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牧白
周围本来看戏的人齐刷刷低下了头,桑九池的那一席话,就像一个接一个的巴掌,一下又一下用力扇在了他们的脸上。
的确像桑九池说的那样,在事情爆发的第一时间,他们虽然苛责了皇族的做法,但都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
他们苛责,是因为害怕瘟疫得不到控制而危及到他们的生命。
他们从来没想过,这些深处瘟疫中心的患者才是最痛苦的。
所有的人都在疲于逃命,只有他们选择了放弃奔跑和妥协。
他们是真的离不开贫民窟吗?
不是的,门口只有几个守卫,贫民窟却有近千人。如果他们一拥而上,就算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小分队也未必能拦得住。
但是他们没有离开,从开始封锁到最后解封,他们依靠的全是自己的意志和自觉。
所有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脸上火辣辣的。他们自诩身份地位都比贫民窟的人要高,从来就看不起这些贫民。可到了灾难发生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自私,而贫民窟的这些人又是多么的高尚。
在人们自责的时候,一道轻慢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红衣大主教阁下,你也不必为他们戴这种高帽子。如果不是他们不讲卫生,这些病又怎么会找上他们?你说他们是英雄,哪有英雄连自己的吃穿都顾不上的。不还是因为懒惰吗?如果懒惰的人都能成为英雄,那天下还有什么人不是英雄。”
说这话的是伊诺王子身边的一个参谋长,他说这话的时候伊诺王子正看向他,眼睛里似乎传达着什么。
听参谋长说完,伊诺王子微不可查地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些话其实是伊诺想说的,但碍于他要维持自己的形象,他只好使了个眼色让参谋长使了个眼色,让参谋长帮他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赫尔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桑九池看过去,不过他并没有看向参谋长,而是看向了站在他前面的伊诺王子。
“伊诺王子,您知道了这场瘟疫的源头吗?”
伊诺王子这些天一直在研究和敌国的对战,这些贫民的事情根本连听都不想听,又怎么会知道源头。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桑九池:“我们的上游是阿尔法帝国,当你们在前面和他们拼死战斗的时候,他们却想弯道杀人,直刺斯曼帝国的大后方。他们在上游扔下了病变的牛羊动物,这场瘟疫不是天灾,而是他们故意为之。为的就是瘟疫暴走后能让斯曼帝国无暇自顾,来扰乱前线。”
“试想一下,如果他们没有选择安静呆在这里,而是冲出去,是不是正好中了阿尔法帝国的下怀?到时候我们帝国会死多少人,您算过吗?所以他们凭什么不能被称为英雄?”
“至于你说他们懒惰,我想再伊诺王子一个问题,为什么全帝都的人吃水都不花钱,只有贫民窟的人打水需要花钱?”
伊诺王子眼神冷淡中带着轻蔑,“还能因为什么,因为他们交不起赋税。全帝都的人都交得起赋税,唯独贫民窟的人交不起,我们只能通过其他方式来收取他们的赋税。他们既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就要遵守这个帝国的法度。否则人人都学他们,偌大的帝国岂不是乱了套。”
桑九池嗤笑一声,“到底是因为交不起赋税才收水费,还是因为收了水费才交不起赋税?”
“人怎么能离开水呢?喝水、煲汤、蒸煮炒菜,我们单单只说饮用水,这些哪一个用不到。为了买到干净的饮用水,他们只能拼命赚钱。他们身处贫民窟,没有受到过高等教育,能够从事的工作也都是最廉价的劳动力。”
“干了一天的活,工钱也就购买一家喝的水。这样长此以往,所有的钱都拿来买水,他们又怎么会拿出钱交赋税,光是水费就已经压垮了他们。”
“伊诺王子,这些人同样是您的子民。您是这个国家的领导者,就该为自己的子民多考虑些什么,而不是只想着从他们身上搜刮些什么。”
“您是这个国家的皇室,就该身负王室的责任,您应该是民众的庇佑者,而不是剥削者。单是他们成为了保护帝国心脏的最后一防线,他们也值得被优待。”
“况且他们要的不是优待,只是平等的对待。”
伊诺王子被说的垭口无涯,他瞪了桑九池一眼,指着身后的参谋长,声音有些咬牙切齿,“大主教阁下,问这话的都是我的参谋长,不是我!”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王室是剥削者,也就只有红衣大主教和教皇说不来不会被砍头。
桑九池这是仗着自己的身份跟他玩赖呢!
“你说的很有道理,之前是我考虑不周了。关于买水的问题我回去后会和内阁再开会商议,我虽然是王子,也有心帮助他们,但这些事情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做主的。”
去他妈的帮助,鬼才会听你的。
我回去之后会兑现诺言开会,但开几次就不一定了。
开了那么多次,最后的结果也未必是水井对他们免费,有本事让他们自己在贫民窟里挖口井啊。
挖不到就给我老老实实交钱!
桑九池,你救得了他们一时,还能救得了他们一世吗?等你走后,他们还不是照样落在我手里。
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这几天的事情只是一件小小的插曲。
他们还会再次变成为了喝上续命的水而到处奔波工作,还会衣不蔽体,买不起任何东西,成为水奴。
等他们再次陷入绝望的时候,他就会站到他们面前,高高在上地告诉他们,这都是拜你桑九池所赐。
皇权至上,就算他的决策错了,也必须将错就错下去,没人能够改变他的决定,就是红衣大主教也不行。
桑九池现在只是红衣大主教就已经这么事儿,如果真让他当了光明神,那还得了?
伊诺能够看得出来,桑九池绝不会为了王权而妥协,如果王权和民权产生了矛盾,他一定会站在民权的那一边。
或许他该考虑和贾斯汀再次合作了。
伊诺王子看了一眼桑九池身后的赫尔,现在赫尔最有机会靠近桑九池,要不然直接让赫尔杀了桑九池?
这个想法在伊诺王子的脑海里只是过了一下,就被他飞快的否定了。
赫尔比桑九池还特么木讷,根本干不了这种偷鸡摸狗、背后耍阴招的事情。
那就只能找人暗杀桑九池了。
伊诺的眼睛里闪过杀气。
赫尔骤然抬头,警惕地看向伊诺王子。而在伊诺王子眼里,赫尔的眼神却是在告诉自己快把他从教廷里救出去。
伊诺心中微微一动,朝着赫尔使了个眼色。
赫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刚才他明显从伊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杀意,而这股杀意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朝着桑九池而去。
伊诺还想杀桑九池?因为妹妹的事情?
这件事情他已经确定不是桑九池做的,他虽然知道,伊诺却并不知道,他是应该告诉伊诺王子自己之前的调查结果,免得他找错了寻仇的对象。
警惕地看了一眼托尔曼,赫尔才低声和桑九池说了句什么。
桑九池听完后眼皮只是懒懒地抬了一下,“快去快回,我在马车里等你。”
赫尔点了点头,这才朝着伊诺王子走去。
伊诺王子将赫尔带到了四下无人的地方,他上下打量着自己的骑士,感慨了一句,“这段时间你受苦了,都瘦了,最近肯定很累吧。”
赫尔脸颊微微一红,瘦倒不至于,不过最近偶尔有一天的时候运动量确实过大,毕竟他要证明自己才是那匹独一无二的日行千里烈马。
看到赫尔脸颊的红光,伊诺王子又暗暗叹了口气。
看我自己骑士委屈的,都气得脸红了。
不过这样也好,能方面自己的行动。
伊诺王子开口,“你放心,你在坚持两天,你就可以回来了。”
回去?
赫尔心中突然有些失落。
抱歉,他一点都不想回去,只想呆在桑九池身边。
见赫尔不说话,伊诺王子也没什么厌烦的情绪。
赫尔少言寡语,一向如此。他如果突然变成了话痨自己才觉得奇怪。
伊诺王子缓缓开口,“我有些事情想单独和桑九次聊聊,你明天想办法把他约到教廷旁边的树林里。”
赫尔皱了皱眉。
他当然不相信伊诺王子的说辞,如果伊诺王子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上没有杀气,表情更真诚些,他或许真的会相信了。
估摸着伊诺王子还没有放弃杀桑九池替苏珊报仇,所以想利用自己桑九次骗出去后杀掉。
等赶紧把真相告诉伊诺王子,否则再拖下去,误会只会越来越大。
“伊诺王子,”赫尔整理着措辞,在思考从什么地方开始告诉伊诺真相,“那个……”
忽然,他眼睛猛地一顿,看向了伊诺王子的那枚胸针。
胸针上面,赫然有两个字母,YS。
而在苏珊在井底给给自己留下的那个模糊了的线索里,也有这两个字母。
是巧合吗?
还是……
赫尔呼吸猛然一滞,他话锋一转,指了指伊诺的胸针:“伊诺王子,你这枚胸针……”
后面,他没有在继续说下去,只是欲言又止,给了伊诺王子想象的空间。
伊诺王子立刻“奥”了一声,“这是苏珊送给我的。Y和S,是我们两个名字的缩写。”
赫尔愣了一下,声音有些急促,“这是我妹妹送给您的吗?能给我看看吗?”
伊诺王子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苏珊是赫尔唯一的亲人,也是很最疼爱的妹妹。
他是苏珊最爱的恋人,当苏珊死亡之后,他们两个就自然而然通过共同的逝者苏珊,形成了一段很微妙但足够牢靠的类亲属关系。
伊诺王子知道今天可能会见到赫尔,所以故意戴上的这个胸针。为的就是让赫尔不要忘记苏珊的死,继而想起自己和他之间的这段类亲属关系。
只靠主人和骑士的枷锁他还不够信任赫尔,再加上这一次关系,就足够牢靠了。
赫尔想看,他当然会给赫尔。别说现在赫尔主动要,赫尔就是不要,他也要主动送到赫尔手里。
便将胸针取下来,伊诺边露出十分哀伤的神情,“这是苏珊送给我的唯一礼物,我每天都会想起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她,只能通过看她送给我的胸针睹物思人。”
“我恨那个杀害了苏珊的凶手,就算他现在逃脱了法律的制裁在外面逍遥法外,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总有一天他会自食恶果,得到他该有的报应!”
赫尔拿着胸针的手有些颤抖,他仔细将胸针放在手上端详,然后看向了伊诺王子,“伊诺王子,这枚胸针你能借给我看几天吗?”
伊诺并不在乎这这枚胸针,他只在乎赫尔对他的忠诚度。
他先是露出犹豫不舍的表情,最后一皱眉一咬牙,“好,不过你一定要好好保管,过几天一定要还给我,不能有任何差错。”
赫尔将胸针紧紧的攥在了手里,“好。”
伊诺还想着自己的正事,“我说让你把人约出来,你记住了吗?”
赫尔直接拒绝了伊诺,“不行,伊诺王子,你不能杀他。”
伊诺脸色微微一变,“我,就是跟他聊聊,没想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