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在努力洁身自好 第19章

作者:江上鱼肚白 标签: 仙侠修真 情有独钟 年下 穿越重生

  不知疲倦的傀儡,远远没有不被满足的人心可怕。

  段嚣抬眼望向身后的桃山, 递与一个郑重知恩的眼神,便是作别。

  他不是沈喑, 绝对没什么舍己为人的精神,一句多余的推脱也不会讲, 他只要沈喑安然无恙地活着,别的一概不管。恩让他来欠好了,债下辈子偿。

  段嚣带着沈喑远去, 剩下的两个老家伙反倒松了一口气,放心了。

  剑临和程云开背靠着背,有一搭没一搭地:

  “这两个孩子还真......像啊。”

  “论心性,论天赋,都比我们这些老东西强上不少喽。”

  几回交战之后,程云开退回来,叹了口气:

  “直接打晕带走......当年叶回那小子要是有他一半的魄力,今天我也不必在这儿当这个不讨喜的掌门人!”

  ****

  段嚣抱着沈喑,下山,离开了平州的望乡桃园,翻越离山的乱石怪柏,路过景塘的连天潮水,沿着来时的旧路,摸到永州城的边界,当时他跟沈喑,一块儿被关在囚车上,就是在这条路上结的缘。

  其实当初,沈喑刚被塞进他那辆囚车的时候,他第一眼就记住沈喑了。只是悄悄一瞥,并没有被捕捉到目光。

  他小的时候,在模糊的印象里,母妃极爱美,母妃是真正的美人,从骨到皮。每当对镜理云鬓的时候,他凑在母妃膝边,对着那明晃晃的铜镜惊叹,母妃总是跟他品评,真正的美人,该如何如何。

  母妃说美人如花似玉。如花须得隔云端,教人带上几分朦胧的感觉,似玉便是你凑近去看,洗尽脂粉,看见的瑕疵不是瑕疵,该是灵气。

  段嚣那时候哪儿听得懂这个,压根也没见过这等如花似玉的人物。一心认定了母妃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却也总是下意识地,去留意是否真有母妃描述过的那等样貌。

  直到那天囚车上相遇,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沈喑,却真的见到了母妃话里说过的人儿。

  他衣上的血痕还没干,伤痕并不严重,疼痛都写在脸上,先前他一定被保护得很好,并不是惯会受伤吃苦的人。阳光下,黑白澄明的瞳色蕴着湿意,沈喑的侧脸好似白玉雕砌般,干净,易碎。

  永州城的边界似乎戒严了,有官兵在把守。

  不知发生何事,段嚣也懒得关心。他背着沈喑,像个黑影一样,在高耸的城墙上一闪而过,进城了。飞鸟在墙头挪动爪子,没发出一丝声响。

  他下手不算轻,沈喑直到现在还没醒。

  就近寻到一间客栈,抱了一路那么久。终于,段嚣将沈喑轻轻放在榻上,偏头,去嗅自己衣襟,满怀都是沈喑的气息。

  沈喑睡得很沉,却并不安稳,他的眉头皱着。

  段嚣忍不住弯下腰,轻轻抚上那一弯紧蹙的眉头,顺着肌肤的纹理一点一点抚摸,像四月春风拂过杨柳枝,忍不住地盼望着它能垂展开。自眉间向下,那只手不知不觉便覆上眼帘,月光撒在他的脸颊上,能看清他眼皮上有淡淡的青色血管,在跳动。

  紧接着,冷如凉玉的手指顺着沈喑的鼻梁,滑过鼻尖,指腹落在干涸的唇上。段嚣突然觉得自己很渴,喉结滚动,又替沈喑感到很渴。

  他终于忍不住,躬下身去,亲吻了沈喑的嘴角。他闭上眼睛,虚握着的手指几乎在发颤,心如擂鼓,虔诚而湿润。他静静地停在那里,若能留住这样的光阴片刻该多好。唇间细若游丝的气息赐予久旱的荒野一场甘霖,指尖的颤抖染上温度,酣畅淋漓。

  沈喑睡得不太舒适,他耸动了一下脖颈,总觉得喉头发紧,不自觉地舔了舔嘴角,只觉得湿软,干渴使他轻轻张开了嘴,段嚣湿润温凉的指尖正停留在他唇边。

  段嚣心跳得快炸了。

  他有一万次想要做出疯狂而可怕的事。

  幸好,在他第一万零一次阻止自己发疯之后,沈喑胡乱揪着他的衣襟,推搡一通后,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在姹紫嫣红的边缘沉沉睡深。

  段嚣费了很大的力气,将那些绮丽的心思收住,阖眼坐在沈喑塌边,开始调息吐纳,稳固境界。挨过今晚的苦痛,他的境界就能稳定金丹后期。

  在这永州城,以他的金丹后期,够做许多事了。

  ——咕噜。

  肚子叫了一声,两声,三声之后,沈喑醒了,饿的。

  最近精神一直绷着,容易紧张,本来就很疲惫了,又遭了某人的黑手“被迫晕厥”,他噌的一下坐起来,活像炸了尸。

  简略思考了一下哲学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夜凉如水,风吹过来,打了个寒颤,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穿书很久了。

  沈喑忽然被一种无力感缠上,很疲惫。好像他费劲儿巴拉地饶了好大一个圈子,结果还是没能摆脱原书的轨迹,他终究是在师门的庇护下,和段嚣二人从后山遁走。

  那段嚣呢?

  轨迹根本没有被改变,从最开始,即使提前发现了内鬼,可是自己空灵体的身份还是走漏风声,山庄还是因他再次遭受劫难,段嚣还是像原书写的那样带他下山了。段嚣一定会黑化吗?他跟段嚣一定会是那种结局吗?

  疯狂的,痴缠的,混沌慕艾,寥落贪嗔,耗尽此身,飞蛾扑火,毁你恋你,意犹未尽。

  沈喑大约明白,为什么悲剧比喜剧更动人,为什么人们偏偏倾向于回避悲剧,为什么悲剧不卖座儿。

  他的脸色白得吓人,闪烁不定的神情被段嚣尽收眼底。

  段嚣轻轻把住沈喑的胳膊,看着他的眼睛,十分笃定:“山庄无事,那些傀儡成不了气候。若你后悔跟我下山,等避过风头,便送你回去。”

  段嚣以为,沈喑是因为连累了师门,心生愧疚,便出言安慰。他这么想,对也不对。

  ......没事吗?沈喑深吸一口气,没事就好,段嚣这么一说,他就心安了。

  折腾了这么久,似乎也改变了一些事,至少,山门没有因他蒙受灭顶之灾。那就说明,一切都有转机。命运的转盘上,无数细小的齿轮正发生着微乎其微的改变。

  他不想段嚣变成那样。

  突然,一团温软的东西带着细微的颤意,扑进段嚣怀里。

  是沈喑。

  他的眼眶已经深润,强忍着,泪水坠得眼眶发酸,轻微颤动的睫毛不再轻盈。最近爱哭得没完没了,简直变成了没长大的爱哭包,不乐意被段嚣瞧见他这副怂样,只好一头揽住段嚣,将下巴壳搭在他的肩头。

  他盘算着,这样,就不会被看见正脸了。

  沈喑刚从被窝里出来,身上热烘烘的,段嚣本想去揽他的后颈,但沈喑的头发乱蓬蓬的,似乎没有下手的余地。于是退而求次,段嚣揽住了他的腰。

  段嚣心中疑惑,他分明瘦得惹人心疼,为什么腰身偏偏很软?

  沈喑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答应我,别做后悔的事。”

  你一定不能变成那样。

  一时间,段嚣不是很能明白沈喑话中的意思,却分毫不差的感受到了话中悲意。段嚣没有答话,只是狠狠地用力将他揉进怀里。

  过了很久很久,沈喑从那阵“醒来已是梦中人”的颠倒感中恢复过来,突然意识到他俩现在的姿势有些油腻,像极了狗血古装电视剧的那种油腻场面。

  于是,沈喑开始扭动着身子使劲儿扒拉,企图挣脱。

  段嚣感受到怀中之人的不安分,阖眼定神,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扶风剑诀的心法,有清心静气的效果,这才没让先前的那一万零一次努力破功。

  他淡淡道:“你哭了。”

  沈喑:......

  这怎么能承认呢,也太教人难为情了。他开始尝试挽回尊严:

  “饿的,不行吗?”

  说着,肚子真的“咕噜咕噜”叫了两声,小老弟还挺配合。

  还真是饿了,段嚣放开他,看了看外面,黑灯瞎火的,大发慈悲道:“你等着,我去找些吃食来。”

  沈喑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很受用地躺回被窝里。段嚣不仅没有借机嘲笑他,甚至还愿意替他找吃的。如果说师门平安无事是今天最让他值得高兴的事,那这就是第二高兴的事。

  莫非是倒霉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否极泰来?

  被窝里固然是柔软又暖和的,沈喑这些日子里只顾着担惊受怕,已经许久没享受过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翻滚的那种畅快......但柔软和温暖的被窝它照样不抗饿啊。

  出门寻找食物的段嚣迟迟未归,沈喑对着月亮映在窗棂上的影子望眼欲穿。床前明月光,疑似小笼包。举头望明月,低头蘸辣椒。

  他好饿,想吃鲜香多汁的蟹黄汤包,想吃软糯浓醇的叉烧包,特别想吃小笼包蘸辣椒,当小笼包在掺了油和醋的辣椒碎里滚过,雪白松软的包子皮上,每一道褶都吸满汤汁,一口吃下去......

  沈喑等不了了,出门左拐右拐,一路摸向厨房。

  这么久都不回来,段嚣该不会迷路了吧。等我找完吃的,就去找他。

  从偏门出去,穿过回廊,又找到一扇门,门口有过堆积柴火的痕迹。就是这儿了,不知柴房就是伙房,不重要,一般都挨着。

  沈喑刚想推门,忽然听到屋里有人正窃窃私语,是那种刻意压低了嗓音的讲话声。

  “二顺,你说,摸黑才住进来的那两个人,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没胆子就回家继续吃糠菜。你看这荒年,好人家生个小孩都恨不能跟人换着吃喽,咱们只是绑个人找他那有钱的爹换点钱。”

  “我看方才住下的那两个小公子也很贵气,要不......”

  那个一愣一愣地声音被暴躁打断:“绑一个郭家小公子就够咱们吃八辈子了,干什么还要节外生枝,你是傻的吗?真想不通你这猪脑子,怎么修到筑基中期的。”

  “万一他们报复怎么办,毕竟,咱们绑的可是沧......哎呦!”

  这人聒噪的沈喑这个听墙角的都烦了,话没说完,就被他们老大一记爆栗砸到失声。

  沈喑大概都听明白了,简而言之,这是一家黑店。

  被绑架的正主已经倒在屋里了,听上去财大气粗。从那个一直逼逼叨叨的人担忧的话语中能感觉到,正主的爹不仅财大气粗,还不太好惹。正常,有钱就有势自然就不好惹。

  但是最近时年不好,灾荒,他们可能是有了万全的准备,也可能是准备硬着头皮铤而走险。

  唉,小笼包看来吃不成了。绑架这事,既然被他遇上了,能管还是想折管管吧。他不禁想到,上辈子的听到的那些,被拐儿童在好心路人的帮助下成功回家的故事,很励志。

  正盘算着当个好心路人呢,沈喑突然眼前一黑。黑了之后,又有斑驳零碎的月光从粗糙的孔洞之中透进来。

  他被一只麻袋套住了。

  有人在麻袋口扎了两个死扣,扛着他,一脚踹开前面的门,又拐了个弯,像扔沙包一样把他扔了下去。

  还好地上铺着茅草,不然砸在石板地上,等不到撕票就该碎成渣了。

  沈喑在身上摸了一把,摸到一把匕首,段嚣贴身藏着的匕首现在在他身上。

  沈喑很感动,多亏了段嚣的好习惯,真是要什么有什么,很灵。

  沈喑用匕首一点一点割裂麻袋,这种用来捆人的麻袋特别结实,沈喑割了半天才割开一个小口,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沈喑没什么力气。如果段嚣在这儿,估计一根手指头就能把麻袋撕了。

  奇怪,一想到段嚣能够手撕麻袋的手劲儿,沈喑莫名有点紧张。

  算了,目前最要紧的,是把这个口子划大点,至少得能钻出去一个人那么大。

  正划着呢,他感觉到有一只脚在他后背蹭了蹭,不是蹭,好像是踹,不太用力的那种。

  那个人似乎在检查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终于,沈喑从麻袋里钻了出来。

  站起身,在月光的掩映下,隐隐约约看见面前一个苦巴巴的少年,沈喑隐隐约约觉得眼熟......可能是像之前见过的某一个乞丐吧。他蓬头垢面的,眼下的泥块几乎干在了脸上,这样的脸的辨识度不高。

  再看他的衣着,金贵的捻金绣线织成的衣服上面满是泥灰,还有马粪。想必这就是被绑架的正主,沈喑拿出教科书式哄孩子的调调安慰道:

  “别怕,我们一定会平安无事。”

  你要相信,你家出得起赎金,看在共患难的份儿上,顺便能不能帮我也出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