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楚
一个时辰下来，圆台上果然只剩下他跟空影二人，一问一答，你来我往。
日头渐毒，两人虽依旧不紧不慢，但汗水打湿了僧袍。
玄清眉目恬淡，但面色更苍白了一些。无苦几人担心他的身体，北宣也是暗暗握紧了折扇，担心他撑不住。
他看了看长老团，扬声淡淡的提醒道：“诸位长老，以两位大师的佛经储备量，只怕就是这样问到天黑也不一定分得出胜负。”
长老们也都赞同的点了点头，商议后看向空见。
空见暗叹自己的预测没有错，最后的劲敌果真是玄清。他迟迟不提进行下一个比试，正是想通耗费体力来进行压制，只是现在众人都催促着，他也不好再拖延。
“论经大会第一轮比试结束，青禅寺玄清师弟、落霞寺空师弟二人将进行下一个比试。” 空见站起身，“第二轮将分为三道题，第一题抽签决定，剩下由两人各出一题，题目可以是跟佛法有关的任何问题。”
他说完，已经有小和尚捧着一个箱子上前来了。里面装着的便是抽签的题目。
北宣眸光微暗，他折扇一展，笑了笑道：“既然如此，公平起见，这第一题不如就由我这个外人来抽吧。”
空影顿了顿，随即合十道：“阿弥陀佛，如此再好不过。”
他本是想在此做文章，只可惜空影拒绝了，现下也不多做阻拦。
北宣伸手探入箱内，在一堆题目中随意抽了一个，展开一看——
“二人需在一炷香内完成一个偈子，以体悟佛法，展现悟道之深浅。”
题目一出，原本看两人论经已有些困倦的众人立时来了精神。
玄清跟空影二人，神色未变，只盘膝对坐，双手捻着佛珠闭目沉思。
偈子有些类似阐发佛理的诗句，共有四句，每句四至七字不定数。
玄清前世虽然不信佛，却也知道一些极其有名绝妙的偈子，比如神秀跟惠能的菩提偈。
这个世界虽然大部分佛教经义跟前世没有区别，但是佛教中的历史人物却有了改变。他仔细想了一遍，发现的确没有六祖惠能的存在，自然也没有他的那些优秀偈子。
但是直接抄，玄清还是没这个想法。更何况，一个修行之人，可不该有这么强的好胜心。
两人闭目坐着一动不动，下面的人也跟着紧屏住呼吸。
阳光映照着两人，一红一白，清风拂过，僧衣猎猎。
不知不觉，一炷香已燃尽。
空影缓缓睁开眼，一时间所有目光几乎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只听他开口沉声道——
“一性之中兼万善，真容无欠亦无余。幻相有形终有坏，诸相非相同太虚。”
他一说完，在场众僧不自觉面露敬佩，空影思想之广、钻研之深值得众僧深思琢磨。
而听的云里雾里的围观百姓虽然不大明白其中的禅意，但却不影响他们觉得厉害。
随即，众人齐齐将目光转向了玄清。
空影也紧盯着玄清，薄唇紧抿，冷傲如雪的眉目间暗藏了几分自己都说不清的紧张跟期待。
玄清原本苍白的脸色此时在热烈的阳光下泛起了几分薄红，但他唇角眉梢的浅淡笑意犹如一涧溪水，一汪清泉。
他笑了笑，缓缓开口，“万缘都罢，诸法皆空。独守空明，不在外物。”
犹如潺潺溪流般清越的嗓音缓缓展开，舒适灌顶。但玄清的偈子就比较大众化，其中修行之人都懂的道理，中规中矩并不出众。
围观百姓也听懂了他的偈子，一时间有些不大相信这是一个深研佛经的神僧说出来的，不应该是用词深奥，蕴意颇深的绝妙偈子么？
不管怎样，这第一局还是要评个输赢，评判团是由各寺代表组成，一时间内部陷入了讨论。
北宣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玄清身上，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的玩着自己的折扇。
无心暗暗心底不妙，在原地有些着急，他看了眼玄远端正的神色似乎并不担心的模样，只能悄悄移到无苦身边，碰了碰他的手臂，小声道：“无苦师弟，我怎么感觉师叔要输了？”
无苦同样神色无波，只淡淡的道：“师父是最厉害的。”
无心：……好的吧，合着就他一个人着急。
经过一刻钟的讨论，结果出来了。
玄清的偈子挑不出错却又总觉得不够精妙，而空影的偈子却更多了几分深研的禅意，所以这第一局，空影胜出。
结果也算是在众人意料之中，所以并未引起多大的波澜，但围观众人心里或多或少还是对玄清有了一星半点的失望。
第二局，经过抽签后，由空影率先提问。
高台上，空影从头到尾，眼神没离开过玄清的脸上，所以他十分清楚，第一局即使输了，玄清的神色也没有半点波动，依旧是淡然的浅笑。
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我以前在研读佛经时，有一个疑问一直想不通，近来才有所感悟。”
一时间众人都好奇了起来，是什么问题竟然还困扰了空影大师这么久？
空影认真的看着玄清，缓缓道：“这世上，人人皆念菩萨保佑，那菩萨念什么呢？”
他这话一出，众人一愣——研读佛经，疑惑的不是佛经内容？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愧是空影，思想能钻研到这么远的地方。
众人再次齐刷刷盯着玄清。
对于这个问题，玄清的脑海里一时间映出了很多佛理来解释，但……寻常的佛理解释并不能给人以新意，不过他前世在一个佛学小故事上看到过类似的问题。
玄清略一思索，开口道：“念‘菩萨保佑’。”
众人一时间呆愣着说不出话来，他们还等着听佛学禅理，怎么玄清一句话就给打发了？
空影也是微微惊讶，明显这个答案不在他的想法之内。
但他并没有反驳，顿了片刻问道：“为何？”
玄清捻着佛珠，微微一笑道：“因为菩萨比我们更清楚，求人不如求己。”
一时间，周围的人都震惊到惊呼出声，佛教尚佛，玄清的说法岂不是在自己打脸？
玄清面色不变，浅淡的眸光看向众人像是蕴藏着悲悯的善意，“佛不度人，唯人自度。佛只是把道理告诉众生,要度还需自己度自己。”
原来如此……众人一时间又觉得他的说法无可反驳，细细一想更加觉得有道理，神色间不由得多了几分敬佩。
只是第二局玄清的答案对与不对，由空影决断。
可是空影并没有说他正确与否。
他似有所悟，沉思了片刻，淡淡的开口道：“玄清师弟，我想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
玄清顿了顿，随即笑着摇了摇头，他眸中好似有光一般，轻声道：“我没有想要考倒师兄的问题。”
第16章
众人似乎没有料到玄清竟然会没有问题要问，一时间都静寂无声。
空见一颗颗转着佛珠，眸光微暗。
只有空影拧紧眉，觉得有些不被对方放在眼里一般，冷冷的道：“玄清师弟什么意思？是觉得我回答不出来么？”
玄清微微怔了怔，随即歉疚的开口道：“空影师兄莫怪，我没有问题要问，实在是因为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佛经上的问题能够难住你……”
玄清话音刚落，在场众人都愣住了——这是要提前认输么？
空影并不觉得玄清是会谄媚的人，所以对方说的是实话，他也自信自己能够回答出对方提的任何问题……
但是他并不想就这样胜出。
他总觉得玄清并没有展现他真正的实力。
空影皱了皱眉，固执的开口，“你说。”
参加这次论经大会的人暗戳戳觉得自己下山可以去茶馆里唠一天了！不说前面的精彩来回，这还是第一次出现有一方主动认输，可要赢的一方却并不买账的情形！
面对空影漆黑的眼眸执着的盯着自己，玄清面色有些无奈——这可是你自己让我说的哦！
他微微思索了片刻，笑道：“那我就跟大家分享一个故事吧。”
他清凌的嗓音带着笑意，不紧不慢的开口，“有一个人去求佛，佛对他说：你的心上有尘。于是他用力地擦拭。佛说：你错了，尘是擦不掉的。于是他将心剜了出来。佛说：你又错了。”
他说完停下来，含笑看着空影。
从玄清一开口，众人就目不转睛、全神贯注的盯着他，现下他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故事已经讲完了。
可他这个故事明明才讲了一半。
人群中渐渐有些吵嚷的嘈杂声响起——
“这都什么呀？我听得云里雾里。”
“这种佛学故事蕴含着深刻的禅意，一看你就没有佛性！唔……虽然我也没听懂……”
众僧也有些不明就里，只有空影神色微变，对上玄清那双灿若星河的眼睛，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喃喃道：“尘本非尘，何来有尘？”
玄清笑容越发明亮，柔声道：“师兄所说正是，所以那人最后悟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要证得无上菩提，只有内心自见，众生的本性都是佛，只有自见本性才可成佛。”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玄清此话一出，无数人呢喃着这个偈子，神色间都是若有所得的觉悟跟羞愧神色。
这个偈子即便玄清说了是故事中的人悟出的，众人却从未听过，也只当做是他不想争强好胜的谦词。
“妙呀，如此绝妙的偈子正好应对了玄清大师第一局的偈子，正如他所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怪不得第一局的时候，玄清大师用了“独守空明，不在外物”的偈子，虽平淡却是佛学通用真理。照应此绝妙偈子来看，越发体现了他没有好胜心，也并不在意输赢的心态。否则，他明明可以用这个精彩绝妙的偈子来赢得比赛！”
“独守空明，不在外物，不愧是玄清大师！”……
众人目光灼灼的盯着高台上僧衣飞扬，淡然含笑的人，只觉得这才是圣僧该有的风骨！
玄清暗暗看了眼自己属性面板上蹭蹭飞涨的名气值跟功德值，黑眸中的星光越发真挚明亮。
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心本自清净，是我们自己的妄想与执著欲念，让它被尘垢污染遮蔽，修行就是要保持自己的清净心，修行之人不争名夺利，不为俗事缠身。”
他话音一落，所有和尚都沉默了下来。
下面的人也想到了先前玄清他们在落霞寺的遭遇，虽然已经说明是下面人的失误，可是心里对落霞寺的观感难免又掉了几分。
空影一时间怔怔不能语。他这才意识到他们的好胜心，不正是修行必戒的欲念么？心中有尘，如何修得菩提正果？
但不管怎样，三局比试已经结束，若以三局两胜来看，第一局空影胜出，第二局尚未有结果，第三局玄清放弃。这样算下来，应该是空影胜了。
可众人看着玄清眼神崇敬殷切，无论在心理还是思想上，明显他们认为是玄清更胜一筹。
评判众僧一时间不知如何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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