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施娘
烧不掉,我便找了块空地将其埋了。
看着被泥土盖住的雪珠,我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卑劣。我其实大概猜到了太子会怎么做。
我不让皇上撞见这一幕,是因为我不想让皇上看到我身为皇子却被另外一个男人压在身下,他愤怒之下,恐怕也会觉得我无用。最重要的是,皇上知道了,庄贵妃肯定就会知道。
我不想让庄贵妃难过。
所以我选择了太子,除非太子不来,我才会让钮喜去请皇上。
我百般试探太子,也是为了测试他在知道我被林重檀欺辱后的反应。如果他真的对我有真心,那么以他的性格,他会将我从中摘出去。就像他对十二公主一样,在十二公主擅进洗泉殿后,他把十二公主的事情滴水不漏地瞒下来。
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了十二公主,根本就不会知道那日尖叫的人是十二公主。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想让太子亲手毁了林重檀。只是我没想到这件事会把陈姑娘牵扯进来,但我也并非完全没想到。
从太子在我这里发现进士腰牌,恐怕就生了疑心。
太子想必是知道陈姑娘背叛他的事情了,所以他才会把这件事扣在陈姑娘身上,陈姑娘因为心中有虚,也不敢说自己没有被林重檀欺辱。
只是为什么太子还要杀了探花郎蒲若南?
是不想让他娶十二公主吗?
林重檀能知道十二公主和探花郎蒲若南的事,太子肯定也能知道。他知道蒲若南私底下引诱十二公主,定然会大怒,所以才一并解决了蒲若南?
我昨日去藏书阁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探花郎蒲若南。他是后面来的藏书阁吗?
我昨天在五层听到的惨叫声很有可能就是蒲若南发出的。
不过这些终究是我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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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日后,东宫的宫人过来给我送点心,说是东宫的小厨房做的,太子特意让他送过来给我尝尝鲜。
我觉得他话里有话,便打开食盒,果然在食盒底部发现一张小纸条。太子问我要不要去天牢,若是想去,明日找个借口出宫,他带我进天牢。
我将纸条藏于手心里,对前来送点心的东宫宫人说:“我会好好品尝的,麻烦你帮我转告太子。”
第二日,我趁庄贵妃去御前陪驾,偷偷出了宫。我的马车刚出长乐门没多远,就被人拦了下来。
是昨日给我送点心的东宫宫人。
他向我行礼,小声道:“九皇子,殿下已经在等您了。”
他眼神往街角一处扫,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那里看到了一辆马车。
我让驾车的宫人把马车驶过去,等到了那辆马车旁边,我从车上下来,转上了那辆马车。一上去,我就看到了太子。他今日穿了件玄色的衣袍,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个圈,说:“弟弟来了啊,坐孤身边来。”
我沉默着照办,车辆开始往前驶动。驶动没多久,我轻声开口,“太子哥哥,陈姑娘她……”
我的话没说完,就被太子打断。
“她以后还是孤的太子侧妃,弟弟不用担心她。”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太子说这话时透出几分阴冷之意。
但他很快又握住我的手,“弟弟今日什么都不需要想,只需要把心里那股子恶气吐出来就行。”
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慢慢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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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里光线不甚明亮,夹道两侧是一间间铁栏围起来的小小房间,有的有一人也通过不了的小窗户,有的连窗户都没有。脚下的地砖不知为何有一种黏糊感,而天牢更是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味道。那味道极其难闻,我忍不住皱眉,而我身边的太子像是早已经闻惯了,面上表情丝毫不变。
我微微转眸,去看那一间间逼仄的房间,里面有人。那些人蓬头垢面,缩在角落里,也有的,听到我们来的动静,就冲过来抓住铁栏,但刚张嘴,就被狱卒粗暴地闷头一棍。
我们一直走到天牢的深处,方停了下来。
而我在停下来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林重檀。
我差点没能认出他。
我从未见过林重檀这么狼狈的样子,他身上的素衣被血污弄脏,双手由锁铐铐住,下摆滴下的血混入湿漉地砖的血水中。
滴答。
滴答。
滴答。
血水从牢房里流到外面。
林重檀应该是听到有人来的动静,缓缓抬起头。看到我的时候,他眼珠子很慢地转了下。
第71章 秋分(4)
我隔着铁栏,与林重檀相望,直至我的手腕被拉住,一旁是太子的声音,“小心脚下,可别被脏血弄脏了鞋子。”
我低低嗯了一声。
狱卒上前将牢门打开,林重檀的牢房比前面的牢房都大,引路的狱卒有七、八人,其中四人踏入牢房,点亮牢房里的烛火。
明亮灯火下,我看清牢房里的种种刑具,大部分刑具都是我叫不上名字的。
其中一条铁板凳上有残余的深红色团块。
狱卒在墙上一处机关上摁了两下,林重檀手上的锁铐链绳即变长。锁链一长,他不再是被锁链吊着的情况,脚步跄踉了几步,但他很快又稳住身体,双眸冷静地看着我们,确切地说是看着太子。
“恕臣衣冠不整,臣林重檀给太子殿下请安。”
虽说请安,他却并没有行礼。
太子发出一声极轻的笑,“不愧是檀生。”他目光转到牢房里的狱卒身上,“平日你们是怎么招呼状元郎的?今日孤想好好看看。”
“是。”
狱卒领旨,他们将林重檀摁在铁十字架上,取了墙上的鞭子,又在水桶里滚了一圈水。
我们身后的狱卒为我们解说:“水是放了盐的水,沾水的鞭子抽人最痛。”
他话刚落,牢房里的狱卒已经对着林重檀的背后抽起了鞭子。鞭子仿佛带破空之势,鞭尾扫到地上的时候,我差点以为地砖都会裂开。
我数不清狱卒抽了多少鞭,每一鞭的速度极快,我只看到林重檀背后衣裳的血越来越多,但他却一直没有开口,连哼都没哼一声,若不是林重檀身上在颤栗,我都要以为他不痛。
“就这吗?我们的状元郎可是一声都没出。”太子语气极寒地出声。
在场的狱卒皆露出恐慌的表情,他们连忙向太子赔罪求宽恕。太子冷漠地摸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若要孤宽恕,那你们就要把自己的看家本领拿出来。”
狱卒领命,其中一个狱卒提起方才装盐水的水桶对着林重檀的后背泼去。这一泼,林重檀浑身战栗,被锁铐锁住的手猛然攥紧,而过了一会,他的手又松开。
有狱卒仔细看了林重檀的脸色,转身走到牢房角落。我注意到角落里放着一件衣袍,那衣袍我上次在藏书阁看到林重檀穿的那件深青色的鹤氅,上面的白鹤已经变成红鹤。
狱卒在翻东西,当他翻到,我才知道他翻的是林重檀往日装药的药包。狱卒正要从药包里拿药,被太子喊住。
“那是什么?”
“回太子殿下,是罪人林重檀往日服用的药,他身有弱症,有时候会挺不过刑罚,所以奴才们会给他喂药继续上刑罚。”狱卒答话。
太子不知想到什么,对狱卒伸出手,“拿给孤看看。”
狱卒刚要照办,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林重檀蓦地转过头。他紧盯着太子,面色比方才更加惨白。太子像是猜到什么,哈哈大笑起来,继而催促狱卒,“还不给孤?”
狱卒立刻将药包送到太子手中。太子打开药包,他取出一颗药丸,放在鼻子嗅了嗅后,就不感兴趣地用手指碾碎。我站在太子旁边,看到药包里被药丸压着的精巧鼻烟壶一角。
太子也注意到了,他把鼻烟壶取出。在他打开的时候,林重檀那边的锁链响了几声。太子旋即抬眸,他盯着林重檀看了一会,把鼻烟壶从铁栏丢到牢房的地上。
“把那东西砸了。”太子吩咐狱卒。
他声音刚落,林重檀居然挣扎间朝着鼻烟壶扑过去。他扑过去的动作变大,衣摆因此被掀起一角,因此我看到了他膝盖的伤。
血迹斑斑,皮肉模糊,难怪他刚才步履踉跄。
狱卒想拦住林重檀,但被太子喊住。
“不用拦。”
而林重檀没能走多远,就因为腿上的伤而单膝跪在地上,他站不起来,就咬着牙爬过去,伸手去够地上的鼻烟壶,太子后半句话也响起,“继续给孤砸。”
我闻言不由看向太子,狱卒们也面面相觑,不过他们个个都是施刑的好手,很快就理解了太子的意思,用来砸鼻烟壶的锤子高高落下。
在锤子砸到鼻烟壶前,一只手先抢先一步将鼻烟壶攥于手里。
锤子并没停下,直接落在林重檀那只素来执笔,写出惊世诗文的右手。我看到林重檀的右手剧烈一颤,手指出现不正常的痉挛。
第二锤紧接落下。
可林重檀却还不松手,他死死握着鼻烟壶,双眼赤红,手被砸了七八下的时候,喉咙里发出一声悲泣的嘶鸣。
狱卒闻声,将他的手摊开。鼻烟壶在林重檀的手心里碎了,碎片刺进手心,血肉模糊中混着灰白色的粉末。
“殿下,罪人林重檀的右手手骨已粉碎,是否还要再砸?”有狱卒禀告。
我看着林重檀的手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摊开,如果遮住林重檀的脸,我会认不出那是他的手。
林重檀的手生得极漂亮,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他虽常年握笔,可手上却无厚茧,我一度很艳羡他的手,也艳羡那只手不仅能写出好文章,还能弹曲、点茶、射箭。
可现在那只手血肉模糊,不成形,像一团恶心的肉。
太子说:“既然鼻烟壶已经碎了,就不用再砸了。怎么是这幅表情?害怕?”
他的后半句是在对我说。
我慢慢摇头,“不怕,我只恨他,太子哥哥,我能私下跟他待会吗?我心里有怨,但不想被你看到我一脸怨气难看的样子。”
太子对我温柔一笑,“当然可以,那孤在外面等你,待会你好了叫人就是。”
太子带着狱卒退了出去,我避开地上的血污踱步到林重檀跟前,他仿佛已经注意不到其他人了,只目光怔怔地盯着手心。
“林重檀。”我唤他的名字。
他终于抬眸看我,面色如纸,唇泛青。
“事到如今,我想问你几件事。”我深呼吸一口气,“是你让段心亭把我推入湖水里的,对不对?”
林重檀听到我的话,视线转到牢房外,我刚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想知道他在看什么,就听到他嘶哑难听的声音,“对。”
我猛然看向他,牙齿不自觉地打颤。虽然我早知道是他让段心亭杀了我,但到了今时今日,听到他亲口承认,我依旧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也是你杀了良吉?”我一字一句问。
林重檀盯着我,唇边荡出一抹笑,“是。”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一个林家二少爷的身份有那么重要吗?”我好像哭了。
他却低笑出声,“重要啊,像你这样的人凭什么拥有好的出身,只要有你在,我永远都是林家的假少爷。说实话,从你来到林家的第一天,我就在想该怎么不动神色地杀了你。我本来想让太子杀了你的,可他居然只是把你关在箱子里,那我没办法了,我只好换个人。但段心亭是个不堪用的,在你死前跟你废话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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