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向家小十
理查德国王并不生气,还微笑着解释:“你这么说倒也不算错,因为我在里头还加了一点儿番木鳖碱,那玩意儿吃多了确实会毒死人。但少量服用的话,却不失为一贴振奋精神的无上妙药。”
“至于说安全问题,你大可放心,亲爱的!不瞒你说,我很擅长熬制这些玩意儿。这么多年来,一直自给自足。毕竟,在这宫里,一个人若是不尽可能地多学一些知识的话,多半是活不好的。”
杰米表情古怪地看了一眼国王,又看了一眼那锅所谓的补肾神药,只觉得这事从头到尾,统统都是槽点,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吐了。
理查德国王对此还很自豪,同他调笑着说:“你现在年纪小,还不懂得这药的妙处!但等到了我这个年龄……亲爱的,我打赌你是早晚要来找我买一贴神药试试的。”
“我不太信呢,陛下。但并非是不信您制药的能力,而是……”
杰米忍着笑地说:“而是,我大抵没有您那般有魅力,引得那么多美女纷纷倾心,以至于日夜为此奔波劳累……”
理查德国王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并不计较他话语中的调侃,又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你这话说得很对。”
他非常赞同地开玩笑说:“说来奇怪,自打我成为一国之君后,便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吸引力,别说是女人了,这个国家的每个人,见我都如见宝藏一般呢。”
杰米顿时被逗笑了。
于是,理查德国王很是愉悦地望着他那幅笑逐颜开的漂亮样子,静静欣赏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温存地说:“说真的,路易斯。看到你没被那许多磨难打倒,还能保持乐观……我的心才总算是放下了。”
杰米微微一怔。
这样熨帖又恰到好处的关怀话语,还有之前主动讲笑话的善意,若不是知道这位陛下自私又无情的本性,几乎就要被打动了。
再或许,是自己想的多了?
这位国王其实也并未伪装,现在一言一行都是出于同母兄弟间那种血脉上的牵绊?
杰米心里生出无数猜测,但面上只露出感动的神色,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承蒙陛下这样的惦念,我实在感激得很……”
但说是怎么说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狐疑地思考:“路易斯这个同母弟弟的身份有这么好用吗?”
理查德国王并不知杰米的这些想法。
他这时已将那药膏装到了瓶中,又妥帖地放到一边,腾出手来后,伸出胳膊揽住杰米的肩膀,用很亲热的语气说:“你听我讲,路易斯。你父亲德莱塞尔被免职的事情,我知道周围必定已经有了很多闲话。但你需记住,那些同你都没什么关系,你大可不必陪着他一起闭门不出,只照常活动就好。毕竟,你们名义上虽是父子,可本质依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他的问题是不至于牵扯到你的。”
杰米听了这番安慰,在感情上相信了,勉强可以理解为,来自同母兄长的关照;但理智上,却并不敢相信。因为,一个自私冷血的国王,哪怕对同母兄弟,也是不该讲什么兄弟情的,所以,这样的表现,多半是有所图谋。
但他并不知道国王能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揣摩半天,一无所得后,只好继续装天真的样子,一边侧头去看国王,一边又露出羞愧的表情,轻轻地说:“没能帮上陛下一点儿忙,却要受陛下这么多的恩惠,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来感谢了。”
理查德国王立刻大笑起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只要你一直对我忠心,路易斯。”
他微笑着给出了一个承诺:“我便一直给你撑腰。”
不管这话真假……
杰米自然都要赌咒发誓地表一番忠心。
理查德国王含笑地看着他表演。
末了,突然想起了一桩事说:“你若是一定要感谢我,不如再给我写几篇文章。”
杰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犹犹豫豫地问:“几篇?陛下又想看什么内容呢?上次那个贵夫人和花匠……呃,我还没能写出来。唉,实在才疏学浅,要不您还是问问朱迪安大人吧!您也是知道的,他父亲赫金斯伯爵更精于此道,最擅长写男女……”
“别推脱,那个你慢慢写就好……”
理查德国王摆了摆手:“我现在让你写的这个并不是什么流行小说,是彰显、宣扬王室一系列荣光的文章。”
……王室除了奢侈浪费外加吃喝玩乐,哪里有什么可供彰显、宣传的荣光?
杰米暗暗在心中这么嘀咕,表面上却还要摆出认真倾听的表情。
理查德国王思索着说:“前不久,萨菲尔伯爵同我汇报,说民间有一干反动分子偷偷地发放一些非法传单和小册子,虽规模不大,但时间长了,也不免给民众们造成了一些影响。”
听闻此言,杰米不禁紧张起来。
尽管他知道,自己的马甲应该不至于如此简单就暴露,可突然从国王口中听到这事,还是不由吃了一惊。
但理查德国王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自顾自地平静说:“我本意是想将那些人都抓来杀掉的,但萨菲尔却说,民众无知,有时候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费劲儿地去抓捕和处死他们,就像是打苍蝇一样,死了一只,还会有另一只傻乎乎地撞上来,实在令人无奈。”
“所以,该抓捕处死的还是要抓捕处死,但那些无知民众们,却应该换一种法子对付,比如,推行我们自己的官方读物,以此来代替那些非法读物……”
说到这里,他抬起眼睛,很是信重地问:“路易斯,你来做这桩事如何?”
“什么?我?”
杰米很是愕然:“可我不会……”
“相信我,路易斯,你是有这方面才华的。”
可以说是非常慧眼识人的理查德国王说:“你瞧,从最早的那个什么《玛丽安》,到后来的《艳盗惊情》,你制作的剧本都是很受人欢迎的。”
“所以,只是做个普通的官方读物,你是绝没问题的,写一写政府的好,国家的好,王室的好,完全如实去写就好……这不是很简单吗?”
“如实去写……”
杰米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话,表情有一瞬间的滑稽。
好在理查德国王没留意,自顾自地对他寄予厚望:“就这么订了吧,路易斯。你今天先回去写一篇试试,模式大概是这样的……”
他从桌上取了一份文件,递给杰米,又特意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
杰米拿着那文件,努力回应了这个微笑。
然而实际上,他内心深处已经充满了迷茫!
因为国王口中那些所谓的非法出版物,什么传单、小册子一类,其实绝大部分都是出自他手。
可如今,他竟然又莫名其妙地负责起官方合法读物?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我的敌人是我自己”,“能打败我的只有我自己”吗?
(二)
同一时间,与理查德国王和杰米这边虽虚情假意,好歹表面其乐融融的氛围不同……
德莱塞尔大人和亨利公爵之间的谈话氛围异常沉默和僵持。
早年,德莱塞尔大人同这位亨利公爵的关系就不怎么和睦。
因为这位老大人是一心一意站在理查德国王这边的,私底下时常同国王说,亨利公爵生性狼子野心,又觊觎王位,并不值得国王待他那般好!及至亨利公爵做出了上次那样谋逆的事情,他就更加认定了这人不是个好的,坚持严惩这位公爵大人!
然而,风水轮流转。
亨利公爵哪怕做出谋逆的事情,依旧得到了理查德国王的谅解;可忠心耿耿的德莱塞尔大人却反而遭到了国王的厌弃……
种种事态发展,真是叫人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但不管怎么说,德莱塞尔大人生性顽固,虽被国王厌弃,又赋闲家中,却并不是朱迪安那种墙头草一般的小人。
所以,随便来个什么人,忽悠几下,就让他改弦易辙,从此更换阵营派系……
那是绝不可能的!
因此,尽管亨利公爵的态度非常柔和,一副特地前来交好的态度。
德莱塞尔大人依旧保持着警惕,一上来就拒绝道:“抱歉,我已经帮不了你什么了,公爵大人。”
“可我也不是来寻求帮助的呀。”
亨利公爵笑容可掬地说:“我是有一桩顶顶重要的事要跟您说呢。”
德莱塞尔大人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想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于是,他将公爵大人带进书房,又屏退了仆人们后,疑惑地望着他:“公爵大人?”
亨利公爵走过去,特意坐在他旁边,摆出一副仿佛和他关系非常亲密的姿态说:“德莱塞尔大人,如今你我都到了一个糟糕的境地,我也不想继续说什么场面话了。你是经历过的,在劳瑞斯夫人同路易斯那场并不成功的婚礼上,我曾做出了一些令人误解的行为……”
“那是令人误解吗?”
德莱塞尔大人冷笑着说:“哦,原来谋逆造反是误解啊,我倒是长见识了!”
“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过多辩解。”
亨利公爵不以为意,继续老着脸皮说:“但假如您还有一些记忆的话,便应该还记得一件事,那就是我同萨菲尔伯爵之间是缔结过盟约的,尽管他随后就将我卖了出去……但是,在我俩短暂的盟约阶段,我是躲在他家里的,那段时间并非白过,少不了要在他府中收买一两个眼线,偶尔帮我打探一点点儿小道消息。”
德莱塞尔大人没说什么。
尽管他对公爵的这般行为很是不屑,但这种依靠收买下人来打探情报的事情,早已成了当前的一种社会风气,什么妻子偷偷打探丈夫行踪;丈夫又要反过来收买仆人,询问妻子情夫有几个……诸如此类的事情,多不胜数。
所以,听到亨利公爵这番话语后……
他虽不喜,却因对方的坦然相告而暗暗点头。
亨利公爵继续说:“因着他上次出卖我的事,我本是想抓些把柄来捉弄他的,可谁知……我在前些天竟然探知到,这位萨菲尔伯爵竟然想要谋杀您!”
德莱塞尔大人的脸上微微流露出一点儿惊讶。
但转而一想,他又有些不以为意了,只因两人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政敌,一方代表新贵族,另一方代表旧贵族,一直都在朝堂上争来斗去,所以,萨菲尔伯爵想杀他,乍听稀奇,细想却并不算什么新鲜事。
因此,哪怕得了这个消息……
这位老大人依旧心平气和:“哦,他要杀我,但那又怎么样呢?”
亨利公爵的脸上闪过一抹极奸恶的神色,似是正盼着什么坏事发生呢。
但那神色仅仅一闪而过,接着,便是一脸装出来的忧伤:“具体的事情,涉及到我埋伏在他府中的暗线,我不能讲得太清楚。但大概的情况是,他收买了你府上的一个仆人……”
“哦,下毒吗?”德莱塞尔大人听得入神,下意识地问。
“不!”亨利公爵给出了否定的回答,继而,很怜悯和同情地看着这位老大人:“比下毒还要恶劣百倍的手段,那仆人感染了疫病……”
“……你说什么!”
德莱塞尔大人起初没反应过来,继而想到了一种可能,一张脸顿时变白:“不,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这正是已发生过的事情。事实上,不仅那个仆人,后来险些闯进你们家里的那伙儿流氓无赖,也是有人从中使了钱的,否则,他们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捣乱,偏偏直冲着你们家来呢?”
说到这里,亨利公爵还感叹一番:“你那个私生子路易斯也算是个人物了!那样可怕的情况,他居然临危不乱、应对得宜,先吩咐仆人关了大门,又派人喊骑警们赶紧过来支援,否则……那群不怕死的,只想死前拉着旁人陪葬的暴民们,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呢。”
随着这些话语,德莱塞尔大人的脸色已然难看到了极致。
他那时还在为去世的苏珊娜悲痛欲绝,虽然知道有一干无赖闹到了家门口,可并不知道情况到底严重到了什么程度,如今听了亨利公爵这么一番添油加醋的话,只觉得对方欺人太甚,心中怒火已然无法控制,若不是碍于还有外人在旁边,是定要狠狠砸一番东西,才能稍稍泄愤的。
亨利公爵面上沉重,但内心却很幸灾乐祸。
因为这正是他此行的目的所在,誓要将这位老大人的怒火挑起来、刺激起来!使他知道自己的命运是多么的悲惨;再使他知道……这一切的悲惨都是人为造成的……所以,必须展开报复,必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如此一来,才更能方便他从中牟取利益!
德莱塞尔大人果然露出难以抑制的愤怒神色。
他死死盯着亨利公爵,那目光极具穿透力,竟似要一眼看清楚他肚子里的心肝肺到底是个什么颜色:“你不要骗我,亨利!”
公爵大人立刻举起手,对着神明赌咒发誓,说自己讲得这些都是真的。
接着,他还补充了一句:“我猜,萨菲尔是想要你一家人死绝的!可谁知,你们家的人都命硬,居然好端端得没事,唯独你女儿很是脆弱……”
“够了!”德莱塞尔大人怒喝了一声,已经无法控制表情,再做不出之前那样云淡风轻的样子,面容扭曲如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