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施娘
他竟然真的去了京城的烟柳之地,还是跟上舍的学子一起去的。
我瞠目结舌,“你……你不怕博士、典学们知道,将你责出太学吗?”
林重檀说不会。
我想说怎么就不会时,蓦然想到什么。林重檀平静与我对视,他应该也知道我猜到了什么。
林重檀不是第一次出去喝酒了,听他话里的意思,同行的人不算少。这么多学子一起出去,又回来,太学不可能没有发现。
太学不管,只因为它管不了。
什么样的学子,太学会管不了?
太过惊愕,我忍不住抓住林重檀的手,“你……你……是跟天家的……”
我话都不敢说完。
“嗯。”林重檀说。
入太学这么久,我连几位皇子的脸都没见过,林重檀居然与他们熟稔到可以一起喝酒狎妓的地步。
嫉妒之心油然升起,我又追问道:“是哪一位?”
林重檀又不肯说了,我打定主意要撬出他的话,威胁他已经没有用,父亲就算知道他出去喝酒,但因为叫林重檀喝酒的人是皇子,父亲不仅不会怪罪林重檀,相反会夸奖他。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
我抿抿唇,转而拉住林重檀的衣袖,“二哥哥,你就告诉我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言罢,轻轻摇了下他的衣袖。
林重檀似乎还是不愿意说,我心一横,把声音又软下几分,“二哥哥,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真的不会说出去的,你刚刚都把我当成……还、还捏我腰……”
“是太子。”林重檀打断了我的话。
居然是太子,本以为林重檀能跟其他几位皇子当中的一位攀扯上,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那个人会是天家最尊贵的儿子。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从林重檀那回到自己学宿的了,良吉跟我说话,我都频频走神。
“春少爷!”良吉声音提高些,“可以熄灯睡觉了吗?”
我总算回过神,“好。”
良吉去外间睡了,我在床上毫无睡意。
我怎么也没想到跟林重檀去喝酒的人是太子,听林重檀的语气,恐怕还有人,只是当中身份最尊贵的人是太子。
太子,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人,连以口说出“太子”这两字,我都有些害怕。
我觉得林重檀厉害,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身处境堪忧。如果父亲知道林重檀与太子亲近,那会不会更喜欢林重檀?
父亲送我来太学,是想让我弄出点成绩,可我现在不仅没有成绩,连人脉也没有积累。
原先在外舍,还有几个人愿意跟我说话,但经过越飞光的事情后,那些人都对我避而远之,生怕一起触了越飞光的霉头。
现在的我在外舍,形单影只,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照这样下去,我恐怕只能灰溜溜地回到姑苏。
而那时,已经成为太子一党的林重檀说不定要拜相入阁。
想到这里,我把怀里的布娃娃抱得更紧。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日后要更加勤勉读书才行。
而几日后大考成绩的公布,把我本就不多的信心摧毁得一干二净。
大考是新入学的弟子的考试,今年入太学的学子百余人,我知道自己天资不高,故而看排名的时候,从下面开始看起,但没想到末尾的第一个就是我的名字。
良吉从人群中挤到我旁边,他向来不会看人眼色,此时也是,“春少爷,我看到二少爷的名字了,在第一个。”
都是第一,林重檀是正数第一,我是倒数第一。
回到课室,众人皆在讨论这次成绩,我听到聂文乐的声音,“世子爷的成绩是第几?”
“第六。”有人答。
“果然是世子爷啊,我都没看到他读书,大考还能考第六,若是认真读了书,那还得了。”
他们越说,我就越觉得丢人,恨不得把脸都藏起来,事实上,我的确也这样做了。把脸藏进双臂间,试图屏蔽外面的声音。
可一上课,典学又在课室念了一遍成绩,在念到我的名字时,不知是谁发出一声笑声。这声笑声像是引子,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只有我和典学笑不出。
典学看我,表情如鲠在喉。
可能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个这么蠢笨的弟子。
我低下头,手指在手心留下一个又一个深红印子。
课间休息,我不敢再坐在课室里,想出去寻个没人的地方待着。但不知为何,今日哪哪都有人,我总觉得别人看到我会笑话我,就绕着人走,故而越走越偏。
等我发现自己走远了的时候,已经走到太学的月心湖旁。月心湖旁种了一圈的柳树,我见有柳条掉在地上,便拾起一根,捏在手里,准备从月心湖的桥上回去。
下了桥,附近有假山。因为上次被泼水的事情,我养成避开假山走的习惯,但这次我正要避开,倏然听到聂文乐的声音。
他声音听上去跟之前都不一样,“世子爷,这册子还有吗?”
“问这个做什么?”越飞光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聂文乐笑了一声,“你说我是为什么啊,这册子画得……啧啧,林春笛若是真能像册子上这样就好了。我说他也是真是的,那笨脑袋读什么书,那么用功考个倒数第一。都姓林,林重檀这么聪明,他呢……依我言,他是投胎错人家了,若是生在秦楼楚馆,恐怕人人都要捧着他。”
我越听,身体越止不住颤栗。愤怒让我不顾理智,冲进假山。假山里只有越飞光和聂文乐两人,聂文乐看到我出现,有一瞬间的慌乱。
我见他们两个拿着一本册子,冲上去就夺了过来。不过看了几眼,我就把手中册子狠狠砸在地上。
聂文乐连忙把册子捡起,“你怎么那么凶,别把册子毁了。”
他的话提醒了我,我又想把册子夺回毁掉。但越飞光拦住了我,他抓过我手臂,把我制在他怀中,“你做什么?想毁了那东西?林春笛,那东西可是小爷我花了大价钱请人画的。”
“无耻!”我快气疯了,可我这话说出来,他们两个都是一笑。聂文乐把我刚摔在地上的册子放进怀里,对我笑道:“别生气嘛,不过是画了你一点图。”
越飞光说:“你这话说得可晚了,他气性很大,待会估摸着又要去告状,说我们欺负他。”
“哎,谁让他走运有林重檀这个远房哥哥护着。”聂文乐摇摇头,见我怒视他,又道,“不过也是真奇怪,林春笛,你和林重檀都姓林,他那么聪明,你怎么那么笨啊?日后若是他不管你,你怎么办呢?”
我咬紧牙,恨不得我咬的不是牙,是他们两个的肉。
但他们的话无异在提醒我,难道每次我被人欺辱,我都去找林重檀吗?
我不能靠林重檀活着,更不想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下。
他能与太子走得近,我也能。
于是,我开始央求林重檀带我一起去赴宴。
若能得太子赏识,就算我学问不行,日后也能谋个一官半职。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快来。
林重檀:……
第10章 立春(1)
太子在去年年底刚举办及冠大礼,其生母是一门出了六代皇后的荣家嫡女,现在的荣皇后。
据说皇后与皇上幼年相扶,皇上一向很尊重自己这位年纪稍长五岁的皇后,每年避暑秋猎都会带上皇后。
皇后膝下有一子两女,长公主远嫁蒙古,小女儿年纪尚幼。
我对太子的了解甚少,按道理说,我不该那么唐突地要求赴宴,但我实在是讨厌现在的日子。
我不想每次遇到事情,都要林重檀来帮我。我也想让父亲高兴,为我的事情真心高兴一回。
哪怕……哪怕是去做太子的狗。
只要我能搭上太子,什么越飞光,什么聂文乐,他们都会不敢再欺负我。
“不行。”林重檀如我意料之中地拒绝我。
我张嘴欲言,林重檀又轻轻摇了头,“小笛,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我闭上嘴,没了心情继续背书。我哪里背得下去,羞辱我的画册子上的图还历历在目。越飞光离开假山前,还嘲讽我:“回去跟你哥哥告状吧,没脱奶的奶娃娃。”
被人画成那样已经足够羞辱,我若还说给林重檀听,我……我的脸皮就一点都没有了。
我一定要见到太子,让他愿意结交我。
可林重檀如瞎猫咬定死老鼠,死活不肯在这件事松口,无论我怎么央求他。求他的那几日,我在课室上课,总觉得大家在看我。
他们也许都看过越飞光的那本画册,私下不知道怎么说我。
我越想越难受,竟活生生病倒了。
良吉发现我生病,没等我阻拦,就跑去找林重檀。林重檀带了大夫过来,大夫看诊完,带良吉去拿药,房里便只剩下我和林重檀。
这是林重檀第一次来我的学宿。
之前他都是让书童来送东西,自己并不来。
他抽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我已经帮你请假了,你这几日就好好休息。”
我被病折磨得难受,说话的声音也有气无力,“我不想在这里待了,我想回家。”
在这里,我只会被人欺负。
“小笛,不要说糊涂话,父亲很辛苦才把我们送到太学来。你若是思念家中,可多给父亲、母亲写信。对了,母亲上个月寄来的信,你回信没有?”
林重檀的话让我浑身僵住,“母亲上个月给你寄信了?”
林重檀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不再开口,而我已经心知肚明。母亲上一次给我寄信是两个半月前,信不长,只是问我在太学有没有结交到朋友,银钱记得花,不要省。
那是我第一次收到家书,我给母亲回了厚厚几张纸,恨不得把我在太学每日吃了些什么都写上。信尾,我委婉提醒母亲可多给我写信。
可是母亲没有再来信。
我原本以为是姑苏离京城太远,寄信不方便,原来不是的。
父亲本就对我说没闯出点名堂,不要回姑苏,如今母亲也不想我,我回去又有什么意思。
林重檀试图找补,“其实母亲在信上让我多照顾你,母亲是很挂心你的,小笛,你还记得吗?你临行前的小衣是母亲亲手做的。”
他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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