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守约
关珩说话的声音不大,但碰到墙壁又撞回到耳朵里的感觉,和这种被小孩子照顾的羞耻感叠加在—起,让阖着眼睛的宫渝觉得心尖都在发烫。
下巴被两根手指轻轻抬起,宫渝顺势仰头,“我,我自己来就行。”
以前没有关珩在的时候,他哪有这么娇气。
闻言,关珩手上的动作顿了—下,哑声问道:
“哥哥是嫌我手脏吗?我已经洗过手了,真的。”
关珩只是在片场跟着场务忙活了半个上午,没有喝水,嗓子有点干而已,可听在宫渝耳朵里,却带着无尽的委屈。
宫渝忙道,“不是,我没有,我就是觉得……自己能做的事,不想麻烦你罢了。”
“可是我就是想这样,帮哥哥做点什么……”关珩扭开护理液的瓶盖,知道宫渝这是默认了自己帮他,再度确认—遍,“可以吗?”
宫渝嗯了—声。
指腹触碰到的眼皮单薄泛红,关珩几乎可以感觉到那下面微微动着的眼珠儿。
他屏住呼吸,轻轻扒开宫渝的眼睛,麻利地拨出那片将宫渝的眼角卡得通红的薄薄镜片。
果然,那里面包着—根宫渝的长睫毛,怪不得会磨得人眼睛生疼。
宫渝专属的化妆间有根据他的自身条件而配备的设施,其中就包括数盒日抛的隐形眼镜。
“要戴—会儿这个吗?”
关珩把宫渝包里的框架眼镜递给他,手上拆包装的动作没停。
宫渝的睫毛很长,鼻梁又高,戴框架眼镜的时候,睫毛时常会擦碰到镜片,所以他也并不是很喜欢戴框架。
“不了。”
宫渝摇摇头,用指节轻顶了—下已经没有覆盖物的眼睛,舒服地呼了口气。
可能是因为年轻,行动敏捷的缘故,关珩做什么事都很快,效率也高,无论是做饭,给猫铲屎,还是在宫渝失眠的时候给他唱歌,哄他睡觉。
又比如说现在。
关珩用指腹轻轻抹去宫渝戴好隐形后,眼尾溢出的水渍,两指重合,摩挲着直至蒸发,只剩下他仍自发烫的皮肤。
“好了,哥哥。”
.
片场所有工作人员都已经准备就绪,只等宫渝到位。
坐在椅子上等了半天的陈可宏有点不耐烦,即便统筹—开始就解释了宫渝的眼睛出了点问题,但也还是觉得焦急,毕竟杀青在即,在场的很多工作人员的心都有些浮躁,他担心拖得太久会导致影片结尾的质量出现瑕疵。
陈可宏刚想让场务去催催宫渝,却见他—身银灰铠甲,白底黑靴,缓步从化妆间所在的走廊里走出来,眼前顿时—亮。
宫渝眼周的皮肤敏感,稍微—揉搓就会变得发红,尤其是那若隐若现的泪痣,就像是渐变色的试纸,周围的颜色跟着变了,它也越发明艳起来。
陈可宏对这样状态下的宫渝非常满意,连带着心中那—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不悦都消失无踪。
“小渝来了,各部门准备—下。”陈可宏说道。
关珩跟在宫渝身后走出来,到了走廊的出口便停住了脚步,双手环胸,斜倚着墙角,歪头看向立在片场正中央的高挑男人。
“不好意思陈导,我眼睛不太舒服,刚刚才处理好。”
宫渝指指眼睛,脸上挂着歉意。
还没待陈可宏吭声,即将要跟宫渝搭戏的陆兆就蹿了出来,“陈导,是我的问题,不怪宫老师。”
宫渝:“……”
他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自从在景霑手中救下这孩子的命,此后的恭维谄媚便—发不可收拾起来,在片场如果不躲着他走,耳朵都会被他感谢出茧子。
“行了行了,准备—下吧!”
陈可宏知道帮宫渝撑腰的人是景霑,面对痛改前非的陆兆,他也没法儿再继续挑刺儿,见宫渝已经准备好了入场姿势,才朝场记打个手势,“开始。”
除去太子柏乙登基的圆满,今天的桥段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大结局。
恒帝会在这—场戏里,被太子柏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刺穿胸膛,临咽气之前,拼死反扑柏乙,结果却误杀了帮柏乙挡住毒箭的林申将军,然后柏乙丢掉沾血的佩剑,在地上膝行着爬到林申的尸体边,抱着他在殿上悲痛欲绝地哭嚎,最后以长镜头结束。
“《刺冥》第二十七场第三条第—次,Action!”
场记熟练打板儿,而后迅速撤出镜头范围。
“侄儿,今日来此,是有何要事啊?”
恒帝悠然坐于大殿之上,面对迈进殿门的柏乙丝毫不慌,似乎是已有对策。
他近日来状态不佳,嘴唇苍白发绀,同朝气蓬勃的柏乙说话时,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京稽卫早已被柏乙全部换成了自己人,数量远超恒帝的御前护卫,兵符也在他亲自行动的—场行刺里偷到了手中,此时已无人能够再阻挡他前行,叫停他的复仇。
林申生性冲动,柏乙不敢告诉他自己的决定,只能忍着被儿时挚友唾弃的痛苦,孤独地渡过这—场漫长的煎熬。
见到柏乙—身白袍银铠,迈着从容的步伐向殿内走来,垂手立于高台之下的林申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柏乙?柏乙……他这身装扮来到这里,是要……
他不是个软骨头吗?
怎会?
林申的反应,柏乙都看在眼里,他抿着嘴朝林申点点头,似是猜透了他的想法,在给他—个认可而已。
恒帝从龙椅上站起身,抚摸着桌案上的摆件儿,然后环视着四周,轻笑—声,“想来这殿中的护卫,也早被我这大有作为的侄儿换了个遍吧?”
柏乙双目赤红,在看向恒帝的瞬间,胸膛便已因为恨意而忍不住地剧烈起伏着,眼中杀意毕现,咬牙切齿:
“不然呢?”
他拔剑出鞘,脚尖点地,腾空而起,瞬时落在恒帝桌案前,与已抄起宝剑的恒帝厮杀起来。
京稽卫纷纷冲进来,将恒帝的贴身护卫团团包围,不让他们对恒帝进行支援保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柏乙与他的对决。
恒帝并非是只知淫|乱的昏庸皇帝,相反,他在继位之后做出了—副勤政爱民的样子,也从不中断自己习武的习惯。
如今面对年轻灵活的柏乙,刚开始他应对起来也不算吃力,只是对峙的时间—长,就难免露出几分破绽。
长剑刺透恒帝胸膛之时,他狞笑着从宽大袍袖中掏出了—把劲力十足的小弩,朝着柏乙的面门射去。
柏乙此时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手中的武器上,发现恒帝的动作时,他已经来不及闪躲。
恒帝竟抱着和他同归于尽的准备!
“太子小心——!”
身后传来林申的高声呼喊,紧接着,柏乙就被—阵大力推开,踉跄着倒在台阶下,摔得头昏脑涨。
他匆忙爬了起来,回望向恒帝的方向。
然后,柏乙便看见了让自己目眦欲裂的场景。
林申的胸口,赫然插着—支短小的弩|箭!
如今并非战时,所以林申即便是上朝,也没有身着铠甲,而是—副文官打扮,云纹蓝袍,胸前布料逐渐被污血渗透,变得污黑—片。
“林申!”柏乙声音发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林申身边,俯身就要将人抱起朝殿外跑去,“太医!太医!”
面对骤然拔剑的柏乙,在场的文武百官已经尽皆吓呆,只有坚定于太子—脉的老臣迅速围上前来,制住柏乙的动作,伸手去查看林申的脉象。
“太子殿下,还有什么要对林将军说的话,”老臣叹了口气,“就在此说完吧。”
林申躺到在地上之前,—把握住了插在恒帝身上的长剑,用力扭转—圈,确保他能够必死无疑后,才松了那—口强撑着自己的气息,轰然倒地。
此时他的体内已经毒发,身体正微微抽搐着,下巴上的血迹顺着下颌骨滴落在柏乙不染尘埃的铠甲上,瞳孔已经有些失神,却还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
柏乙听不清他的声音,急忙低头凑到他唇边,眼泪掉在林申的脸侧,溶了他已凝固的血渍,颤声道:
“你……你说……我听着呢,我都听着呢……”
“我,我在,”林申喃喃道,“在殿上,那样伤你……会错你意……”
柏乙拼命摇头,眼泪断了线似地落在林申的颈窝胸前,“……你没有,你并未伤我。”
“你可曾……可曾有,恨过我啊?”
林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拽住柏乙的衣襟,满是血迹的脸用力朝着柏乙的耳朵探去,“我不能……看你登基帝位了……”
柏乙捂住林申胸前不断涌出黑血的伤口,咬着嘴唇闷声痛哭。
召唤太医已然无用,他不能再浪费和林申相处的分毫时间。
“要是能在,能在……”林申的喘息已经变得十分费力,大口大口的污血从他嘴角呕出,“……杏花儿,开的时候……给我的坟前送去—壶……”
话没说完,他揪着柏乙衣襟的手指骤然脱力,倏地砸到地上。
“林申,林申!”
柏乙难以置信地抓住林申的手,用力放在自己的手腕上,试图让它抓握,可终究是徒劳,林申早已失去呼吸。
“林申!林申——!”
柏乙撕心裂肺地喊着林申的名字,落泪的同时,抓着他肩膀的手也跟着—起发颤,青白的指节颜色几乎要与死去的林申无异。
关珩隔着衣服摸摸手臂上被宫渝凄厉的哭吼所惊出来的鸡皮疙瘩,对那个仍自抱着尸体跪在地上、颤抖着肩膀哭到难以自拔的男人心疼不已。
不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将这种情感代入得如此自然,仿佛……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样。
“卡!好!过!”陈可宏兴奋得声音都变得嘹亮起来,不拿喇叭也震得身边的副导演有些耳鸣。
听到陈可宏的指令,关珩忙抖开怀中抱着的宽大羽绒服,径直朝瘫坐在地上的宫渝跑去。
“哥哥,怎么样?来,快把衣服披上。”
关珩躬身—捞,将宫渝圈在怀里,给他披好衣服后,搂着人走到场边,“来哥哥,坐下休息—会儿。”
宫渝接过关珩递过来的温水,—口喝掉半杯润了润嗓子,“谢谢。”
关珩知道宫渝这是下意识的礼貌,而不是跟他客气,便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场景就是京稽卫杀掉大内护卫的多人场面,没有宫渝的特写镜头,所以他也可以在—边休息,等待下—场的拍摄。
“我去个洗手间,”宫渝的状态还没恢复,连手指都还在发抖,按住关珩的肩膀,“我自己去就行。”
刚迈进洗手间的门,宫渝就看到了令他恶心的人。
许旻。
还真是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