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施娘
“嗯。”他说。
虽然猜到是这个答案,可当林重檀真的告诉我猜得没错时,我还是控制不住地脑中混乱。
“这些人曾害过你?”我小心翼翼地问林重檀。
他听到我的话,回头看了我一眼。玉白的脸上浮现一个温柔的笑,与他笑容截然相反的是他接下来的话,“没有,我只是喜欢用他们养蛊,能用血肉喂我的蛊虫是他们的荣幸。”
我怀疑林重檀在撒谎,他不可能是滥杀无辜的人,但他语气之笃定,表情之淡然,都让我心中的疑惑摇摇欲坠。
忽然,我见林重檀转身要往里走,不由想抓住他衣袖,想再仔细问问,可我的手还没碰到他的衣袖,他就反应极大地避开我。
“林重檀?”我顿在原地。
他脸色有些白,越发显得眉眼黑黢,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也像无尽的夜,“请九皇子离开。”
这话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手指略微蜷缩,是我忘了我和他现在的身份,他没必要跟我说清楚这些事情。
我抿了下唇,“抱歉,是我打扰了,我是受你们大王之托过来的。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讲完这话,我就准备离开。这时,林重檀喊住我。
“等一下。”
我放在门把上的手一停。
林重檀说:“把你的鸟带走。”
-
彩翁在林重檀那里不知道吃了多少虫子,被我抱出来时,居然都飞不动了,小肚子圆滚滚。我怕它吃出问题,连忙叫了这次随行的御医过来。
御医帮我看了彩翁的情况,说它只是吃多了,没什么大碍。
听御医这样说,我稍微安心些,但我还是忍不住训彩翁,“彩翁,你今日真是太……”我对它说不出太过分的话,“反正等回京城,我一定跟师父说你。”
彩翁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卖乖地来蹭我,可我想到它先前吃了那么多不知道什么的虫子,不禁站起身,“你今日别蹭我脸,先去洗洗。”
彩翁瞬间失落,不过还是听话地去了。也不知道它去哪里洗的澡,回来时还滚了一身花香味,它一面蹭我,一面问我,“那个人是绑架你的人?”
我手中的笔蓦地一抖,写得完好的纸被一滴墨毁了。我闭了闭眼,将面前的纸放在烛火前烧。火烧纸产生的烟熏拂面上,我看着火苗一点点吞噬信纸,“是啊。”
“他为什么要绑你?”
“不知道。”
“从羲,你们关系那么熟,他为什么要绑你?”彩翁的话让我愣了一下,等指尖传来疼痛,我才忙回过神,赶忙将纸丢进旁边的火盆里。
彩翁飞到我手上,紧张问:“你烧到手了?”
我摇摇头,“没有,只是被烫一下。你为什么说我们很熟?”
“因为你刚到天极宫天天念他的名字,那时候我还在想这个林重檀是谁,值得你梦里也念他名字,还哭着念。”
我过了好一会,方低下头对彩翁说:“那是原来,现在不一样了。”
-
蒙古战败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无聊到自己跟自己下棋。以前在太学的时候,我曾看过林重檀自己跟自己下棋。
那时候我在想自己跟自己下棋有什么好玩的,如今自己尝试过,发现还挺有趣的。
反正只是在打磨时间。
“九皇子!”凌文议气喘吁吁从外面跑进来,他眼睛如青蛙瞪得极大,仿佛能掉出来,“北国王请我们入宫,尽快,微臣想是好消息来了。”
我忙丢下手中棋子,“真的?”
凌文议笑得脸上尽是褶子,“微臣应该猜得没错,刚刚来传信的近侍说北国王有好消息急着跟您分享,微臣想来想去,就这一个大好消息。”
凌文议猜得没错,蒙古真的投降了,邶朝和北国一口气吞了蒙古七座城池,其中得益最大的是北国,北国夺下五城,疆领扩大许多,但这次我们能赢,是多亏了北国。
蒙古送来投降书,除割城让地,他们愿意送上邶朝皇后和十二公主,以及怀了新王孩子的长公主,以谋和平。
战争终于结束了,而我也能回邶朝了。
临行的那日,是个格外灿烂的晴日。日头耀眼到我不得不戴上头纱,以作遮蔽。北国王亲自给我送行,他表示很希望我能在这里再多留些时日。
“本王儿子察泰写信回来,说想请你喝酒,给以前的事赔罪。”
被北国王提醒,我才想起察泰这号人物,他原先绑架过我,想拿我去跟皇上谈判,结果反吃了大亏。
我对北国王笑,“赔罪就算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察泰王子不必放在心上,这杯酒当我心领了,有缘再叙。”
告别北国王,我骑着马往邶朝方向走。这次北国王还送了我们许多东西,大箱小箱装了许多。
越往前走,我的心情莫名越来越沉重,明明是值得高兴的,我可以回邶朝了,终于能回去见庄贵妃,见皇上,见国师,见……
可有个人我以后都见不到了。
从此我和他一个天之涯,一个地之角,若非刻意,此生不会再见面。纠纠缠缠快十一年,我们本是完全不该走在一起的人,可偏偏一度成为彼此最亲密的人。
我们一起走过少年时期,在凉榻上读书,在窗下接吻。那时候我对他感情复杂,我一时嫉妒他,一时怨恨他,可又时常爱慕他。
其实我不清楚我是什么时候爱上林重檀,明明原来我把他当成世上最可恶的人。
我铆足劲想赶上林重檀,却走错路,落个身败名裂、死于水底的结局。上天待我不算薄,给我重活的机会。
我是后来才明白我活过来后,一心想报复林重檀,不仅仅是因为段心亭的谎言。我对杀我的段心亭都没有那么恨,是因为我怨林重檀,怨他这样待我。
我有多爱林重檀,在死后复生,便有多恨他。
但我被愚弄了,我被太子利用,成为他伤害林重檀的一把刀。我对林重檀的报复太过了,超过他对我的伤害。
我知道事情真相后,我希望林重檀能过得好,至于我们……
我和他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想毫无芥蒂地在一起太难了。
“九皇子?”
因我突然拉停马,旁边有人疑惑问我。
我回头看向后面,身后是茫茫的草原。这片草原就像我刚来时那般壮阔,我就再多看两眼,两眼后,我就不再是林春笛,只会是邶朝九皇子姜从羲。
这时,我骤然感觉到后脖一阵疼痛,我还未回过神,彩翁就飞向半空。我看它突然叼住一样东西,立即喊停它,“彩翁,不准吃!”
彩翁被我这一声吓得僵住了。
我伸手过去,要彩翁把咬的东西吐出来。彩翁听话地吐出,我看清手心里的东西时,眉头不禁皱起。
是一只小虫子。
这只虫只有手指一分节大小,通身事朱砂红的颜色,比我在林重檀那个血水池里看到的虫要漂亮百倍。它背部还有很轻薄的两扇翅膀,但因为被彩翁咬伤,现在飞不起来了,只能挣扎地在我手心里爬。
它是我体内那只胭脂虫吗?
它怎么突然出来了?
“钱御医,你过来看看,你可认识此虫?”不知为何,我心神十分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事情发生了。
在钱御医查看时,我对他说:“这个应该是雌雄蛊里的胭脂虫,李御医可知道它为何从我体内出来?”
钱御医小心翼翼将蛊虫放入镂空小盒里,思索良久才回我话,“微臣对蛊虫一术并不精通,只原先略看了几本书。书上记载过雌雄蛊,这蛊跟子母蛊有些不同。子母蛊,母蛊一死,子蛊自亡。但雌雄蛊乃夫妻蛊,据说原先创出雌雄蛊的人不忍自己离世,爱人也跟着离世,所以雄蛊将亡之际,雌蛊就会从宿主体内离开。”
“雄蛊将亡?”我失礼地抓住李御医的手臂,“什么叫做雄蛊将亡,蛊虫要死了,那它的宿主呢?”
李御医对我挤出难看的笑容,“若这雄蛊是取出来之后再死的,那宿主就没事,但……”
“但什么?”
李御医摇头道:“但微臣实在不敢确定雄蛊是否是先取出来,再显露将亡之相。”
不敢确定……
那林重檀他……他是出事了吗?
镂空盒里的雌蛊在努力地振翅,还想飞起来。李御医的声音在旁响起,“这雌蛊还想找到雄蛊,可惜它翅膀受伤了。”
我听到这话,将盒子一合放入怀中,立即调转马头向方才来处跑去,身后众人唤我名讳,但我已经听不进去了,我必须尽快找到林重檀。
我已经听过他一次死讯了,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众人见喊不住我,跟着我往回走。
北国王都的守卫看到我们重新回来,皆吓了一跳,其中一个会中原话,上前问我:“九皇子怎么又回来了,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我急对他说:“我有急事找你们的巫命,劳烦允以同行。”
那个守卫闻言面露难色,表示要通传一声才行,可我一刻等不了了。
我跟守卫说先让我一个人进去,我带来的其余人留在城门外。守卫们却还有些犹豫,我见他们磨磨蹭蹭的样子,情急之下,干脆纵马冲进王都,直奔箔月宫。
箔月宫里并没有林重檀,我不顾箔月宫随侍的阻拦,将箔月宫快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能找到他。
“你们巫命去哪了?”我问箔月宫的随侍。
他们面面相觑,都说不知道,甚至连林重檀什么时候离开箔月宫的都不清楚。
怎么办?
我找不到林重檀了。
镂空盒里的雌蛊似乎更虚弱了,先前还会爬动,此刻只略微扇一扇翅膀,我心里也随之越来越绝望。
等等,也许林重檀进宫了,他是巫命,很有可能进宫的,我去宫里找他。
但就在这时,我突然瞥到殿前的那群丹顶鹤,它们如穿雪衣,飘逸雅致,怡然自得地在湖前闲散。
白鹤……
白羊……
我觉得我知道林重檀在哪了,但为了保险,我还是叫箔月宫的随侍去宫里问问林重檀是否进宫了,如果他在宫里,一定要请大夫给他看诊。
虽然那日林重檀送我回来的时候,我全程都在睡觉,但在事后,我问了几个北国随从,问那里是哪里。我仔细形容了那个湖的样子,是独特的月牙形。
那几个北国人告诉我一个相同的答案——措曲塔塔湖。措曲塔塔在北国话里是情人的意思。
我之前还特意要了去措曲塔塔湖的舆图,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记下去措曲塔塔湖的路线,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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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路狂冲,心里迫切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些、再慢些,这样我找到林重檀的可能性也大些。终于,我能遥遥看到那个月牙形的措曲塔塔湖,湖里似乎有人。
离得太远了,我并不能确定那人是林重檀。
那道身影正在一步步走入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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