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施娘
我没有一丝因被骗而产生的负面情绪,全身心都在高兴。林重檀没有被那些死囚侮辱,这件事真的是太好了。
我抱了好一会,猛然意识到不对劲。
“你怎么出来的?父皇放你出来的,还是你逃出来的?”我松开搂着林重檀脖子的手。
他已卸掉易容,我端详他脸色,不像是受了酷刑的样子,身上也没缺胳膊少腿。
林重檀手还搂着我,眼里仍带着笑意,“自然是被放出来,小笛以为我有能从天牢逃出来的通天本事吗?”
这说不准,我已经觉得林重檀命大、本事大到超乎常人的境界了。
不过他说是皇上放他出来的,我还是应该相信他,只是皇上明明先前还很生气,“父皇怎么会放你出来?我都还没来得及求情。”
“陛下宽宥,饶我不死,只是我以后只能靠九皇子殿下您养了。”
“什么?”我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林重檀将我手包在他手里,“我还不能恢复身份名字,现在只是你身边的一个普通伴读,为期三年。这三年里,我需要用这个身份去查清楚柴一辉的事。
如果我恢复自己的身份,就会打草惊蛇,柴一辉一小小驿丞,敢贪下这么多银两,后面定有大蛇,我要这条蛇揪出来。”
他伸手将旁边桌上瓷瓶里的花折断,揉进自己手心,等他松开,花瓣凋零衰败,“这条蛇没了,百姓们才能安居乐业。”
“不过这三年我的月例银子多与少都看小笛的心意,小笛不想给,我就没有月例银子。陛下也说,如果小笛不要我这个伴读,我还是要回去蹲天牢。”
“小笛,你要我吗?”林重檀问我。
我不自觉地离开林重檀的怀里,称得上正襟危坐地看着对方。我看了许久,林重檀一直没有催促我,他很有耐心地在等我的回答。
“檀生,你是自愿的吗?”我不禁问。
我知道皇上是为了邶朝好,为了我好,所以故意给林重檀这样一个任务,可我总觉得对林重檀不公平。
他没有做下奸淫未来太子妃,杀探花郎的事,但在天牢受尽酷刑,废手,烙印,众叛亲离,流放……
还有当初林重檀游街的时候,百姓们都很义愤填膺,拿臭鸡蛋、菜叶子砸他,甚至有人对着他泼了一盆腥臭的狗血。
不止这些,道清先生也死在那日。
林重檀亲眼看着道清先生倒下去,可他却没有办法接近自己的老师,只能被十六卫摁进脏污的雪水里,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荣华一朝如烟散,只剩下残酷的、漫长的折磨。
我忽然觉得我没有颜面去让林重檀做那些为邶朝好,为邶朝百姓们好的事。
林重檀好像看破我的心思,问我,“还记得那年你在姑苏问我,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吗?”
我记得,他回的是——
“我非靖节先生。”
或击壤以自欢,或大济于苍生,靖节先生选的前者,而林重檀选的是后者。
“我年幼时读《感士不遇赋》,曾在心里发誓我绝不做靖节先生。我要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如果天荆地棘,我牺牲一切也要拼出一条路,若是没有明君,我就自己立一个明君。”
林重檀说这话时,面容上是旁人一眼就能看得出的傲气。他年少就成名,其才华可以用斗南一人四字来形容。
他眼神落在我身上,眸里的光仿佛映进一个我,“所以小笛不用觉得如何,小笛只要长长久久心悦于我就好。”
第142章 春分(7)
不知道为什么,我喉咙莫名干涩得很,说不出话,只知道看着林重檀。他仿佛能洞察我的心,没有要求我给他答复,而是将我再次搂进怀里。
偏殿里只有我和林重檀两个人,外面似乎又下雪了。雪花簌簌落下,静谧幽雅,我们什么都没做,只静静地靠在一起。
原来在太学的时候,我们也曾这般依偎在窗下,那时不敢将菱花窗全部推开,怕被外人看见。只开半扇,任由徐风卷进来,钻进宽大的衣袖里。
并非亲历,我万万不敢相信我和林重檀还有这样的一日。我们还能像这样抱在一起,即使什么话都不说,也觉得极好。
我们之间有误会,有死亡,有伤害,有痛苦,很多次我都觉得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林重檀了,就算不是生死将我们隔开,期间发生的事情也让我以为我和林重檀不可能在一起。
现在我靠在他怀里,听外面下雪的动静,方明白顺从心意是让人心静的一件事。
我……我想跟林重檀白头相守。
“我帮你一起查柴一辉。”我回抱住林重檀的腰身,越发将下巴抵在他肩膀处,“檀生,我这段时间一直很、很想你。”
我鲜少这样表露自己的心意,不免结巴。
林重檀好像偏过头亲了下我的头发,我自顾自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殿内烧着地龙,香炉幽香阵阵,风雪被窗户隔挡在外,一切都好像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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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公主的处置下来了,终生幽禁皇陵,没有奴仆,没有华服,她从一个千娇百宠的公主变成守陵人。
皇上终究还是心软了,我在看到皇后和长公主相继选择自尽于御前,就猜到是这样的结局。
皇后和长公主在知道罪不可免的情况,用自己的命去护十二公主。
十二公主的处置下来的那日,我陪林重檀去拜祭道清先生的墓,我没有跟着一起去墓前,而是让林重檀独自前往。
我之前来拜祭过道清先生几次,但那都是我一个人来,这一次是跟他的弟子。我始终对道清先生很愧疚,我不敢和林重檀一起出现在道清先生墓前。
也许以后我有勇气,但不是现在。
林重檀听完我的决定,尊重了我的选择。他回来的时候,话变得很少,不过他一直握着我的手。
翌日的元宵夜,宫里没设宫宴,严格上说只办了场家宴。殿内摆了几桌,坐的都是皇家的人,并无外臣。我上面的几位皇兄都成婚有孩子,幼童年幼天真,被皇上特许家宴不用讲宫规后,欢快地在殿内跑来跑去。
庄贵妃坐在我旁边,见我在看孩子们玩闹,悄声问我:“喜欢的话,自己生一个。”
我收回眼神,拿起公筷给她布菜,“儿臣只是觉得他们可爱,并没有别的心思。”
她看我一眼,还想说什么,这时另外一边伸出手,也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是皇上。
皇上怀里正坐着一个小团子,是六皇子的儿子。他笑吟吟的,一只手拿佛珠上的流苏逗孩子,另外一只手给庄贵妃夹了一道菜。
庄贵妃看看皇上,又看看我,像是被气笑了,“好好好,都给我夹菜堵我嘴是吧。”
“哪敢,是这道菜好吃,想让你试试。”皇上偏过头沉声说,“待会用完膳,陪朕去散散?我们两个好久没单独相处了。”
庄贵妃的脸瞬间泛起薄红,她含羞带怒瞪皇上一眼,“孩子们都在呢。”
我立刻表明态度,“其实儿臣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从羲!”
“今夜没有宵禁,听说市集挺热闹的,有灯谜猜。”
我听到皇上的话,顿了下,才小声地说:“儿臣知道了,待会儿臣出宫转转,若碰到好玩的事情,回来跟父皇母妃说。”
宫宴散前,庄贵妃偷偷拉住我,“母妃先前的话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逼你成婚生子的意思。只是有一点,下次不许偷偷溜出宫,尤其是大雪天。”
这回变成我脸皮发烫,他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只是顾及我,没跟我挑明。
她见我嗫喏地说不出话,伸出手指在我眉心一点,“好了,母妃没要怪你,出宫玩去吧。”
说完,她转身去了皇上身边,我看他们往御花园那边去,在原地站了一会,也准备坐轿出宫了。
刚到宫门,我就看到外面停着的马车。走到马车近处,一只手先挑开车帘,帘子后露出林重檀的半张脸。
他看到我,便轻轻一笑,伸出手来扶我。
不知是今夜天气转暖,还是先前抱着的汤婆子太热,我一进马车就热得把斗篷脱了。
“你用晚膳了吗?”
“待会我们去顺门街走走?那里有灯会。”
我和林重檀几乎是同时开口,我与他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你先说。”他对我勾了下唇。
我拿过先前从钮喜手里接过的食盒,“我怕你没用晚膳,带了些吃食,都是你喜欢吃的。”
林重檀用过膳了,但他还是吃了点我带过来的点心。虽说带的都是林重檀喜欢吃的,以我私心,我还带了一小壶奶茶,刚才一路上都热着。我本想将一壶分成两碗,却发现没有碗。
最后变成我先喝,剩下的林重檀喝。
林重檀喝我剩下的奶茶时,我颇不自在,他神态却无异,仿佛这只是一件再稀松平常的事情。
马车停在顺门街外,在林重檀要戴上幕笠的时候,我拿出两张提前准备好的面具。他这张脸太显眼,说不定京城里还有不少人认识他,所以他出门都戴着幕笠。
现在他虽然成为我的伴读,却还要隐姓埋名。
我不想让林重檀一个人遮住脸,我想陪他。面具是我特意选的,一张青面獠牙,一张红面恶鬼。
“你喜欢哪个?”我问林重檀。
他清冷目光在面具上转了一圈,伸手拿起那张青面,我见状抓起红面恶鬼面具戴在脸上。我戴好,林重檀却没有,我索性凑过身帮他戴,离得近了,他身上的药香味即往我鼻子里钻。
戴好后,我退开身体看林重檀。
脸虽被遮得严严实实,可他生得白,露出的一截脖子白似玉,面具虽能遮住脸,却遮不住脖子。
下车后,我的想法果然得到验证,明明林重檀都戴着面具了,却还是有人会看他。
林重檀好像并没有发现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他只偏头跟我说话。今夜是我们两人独处,我把随侍都打发了,要他们自己去玩。
走到一半,林重檀忽然牵住我手,我被他这大胆的行为吓了一跳,毕竟这里是市集,熙熙攘攘,刚想将手抽回来,他凑近我耳旁说:“好多人都在看小笛。”
“哪有,明明……”我顿了下,因为林重檀居然还伸手飞快地捏了下我的耳垂。我声音生生停住,手也顾不得收回来。
接下来,看林重檀的目光不减反增,但他们都是在看我和林重檀握在一起的手。
我起初是害羞的,但渐渐的,我也由着那些人看。
猜灯谜的时候,我和一位蓝衣公子博弈上了,比谁猜的灯谜多。猜到某一个的时候,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答案,那位蓝衣公子也够呛。
我偷偷看了眼林重檀,虽然他什么话没说,但我看他这幅姿态,就明白他已早早猜出。
我没问林重檀答案,不服输地继续盯着纸上的谜语,大抵是我这些年的书没白读,过了一会,我竟自己猜对答案。
从摊贩老板手里拿过精致的花灯后,我就把灯送给了林重檀,“送给你,我赢的。”
他好像笑了一声,接过花灯,“小笛真厉害。”
恰巧此时,龙灯队伍从我们身边经过,我转头去看,一条硕大精致的纸龙被身穿黄衣腰配红腰带的人举着,穿街过巷,所到之处,灯火辉煌,照得夜空恍若白日,周身皆是游人幼童的欢呼声、笑声。
我置身鼓乐齐鸣、花天锦地的市集,旁边是林重檀,他怕人群将我们二人冲散,握我的手变成了十指紧扣,另外一只手拿着我送他的花灯。
元宵节还有件必须要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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