛杀邺国精锐。
才一晃眼的功夫,局势已然大变,张明阳浑浑噩噩地逃窜躲避着,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怒吼道:“端王你疯了吗?!你杀我?!”
身后精锐被南鄀大军杀了个措手不及,都来不及结阵,方寸大乱,被逐一击破,毫无招架还手的能力,全歼怕是只是一会儿功夫的事。
俨然是大势已去,张明阳双目赤红:“端王!兔死狗烹,你杀了我,你南鄀的下场,只可能比我邺国更惨!不杀萧昀,这时候得意,等着他日后灭你国家!”
一片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中,他看向那边,呼吸一停。
萧昀从马背上跳下,三步并作两步、甚至是跑、是冲刺地来到江怀楚跟前,二话不说,抱住了端王。
三军阵前,众目睽睽之下,向来薄情寡义、翻脸不认人的大宁皇帝,抱住了敌国冷心冷情、国家利益永远第一的端王。
萧昀身材高大,挡在他身前,不让他看身后的血腥厮杀。
端王冷脸抬头看他,萧昀低声哄道:“让我秀一把,就一把!媳妇儿!他都马上是个死人了!再不秀他这辈子都没机会知道了!”
“……”江怀楚瞪他。
萧昀知道他脸皮薄,忍着三军阵前抱起他转圈圈的强烈欲望,松开了他,改而去拉他的手。
端王抽了一会儿,见抽不开,虽是冷着脸,却是任由他拉着了。
张明阳目眦欲裂,后知后觉终于明白了什么:“不!!你们是一起的!!你们算计我!!你们算好的!!你们演给我看的!!”
萧昀笑嘻嘻地看着他,像是不气死他不偿命似的:“你算老几啊?谁故意演给你看的啊,朕可没说朕是来攻打南鄀的,朕是来和南鄀联姻当赘婿的,是你自己理解错了。”
“你?!!”
萧昀笑吟吟道:“你看,南鄀的软饭是不是特别香?你想不想吃?”
“……”张明阳气得几欲昏厥。
“……”江怀楚冷冷瞪他,萧昀瞬间偃旗息鼓了,一副以夫为天的自觉表情。
这碗软饭,萧昀显然吃得十分乐意,脸不红心不跳,扯着江怀楚的手:“媳妇儿,他骂我狗贼,他威胁我讽刺我嘲笑我,他说你会将我千刀万剐……”
江怀楚淡瞥他:“你想怎么样?”
萧昀迫不及待道:“怎么样都行?”
江怀楚没说话,俨然是默许了。
萧昀挑眉一笑,扬声道:“邺国军士,将张明阳千刀万剐者,可免一死!”
此言一出,那些还在费力同南鄀、大宁士卒厮杀的邺国将领,眼神忽然变了,他们缓缓转头,看向了人群中逃窜的张明阳,眼神漆黑沉寂下来。
张明阳浑身发抖:“不!!你们敢!!”
一声惨叫声中,张明阳忍着剧痛,死死盯着萧昀身侧的那人,冷笑道:“端王,你相信萧昀,早晚自食恶果不得好死!我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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