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特里
被浇了一桶水的冷秋渡全身湿透,灰扑扑的长袍湿漉漉,像是挂在身上的一块烂布。他握紧拳头,手背有青筋鼓起,看着孙德贸的目光,如浑浊漆墨,似不见光的深渊。
“原来他是...之子,怪不得他在校内孤僻沉默。”女学生不好意思说出那两个不雅的字。
“对啊,他午餐吃饭也是一个人。”
“也从没见过,他的家人来过学校。”
周围的同学小声议论纷纷,十分钟前他们还在不忿孙德贸欺负人太狠,爆出这个消息,他们停下了迈出的脚步。
“我听闻鬣狗喜爱成群,遇到比它强大的动物会嚎吠不止,今日一见,果不出其然。”沈清川略略挑起眉,嘲讽道。
此话一出,让人想起张明尊的毒舌,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周围忽然一静,给沈清川让出一条道,同学们大多数是普通学子,看着两个阔少对持。
孙德贸是教育局长的侄子,不是康大的学子,却能随意进出康大,最近苦追油画系的慕音,向来嚣张跋扈。另一个是国文系的沈清川,听老师说他是约翰神父推荐的留洋学子,穿着摩登贵气,原本以为他是清雅的贵公子,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好惹。
“你又是哪位?”孙德贸上下扫视一眼,样貌出色的摩登青年。
浑浊的眼珠一转,想到冷秋渡在油画教室扮演芭蕾少女,哈哈一笑,恶意揣测道,“该不会是冷秋渡的恩客吧!”
他旁边的三个纨绔哄然一笑,孙德贸走到沈清川的面前,“怎么?难道你要护着他?”
“护着又怎么了?”沈清川挑衅地睥睨一眼,似乎眼前的是一条低贱的胖头狗。
孙德贸被刺激到,伸拳挥过去,沈清川一手握住,钳住孙德贸的手举高,右手握拳快速朝着他的腹部挥过去。
孙德贸挨了一拳,身体倒退几步,撞到身后的桌子。
“你吠吠嚷嚷,听起来真吵耳。”沈清川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袖子也半挽起来。
他向来不喜欢和别人争吵,要么缄默要么动手,对其他人,他有时候没有那么多耐心。
沈清川撩起眼皮,清隽眉目藏着锋利,漫不经心地走到冷秋渡的身旁,明确表示这个同桌由他护着。
第18章
孙德贸和三个纨绔,团团把沈清川两人围住,国文系大多是文弱学子,哪敢上前,有同学见情形不妙,溜出去了教务处找老师。
孙德贸几人直接冲上去,拳打脚踢,全凭蛮力。正所谓四手难敌八拳,沈清川身手敏捷,还是挨了几拳,有人还阴险地往他脸上挥拳。
冷秋渡那边打的更凶狠,脸上挂了彩,嘴角破了皮,溢出丝血,十分狼狈。
不过和他对打的两个纨绔也没好到哪里去,冷秋渡把受辱的一腔怒火发泄,下手直直往要害处打,打的两个纨绔痛得龇牙咧嘴。
沈清川接住了孙德茂的拳头,用力一推,把他推向桌子。他没有留意到刚刚倒地的纨绔,已从地面爬起,偷偷抄起椅子腿,直直往沈清川的背后挥打。
碰的一声。木头撞到身体。
“啊啊啊——”女学生不忍直视这血腥一幕。
沈清川听到尖叫声,猜到了有人站在背后暗算他,迟迟的没有重物落下。
沈清川转过头,发现冷秋渡用手臂挡住了落下的椅子,有碎木飞溅到角落。沈清川一脚把偷袭者踢开,纨绔痛呼哎呦一声,弯曲身体缩在一旁。
“没事吧?”沈清川急切问道。
冷秋渡轻轻摇头,他没什么大碍。
最后还是校长陶季赶来,制止了这一场恶斗,明确表示隔日就会登门拜访教育局,康奈大学的学子从不曾被别人这样登门欺辱,必将追究此事。
孙德贸几人被赶走前,还放出狠话,让他们几个人在外面走路的时候小心点。
沈清川十分诚恳地向校长和受惊的同学们道歉,校长陶季知道是孙德贸先挑起事,但沈清川也动手了。他批评了两人几句就轻轻放过,让他们摆放好教室的桌椅和打扫干净地面的水迹,先去校医室把伤口处理好。
有几个女同学帮忙摆放好乱糟糟的桌椅,沈清川整理完教室,带着冷秋渡去校医室处理一下伤口。
校医室的门没锁,柜子上摆放着瓶瓶罐罐,多数是普通的药物,白色的床帏,只有一张空空的床位,不见校医的身影。
沈清川看着玻璃瓶上的布标签,翻找药物,深棕色广口玻璃瓶装的是碘伏,打开红色液体的玻璃瓶,一股红花油的药味扑鼻而来。
他见冷秋渡长袍还在滴水,就让其去换衣服。冷秋渡拉起白色床帏,站在床位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半响才脱下湿哒哒的长袍,换上崭新的中山服。
哗啦一声,床帏被拉开拢到旁边,沈清川手臂捧着几个玻璃药瓶,闻声转过身来,眼前一亮说道:“果然男要俊一身皂。”
干净利落的中山装穿在冷秋渡身上,一身松骨若凝寒藏霜,风姿特秀,鸦发白肤,淡去了书卷气的眉眼变得犀利,俊秀斯文却如不化的寒冰。
这哪里是灰袍狼狈的清贫学子,若是走在路上,必会引来一波闺阁少女爱慕的社会精英,哪怕他浑身散发着寒气。
冷秋渡紧紧抿着唇,坐在床榻上,任由沈清川抬起他的下颚上药。
“疼不疼?”
见沈清川手里拿棉签沾着药液,仔细涂抹在他破了皮的嘴角,轻声道,仿佛他面前的是一脆弱瓷器。
冷秋渡摇了摇头,药液沁透伤口,微微刺激有些疼,但这跟他成长起来面对的拳打脚踢,冷言白眼,根本就不算什么。
沈清川问了冷秋渡是否还有哪里受伤,见他摇头,就把碘伏玻璃瓶放回药架。
冷秋渡站起,折叠好放在椅子上的长袍,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心底翻涌的恨意却如同巨浪滔天,想到今日的耻辱,同学投射过来异样的目光,他一遍一遍把孙德贸说的话刻在心底。
沈清川也不理冷秋渡在低头在沉思什么,微微蹙眉,他身上疼的厉害,那个几个鳖孙下了阴招,什么物件都往他背上扔,他还挨了几拳,掀开衬衫一看,果然下腹有几处淤青,后背也刺拉拉的疼。
他把活血化瘀的药酒,胡乱涂抹了胸膛和腹部,后背的他看不到,要是回去沈宅找仆人帮忙吐,说不定会爆出今天打架的事。
“冷同学,方便帮我涂抹一下后背吗?”沈清川把药瓶塞给冷秋渡。
冷秋渡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握着药瓶,玻璃瓶身微微凉意传递到手上。
只是映入他眼眸的下一幕,让他停滞住了动作。
沈清川褪去的白衬衫搭在椅背,他光着上身卧躺在床榻上,洁白的麻布被夕阳染上橘黄,斜晖落在青年的柔美雪背,似万道霞光挥洒雪山,几处显眼的淤青也变得如五彩斑斓的画,有种道不出的浓郁艷色。
鬓展眉舒,肌生汗津津,如润开的靡花。
沈清川还不自知,睁着清湛如秋水的眼眸,似乎在疑惑冷同学为何在发呆。
“冷同学?”沈清川唤了一声,催他上药。
冷秋渡回过神来了,紧抿双唇,慢慢把药油倒在手上揉开,倒的时候还手抖,几滴红花油滴在青年的腰脊,向下滑落。
冷秋渡轻轻的涂抹,手心触及的肌肤柔滑细腻似一批绸缎,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养出这样娇贵的少爷,特别是腰肢处肌肤软的似春雪,他不敢用力,生怕揉碎了。
“冷同学,用力点,不然揉不散淤青。”沈清川感觉到冷秋渡的指腹有层薄茧,但力道像是有根鹅毛轻轻拂过他的后背。
骨节分明的手一用力,按在腰肢上的淤青,沈清川受不了突如其来的痛感,腰部也太敏感,他发出闷哼一声,“嗯唔~”
这...这也太用力吧!
沈清川疼的眼角睫毛濡濡,沁出泪水,侧头望向身后,“嘶~冷...冷同学,你也不必如此用力,慢慢揉散淤青就好。”
那一声似刀斧劈开冰山裂缝,触发了某个按钮。
冷秋渡的黑眸暗沉沉的,望着青年那张被霞光染得靡丽的脸,如枝春海棠在放肆摇曳,又似凶狠跋扈的银光利刀划开心底的恶。
不知从哪里冒出的火,从脚底蔓延到心房,燃燃烈烈,烧得冷秋渡的理智步步寸退,直到他到盥洗池洗手时,清洗手上残余的红花油,清凉的水一遍遍冲刷,才让手心滚烫的温度,微微散去热意。
沈清川穿戴整齐,把衬衫的扣子一一系上,又恢复了那个清隽摩登的青年。嗅了嗅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红花油的味道,希望回到沈府的前散去,不然沈父问起又要解释了。
第19章
傍晚时分,夕阳缓缓落下似熟透的橙子,剩余的辉光橙红拉长了林道上两人的身影。
沈清川抱着几本书,冷秋渡走在身侧,康奈大学是没有宿舍楼的,多数的师生早早就回家了。
校门口停着一辆小轿车,司机老王站在这等了有三十分钟,朝校门望去,见三少爷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俊秀斯文的学子,他招手快步上前,大喊道,“三少,你终于出来了~”
沈清川估摸了一下时间,快到六点半了,这个点赶回去,大概是赶不上和沈父他们吃晚饭了。
“冷同学,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一程。”沈清川转过身子对冷秋渡说道,夕阳霞光落在冷同学的侧脸,如白玉染血,嘴角。
“不用,我坐电车回去。”冷秋渡嗓音清泠。
司机老王仔细抱着沈清川的书本,生怕弄皱了,听到这话,好心提醒道:“唉,我来的时候,见电车轨道出了故障,现在还在通修轨道,最后一班电车是不会来了。你还是坐我们家少爷的车回去吧!”
“不用,春华路不远,我走回去就好。”
沈清川见冷秋渡从校医室出来后,好似躲着他,走在路上一直保持着固定距离,现在又再次拒绝他的帮助。沈清川以为冷同学是介意别人听到孙德贸说的那些流言污语,心有芥蒂。
“冷同学,刚好我也经过春华路,就让我载你一程吧。”沈清川眉眼微微弯起,如傍晚拂过青草的夏风,温和亲近,完全没有一点富家子的架子。
冷秋渡拒绝了两次,再拒绝下去,就有点驳沈清川的面子了。
冷秋渡只好坐在车后座,车子开动了,沈清川一开始还挺精神地跟他交谈,后面说着说着就犯困了。
冷秋渡嗓音清泠,动听的似某种乐器,大概是天色暗下来的原因,他淡淡回答沈清川的声音,有种催眠的魔力。沈清川昨晚睡得晚,今又早早起来,清风从车窗吹来轻轻拨乱他的发丝,也带起了几分困意。
车子打着车灯,安静平稳地行驶,后座被夜色笼罩,昏暗的似隔开的小室,沈清川两眼皮似蝶翅微扑几下,就闭上眼眸,轻轻地靠在身侧的青年的肩膀。
冷秋渡忽然受到左肩的重量,他瞬间就僵直了背脊,颈脖处除了有夏风凉意,还有温微微的哼出温热鼻息,让他那块肌肤如酒醉似的酥软起来,有些难受。
他心里冒出千万个想法,想推开沈清川的,手臂却像是被下了巫蛊,动弹不了半分。
车轮碾压了石头,车子一个颠簸,如海棠花色的唇轻触白皙的颈脖,冷秋渡感觉他那块肌肤像是被烙铁烫伤了,脑海又浮现起了校医室那活色生香的一幕,玉脊靡靡映梦霞,肌生津津融香雪,足以让人迷醉乱生遗梦。
心脏莫名其妙跳得快如战鼓,周围的空气似被剥夺,他屏住呼吸,感觉快要窒息,难不成是今日被泼了冷水,着凉发烧了。
冷秋渡皱着眉头,以为身躯的异常是生病了,把账算到孙德贸的头上。
春华路路灯结起,戏楼高挂灯笼,路边黄包车车夫拉着客人跑往巷道,小贩货郎合撤押韵的叫卖声不断,热闹非凡。
“三少爷,春华路到了。”司机老王把车子停在道上的空地。
沈清川揉了揉惺忪的眼眸,声音软软的无力,带着鼻音像是在撒娇,“冷同学你到了,那就明天见。”
见冷秋渡的身影淹没在人群,步入了巷子的筒子楼,头也不回地离开。
沈清川占据了整个后座,推算还有一半的路程,就侧卧在后座上小憩。
到了沈宅,他是被管家梁伯摇醒的。沈府的的其他人六点的时候就已经用过晚膳了,梁伯让厨娘另外准备一份吃食,酱爆鸭丁、韭黄炒肉丝、糖醋熘鲤鱼、清蒸干贝和排骨老火汤等等,他一个人吃这分量算多的了。
梁伯心疼沈清川今早起辛苦,又怕他在康奈大学没吃好的,虽然康奈大学的伙食也算不错,但是哪里比得上家里厨娘精心烹饪的。
日常家里的其他人是两菜一汤,梁伯特意多备了两道肉菜给沈清川。
沈清川吃七八分饱,桌上的饭菜还剩大半,知沈府不会剩过夜菜,倒了挺可惜的,“梁伯,你们把这些吃的分给下人吧,要是他们介意,就把拣些好了的干肉用油纸打包好,明早送个去养生堂去。”
渤海城的养生堂,是专门收养无父无母的野婴,年纪小的就让好心人收养去,年纪大些的就经常去做些零活,帮人擦皮鞋,走街串巷卖报纸,来换取几口吃的。
梁伯听闻这话,乐呵的一笑,“我的三少爷啊,下人们逢年过节都未必有这些好东西吃,你打赏他们,他们高兴都还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