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雨杏花白
谢平戈隐约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手指头被割破这种小事应该不用说吧……”
“手指头被割破这种当然也要说,”谢明睿毫不迟疑地接话道,“在你眼里我什么程度算受伤,那在我眼里你什么程度就算受伤,不准用以前那套耍赖。如果我记得没错,我擦破皮你也要念叨?”
谢平戈终于确认,自己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不过谢明睿已经这么说了,他看对方表情认真得不能更认真,只能点头应了:“好吧……我争取不受伤。”
谢明睿轻舒了一口气。
他轻轻拍了拍谢平戈的背,后者听话地松开手后退一步,谢明睿便顺势低头,亲吻了一下他的眉心:“我先走了,今天不回H市,要飞N市。行程有点长,所以晚点才能给你打电话报平安。”
谢平戈点了点头。
他送对方下了楼,送对方去了停车场,而后在对方上车之前,又拉住对方亲了一下:“我会想你的。”
谢平戈说完,便得到一个长长的缠绵的吻,以及一句声音低哑的“我也是”。
这让他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舍得松手。他目送着谢明睿上车,目送着车子离开,等到再也看不到车的影子了,他才收回视线,开始绕着昨天闲逛的路线跑步。
他跑得并不慢,跑的距离也很长,可尽管如此,他的神色里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的疲惫,反而越跑越精神,情绪也越跑越稳定。
他会认真拍好每一部戏的。谢明睿在心里想着。每次拍戏都要离开他家殿下那么长的时间,他不能接受自己离开对方那么久,却拍出一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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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睿出现的时间虽然不长,却给剧组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众人都知道谢明睿和谢平戈的关系,可知道和亲眼看到他们的相处是两码事,尤其这两个人的相处,完全证实了谢平戈就是谢明睿的真爱。
不过这影响并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因为在那之后,剧组里有背景没背景的,都集体安生了下来。
有背景的披上了和善可亲的皮,倨傲也好目中无人也好,都被他们悄悄藏了起来。他们比谁都清楚有后台意味着什么,他们的后台比谁都清楚谢明睿意味着什么,因此他们都决心维持低调特色,不在谢平戈面前找事。
没背景的则是感觉空气都清爽了,不用担心撤资、不用担心剧组被人暗算、不用被一些心比天高的小演员颐指气使,这工作环境实在令人身心舒畅。而且谢平戈的性格对于想好好做事的人来说实在太好了,他不喜欢热闹不喜欢巴结,众人都不用勉强自己社交;对人虽然不热情,但很客气,简直完美得不能更完美。
路翰林对他也很满意。
无论是前期的准备,还是开拍几天他每天都一场不落地待在片场看其他人拍文戏,都让路翰林对他的印象水涨船高。
尤其谢平戈坐在一旁不只是看,还会认真思索,这让路翰林越发明白为什么张南和他拍戏之后,会在朋友圈天天称赞希望他能获得更多的机会。
因为这样的一个年轻人,作为前辈见了,实在很难压抑自己想当伯乐的心。
谢平戈对路翰林的印象也很好,准确地说,他对这个剧组绝大部分人的印象都很好。
这好感并不来源于他们对他的态度,而是来源于他们对工作的态度:全神贯注、认真负责,谢平戈能从好些人身上看到,他们是真心热爱这个行业。
因为谢平戈在组里的身份,因为他和谢明睿的关系,也因为他对众人的态度,没几天的功夫,几位主要演员和他的关系已经变得非常融洽。他们会在一天的拍摄结束之后坐在一起聊剧本聊角色,因此路翰林喊他们一起去他房间的时候,只打了一个人的电话。
“现在十点了吧?那么晚,路导喊我们去干嘛?”男一号名为梁烽,和谢平戈一样的年纪。不过谢平戈是假的十九岁,梁烽是真的十九岁,所以他比谢平戈活泼多了,想说什么也直接说。
“如果是别的剧组,这个时间点被导演喊去,大概率是被叫去潜规则的。这个剧组嘛……我估摸着就是喊我们去加班的。”男三号名为吴望山,名字听着很前辈,其实年纪才二十多。不过在这几个人里,他确实是年纪最大的。
女一号比他小两岁,无论剧里剧外都是飒爽小姐姐的类型。
因此听吴望山这么说,她直接笑了起来:“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估摸着应该和明天开拍的我们和平戈初遇的戏份有关。”
梁烽早预习完了剧本,明天要拍的台词也都背了下来,听沈倩这么说,当即拉长音“哦”了一声:“那应该是跟我们交代打戏的事。平戈,听说你打戏很厉害?以前真的练过那种?”
谢平戈点了点头:“算练过吧。”
另外三人年纪都不大,说到这个都来了兴致,让他讲讲,结果谢平戈还没出声,不远处就传来了一道男声:“有什么好讲的?你们拍打戏,又不是参加武林大会,以前有没有练过和拍戏有什么关系?”
穆巡虽然只是个幕后,但他地位高,三人见了他也不敢造次,而是乖乖喊了声“穆指导”。
倒是谢平戈,听了他的话,只是抬了下眼:“那按照穆指导的意思,演厨师去体验一下厨师的生活是毫无必要的,因为演厨师又不是当厨师;演贫民窟出身的少年之前去了解贫民窟的生活怎样也是毫无必要的,反正只是演而已不用那么认真。是这个意思吗?”
听谢平戈这么说,另外三人内心齐刷刷“哇哦”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谢平戈平时脾气挺好的,有人和他意见不同他也很尊重,怎么突然就和穆巡杠起来了?虽然谢平戈的表情如常,声音也如常,可他们就是感觉两人之间有刀刃在交锋。
穆巡轻嗤了一声:“所以说我不喜欢练过武的人,刚愎自用,自以为是。”
“是吗?是因为他们刚愎自用自以为是所以你不喜欢他们,还是因为他们超出了你的掌控范围,让你感觉无能为力?”
谢平戈话音未落,路翰林的房门就从里面打了开来。
这个酒店的房间隔音效果并不算好,因此刚才两人的对话基本都落入了路翰林的耳朵里,这让他感觉脑袋里有神经在抽着疼。
如果谢平戈只是普通的小演员,那么自己毫无疑问会站在穆巡这边,可谢平戈不是。
这所谓的“不是”并不是指他和谢明睿之间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而是因为自己能从他身上感受到那让文艺从业者感觉有点危险又有点着迷的气息,以及因为他上一部戏里的表现。
是的,路翰林从张南那里要来了已经后期处理好的部分片段,不得不说,谢平戈的打戏真的非常美,那种危险感力量感,不仅让人目眩神迷,而且非常贴合《弑神》里谢平戈演的那个白衣人。
然而路翰林清楚,这种感觉和穆巡指导出来的武戏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这就让人很头疼了。
他本来想着谢平戈脾气挺好,能不能让他配合穆巡好好磨出一个成品,结果这两人倒好,还没开始磨合呢,就已经杠上了。
“说吧,你们两个是什么情况。”路翰林虽然很不想管,但为了作品效果,他不得不当一回调解人。
另外三人悄悄竖起了耳朵。
他们也很好奇。
穆巡冷哼了一声:“没什么,看他这种会一点武就觉得老子天下第一的人不顺眼而已。”
穆巡说完,在场四人齐刷刷打量起了谢平戈,然后脑袋上齐刷刷地冒出了问号。
觉得老子天下第一?谢平戈身上没这种气质吧?
谢平戈没有他那么强烈的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地陈述道:“从私人的角度,他得罪我了;从工作的角度……在他用实际效果说服我之前,我保留对于他武指水平的看法。”
谢平戈的话劲爆得多。
别说三个年轻人了,就连路翰林也差点脱口而出“他怎么得罪你了”。
不过谢平戈最后的表态已经足够了,路翰林也没奢望他们能和和睦睦,所以,他点了点头,看向了穆巡:“你呢?关于打戏的事,你怎么想。”
说到工作,穆巡也没有再使性子,而是尽量理智客观地说道:“他必须听我的。整部作品的打戏要成一个体系,最后出来的成品才好看,如果一个人这样打,一个人那样打,最后出来的效果会很割裂。”
“可是不同的人,他们的打戏本来就是不同的路数,”谢平戈冷静地反驳,“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一个街头混混、一个武馆教头,他们打起架来,肯定不是一个路数。这些角色也是同理。他们身份不同,阅历不同,打戏本来就不可能是一个风格。就像我们拍戏,他们是科班的,我是半路出家,我们的演戏风格也不一样,但我们还是在完成、并且可以共同完成一个作品。”
谢平戈知道穆巡才是武指,他也没有掌控成品的经验,所以说完之后,他又补充道:“路导,可不可以这样?由穆指导确定一个大概的风格,在这个风格下的前几场打戏,我按照他的指导演一遍,按照我的方式演一遍,之后由路导你决定用谁的。”
这个提议和路翰林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他拍了下桌子,直接看向了穆巡:“阿巡,就这么定了?”
穆巡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了他的想法。
穆巡不是第一天工作的愣头青,也知道一个剧组如果谁都有自己的想法不听导演的那剧组就可以散了,所以他闭眼,平稳了一下情绪,应道:“好,就这么定了。那现在我先跟他们讲讲《弑神》世界里打戏的整体风格。”
第七十七章
四位主要角色分属三个阵营,年龄也分了两个阶段。
第一个阵营的是男一号和男三号,他们是普通人类,有着普通的人类年纪,一人十八岁,另一人二十二岁。他们出生于一个清贫的小国,小国对神祇异常虔诚,而神祇也保佑他们远离了天灾,但是却没有保佑他们过上富裕的生活。
第二个阵营的是女一号,她是大门派出身,但也是普通的人类年纪,今年刚过二十。她和师父看过繁华的大千世界,以致于他们看到这个清贫的小国的时候感觉非常的不可思议——这个小国好像被遗忘了,它落在时间和世间的罅隙里,独自运转着。
她的师父找到国王提起了外面,国王神色淡淡地逐了客。那位师父不死心,到处宣扬外面的繁华,宣扬哪怕是大门派也已经很久没有人飞升了,要么他们崇拜的神是假的,要么原有的神别有私心。
小国里绝大部分的人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除了两位年轻人。他们也没有马上相信这件事,而是跟着两人偷偷溜了出去,然后他们就被外面的繁华给震住了。
那位师父对有人能够醒悟非常欣慰,问他们有什么打算,他们说他们在祭坛的鼎上见过一幅图,图上描绘的应该就是神祇的居所。
他们想去找到神,问对方他们做错了什么。
然后一行四人就上路了。
他们跋山涉水,到了神山脚下,刚一进山,就遇到了男二号,也开始了这部作品的第一场打戏。
男二号毫无疑问属于第三个阵营,和他那看起来才二十岁的外貌不同,他已经活了上千年。
他的眼神是冷的,心也是冷的,见到四人,也没问他们的来意,直接下了逐客令。
四人当然不肯答应。出身小国的两人找他理论,他不耐烦地动了手,被那位师父挡下。
只这一击,后者就重伤倒地。剩下的三人年纪不大,看到这场景如何忍得住,于是女一号留下来救师父,另外两人齐刷刷动了手。
他们当然不是白衣人的对手,被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可那位师父看着看着,表情却从垂死的悲凉,变成了错愕。
“那个人要死了。”再一次把两人一人踹到树干上,一人扫到硬地上之后,白衣人冷冰冰地开了口。
两人顾不上别的,跑回去看,果不其然,对方正揪着徒弟的衣袖,拼命想说些什么。
“我……了,你们……不要……回去……”他拼命想说清楚,不断涌出的血沫却让他根本说不清楚。
他看向白衣人的方向,伸出手,对方却看都没有看他,就像出现的时候那样,突兀地消失了。
那位师父的眼神越来越绝望,尤其是三人和他保证一定会为他讨个公道的时候,他的眼睛瞪得很大。
最终,他带着无尽的绝望与后悔,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这四个人虽然阵营不同,但他们都出身于同一个仙侠背景下的世界,那么他们的打戏,整体风格都应该围绕“飘逸”来塑造。
其中梁烽和吴望山的打戏偏野性,沈倩的打戏偏仙气,谢平戈的打戏偏神性,这是穆巡给他们的定调。
谢平戈对这个定调其实没什么意见,这完全符合人物,但是,对他的具体指导很有意见,尤其是第二天正式开始指导之后。
根据穆巡的指导,这戏拍出来确实好看,人物也确实更像个神,但……这个角色不仅是这样的。
“他是神,但他也是无情的兵刃。如果只从穆指导定下来的这段打戏看,观众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反派,也根本感觉不到对方身上的冰冷,”谢平戈认真地和路翰林沟通着,“除此之外,梁烽和吴望山的打戏也有点问题。正如穆指导定性的那样,他们两个的打斗经验是和野兽魔兽搏杀得来的,野兽魔兽比他们强,他们搏杀的时候肯定是对着兽类的致命之处去的。那么,在和我打的时候,他们应该也是这样。”
针对这点,路翰林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替穆巡说句话的:“虽然不是真刀真枪,但这些东西碰到你的致命处不是闹着玩的……”
谢平戈平静地反驳:“但是不可能碰到的。”
“你怎么能保证一定不会碰到?”听到这里,穆巡终于忍不住了,“出了事谁负这个责任?你吗?还是剧组?”
谢平戈不想和他争这个,穆巡也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我不明白这个真实不真实有什么关系,人真的被鲨鱼追的时候反应最真实,可演员演戏会真的让他们被鲨鱼追吗?电影也好,电视剧也好,都是一个艺术作品,要呈现的是最后的艺术表达与艺术效果,而不是其他。”
“可打戏会影响最后的艺术表达与艺术效果,”谢平戈依然不同意他的观点,“我研究过很多的作品,这些作品里都有很长篇幅的打戏,但和细腻的能表达很多东西的文戏不同,这些作品里的打戏,都只为感官服务。为什么打戏不能也融入其他的东西呢?”
路翰林一度担心他们打起来,心情还挺紧张的,结果这两人说着说着高度一路上升,让他有些哭笑不得:“平戈,你想得还挺远。”
谢平戈轻咳了一声。
也不全是他想的,是他和谢明睿讨论得出来的结论,虽然他们两个一个外行一个半外行讨论这个好像还挺自以为是的……
“你先试试吧,”路翰林却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反而鼓励地说道,“梁烽他们的打戏你先别管,按照昨天约定好的,你两种都试一遍。说不定真让你做到了呢?”
谢平戈没想到除了谢明睿以外还有人搭理他这离谱的念头,神色里难掩意外。
不过这是好事,所以他应了一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便走到了摄像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