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掷海
进入血池后，孟汮立刻有了明显的滞涩和刺痛感。这池水仿佛是一把燃着的火，要焚尽人的四肢百骸，偏偏又黏腻得令人窒息。
他拼尽全力向前游动，阻滞的力量却越发强大。孟汮深吸一口气，从水中抬起头来，睁开眼睛观察旁边的人。他是大乘期的修士，此时竟然落在了洞虚期后面。
为什么？他自认是个能接纳自己的人，但他对“自省”两个字的理解，是不是有什么偏差？
终点处的香烧掉了一小段。对孟汮来说，周身的池水仿佛变成了岩浆，越来越粘稠炙热，越来越无法划动。像被一双手拉住似的，他的身体逐渐下沉，胸腔内开始有了窒息感。
不对劲。
孟汮镇定地思考着，师兄说第一关叫做“见天地”，那这一关的名字，或许就是“见自己”。
沈修远挡着一半水镜，却无法合情合理地阻挡那几个小势力的人观看血池里的同伴。终于有人发现了问题，小声而不确定地嘀咕道：“我怎么记得这个人，似乎不是水族血脉啊？”
孟汮从几乎困住他的血池中抬起手来，利落地擦掉了脸上的易容。原本俊秀的容貌露了出来，水镜前的人开始发出小小的惊呼声。
“他这么好看，干嘛要易容？”
沈修远赶在这几人说话之前，镇定自若地启动了隔音的法器。
另外几个组织的人已经快要到达对岸，“顺天”那边的人也即将通关。玄武族长站在裂谷的水镜旁，往血池水镜的方向看过来，他感觉到这边似乎有使用法器的迹象。
沈修远的心脏砰砰直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镜里的孟汮。对方宁可冒着暴露的危险，也要通过血池，只能说明现在的情况很危险，或许有性命之忧。
孟汮卸去易容后，炙热粘稠的池水仿佛融化了片刻，重新流动了起来，但很快就又变得粘稠。他眼眸微动，在下沉的同时，右手毅然决然地隔着袖子，按在了左臂上。
“见自己”，也含有不能自欺欺人的意思，所以他必须解除对图腾的伪装。
同样参赛的某些人已经变回原形，通关血池，但他连部分变回原形都做不到。随着在粘稠的水中缓慢下沉，随之而来的晕眩和无力感也更加明显。
他仿佛要在水中凝住了，既无法变回原形，也无法游动。他拼尽全力把灵力输送到右手，按照秘法按动穴道，解开伪装，可灵力仿佛也滞涩住了，手指更是无法按到正确的穴道上。
就那么恍惚而突然地，他在水里被定住了片刻。
手臂上的青龙图腾在灵力下被还原了一半，原先类似蛇尾的东西，变成了清晰的龙尾。
然后他的意识变得模糊，右手松开，身体毫无征兆地向后倒去，在水中缓缓下坠。身边粘稠的水又重新流动起来，企图加快他坠入水底的速度。
沈修远：！！！
他的手指死死地掐住了掌心，神色自若地收起了隔音法器。由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在其他水镜前观看的人已经凑过来了，再遮掩也是无用。
因为有画像的缘故，“顺天”的人认出了孟汮。
玄武族长瞳孔微缩，他没有想到“逆”组织的副盟主，就是那个拥有青龙血脉的小子，也没想到对方在灵脉被封印之后，仍然能达到大乘期的修为。
百年前，他们将很多族群打成了低等血脉，但有灭族之仇的，只有青龙一族。当年青龙一族垂死挣扎，即使只有几个人，那种宁可自爆金丹也要拉他们下地狱的作风，也对他们杀伤巨大。
对方必然是来复仇的！他决不能让这个小子干扰他们的计划。
想到这里，玄武族长眼中流露出忌惮之色，但很快就被幸灾乐祸的笑意取代。
或许用不着他动手了。他只需等对方在血池中彻底沉下去，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到此为止了？”夫诸用温温柔柔的语气，十分遗憾地道，“连得三分，我还以为他会继续顺利下去，没想到……”
獬豸一言未发。
忽然，它们面前出现了一个飘逸的身影。沈修远御剑飞到秘境上空，语调冷静，嘴唇却变成了不健康的粉白色：“我能不能救他出来？”
“他已经扣分了，你的举动不会改变现状。”
“我知道，我要他出来。”
沈修远的视线一直系在水镜上，孟汮从鲜红的水中坠落，逐渐接近暗红的区域，再往下的话，就是深沉而不见底的黑。
没人知道那底下是什么东西。
平衡是用于选拔天地共主的秘境中的原则。根据裂谷中的相柳判断，森林和血池的底下，应当也是类似的致命怪物。在孟汮坠入那里之前，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你？”其他组织的人无情嘲讽道，“你没被抽中，怎么可能进入关卡？”
外面的声音纷乱嘈杂，沈修远充耳不闻。只过了几瞬，又仿佛过了很久，他盯着水镜，也盯着獬豸铜铃似的眼睛，掌心逐渐湿润。
自从他放弃遣返后，长时间未和他交流的系统竟然也出言道：【宿主，现在修真界是你的主世界，如果在这里死亡，你就没有返回现代的机会了，请宿主慎重考虑！】
【这里的世界线已经掰正了很多，如果想走完世界原定剧情，宿主可以等下一次机会，培养新的跟你理念相同的天地共主！不一定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沈修远：【我会把他带出来的。】
獬豸转了转铜铃似的眼睛，回忆完第三关中所见的内容，终于松了口：“他的意识还没彻底消失，我会询问他是否允许。如果他同意，你就可以进去。”
“为什么给他机会？”有人不服气地争辩道，“这是哪条规则？明明破坏了关卡的平衡！”
“在上一关中我就提醒过，第三关和后面的关卡有联系。”獬豸严肃地道，“让他进去的原因很简单，他就是那个人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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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孟汮正在水中下沉，獬豸隆隆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要让你师兄来救你吗？”
“要让他来救你吗？”
孟汮已经沉到了血池中深红的区域。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很黑很深的空间，只有一点意识在这个空间里残存，就像漆黑穹顶下亮起的星火。而獬豸询问他的这句话，则宛如一束微光。
“……要。”
一直用尖牙和利爪对敌的青龙，终于露出了最脆弱的逆鳞。
在獬豸亲口说出“允许”二字后，第四关的透明屏障徐徐让出了可供一人通过的入口，沈修远心急如焚，立刻奔向秘境中的血池。
玄武族长的眼神变得阴鸷。
选拔已经进入第四关，神兽究竟属意哪个组织中的哪些人，在聪明人眼中已经一清二楚。他早就想借机除掉其中一二，但这次选拔中凶兽负责的关卡都在后面，他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而且，这次神兽抽人的规则，明显在顾及各个组织实力的平衡。他和“顺天”中其他大乘后期的修士，很可能没有机会进入后面两关。要想和设想中一样在选拔中除掉对手，恐怕极难办到。
但若是他趁着沈修远进去的机会，进入关卡中杀人呢？
这样做只算违规进入关卡，却不违反“禁止在关卡外私斗”的规则。上次选拔中也曾有人违规混入关卡，而瑞兽给出的惩罚是在三声震慑后重伤对方，并将其淘汰出秘境。
这种惩罚对他来说并不伤筋动骨，假如利益足够大的话……
玄武族长扫过水镜里血池中的人。第四关的选拔接近尾声，现在处于血池中的人，正是另外几个小组织竞争天地共主的有力人选。要不了多久，对方就会到达终点，获得一分。
他周身阴森的气息大乘，瞬间作出决定，捏爆隐身法器，赶在屏障关闭前进入血池。
假如计划成功，他既能斩杀那个前来复仇的青龙血脉，也能除掉九尾之外的全部对手！
与此同时，沈修远在血池中以最快的速度向下潜去。在浅红色的水域中，他就感到腿部像针扎似的刺痛。潜入越深，越觉得腿骨像刀割一样疼。
这血池越深越危险。他刚进入血池尚且如此，那沉在血池深处的孟汮，会怎么样？
獬豸的吼声震天响起，他无暇理会，也根本不想去理会，只是执着地拨开池水往下潜。直到在深红的池水中，看见了熟悉的影子。
对方正在下坠，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没有知觉的方式下坠。眼睛是紧闭着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左边的袖子微微挽起，露出半截已还原的图腾。
在孟汮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水之前，沈修远搂住了对方。
手中有了身体的重量，原本悬着的心也被这份重量坠下了几分。孟汮靠在他怀里，长长的睫毛合在眼睑上。在炽热得能蒸腾起雾气的水中，对方的身体竟然凉得像一块冰。
“阿汮，醒醒！”
对方既不会动，也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就像一尊易碎的瓷器。沈修远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按上对方的手腕，也没有感觉到任何脉搏。
沈修远如坠冰窟。
短短几秒钟内，他的心情大起大落，恍若隔世。血池里的水从未比此刻更令他感到窒息，沈修远竭力稳住心神，带着男主拼命上浮。
獬豸询问男主的时候，对方还能同意，就说明意识没有消失。如果他们马上离开血池，或许会有转机。
还有图腾。
对方身上这么凉，说不定是在血池中没有“见自己”的原因。
他按上了对方没有脉搏的手腕，一边按照孟汮之前告诉他的办法，用灵力还原图腾，一边以最快的速度上浮。搂着孟汮的手一动也不敢动，他生怕只要自己一动，怀里的人就要被碰碎了。
在獬豸的第一声吼之后，血池上方忽然涌起大乘后期的灵力。水中正在竭尽全力通关的参赛者完全没有预料，大乘初期者被打成重伤，洞虚期更是有人直接身亡。重伤者撑着一口气不下沉，奋力向虚空中反击。
秘境陷入混乱，除了森林和裂谷中的参赛者之外，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血池处。
沈修远带着孟汮到了浅红色的水中。无论他怎么输送灵力，半龙半蛇的的图腾都没有任何变化，对方身上也依旧是冷冰冰的。
寒凉的温度透过孟汮的胳膊传到他的手指上，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冻住了似的，不会提供温热的血液，只会迟缓地带来近乎绝望的凉意，一点点渗透到四肢百骸。
沈修远咬着牙继续还原图腾。血池中不知发生了什么，浑浊的水波不停地剧烈晃荡，他感觉到了血液的气息。转头向血池中央望去，他瞳孔微缩，只见其他组织参赛者的尸体正在下坠。
出事了。
但无论如何，他都要把男主带出去。
沈修远浮出水面，托着男主的身体，尽量向池壁的方向靠去。由于还原图腾和潜入深水，他的灵力逐渐虚耗。随着池水的动荡，孟汮向他怀里歪了歪，冰凉的脸颊贴在了他身上。
突然，一股极其猛烈的灵力透过水波，无比精确地向他们传来。獬豸的第二声吼响起，像是某种诡异的催命符。灵力中蕴含的修为达到了大乘后期，甚至比沈修远的灵力更加浑厚。
沈修远目光泠然，单手把男主护在怀里，骨鞭瞬间从右手浮现。一鞭下去，将随浪而来的灵力抽得四分五裂，虎口也被震得隐隐生疼。谁料那灵力劈成两半，竟从他身侧向男主袭来！
敌人要对付的是孟汮！
玄武族长看到孟汮现在的状态，脸上的冷笑缓缓浮现。
对方在血池里浸了那么久，现在肯定凶多吉少。但沈修远现在紧紧地护着对方，他不能确定对方到底有没有死。如果还有一口气，对方被沈修远带出关卡，日后还会成为他们的强敌。
仗着隐身的便利，他再度催起强悍的灵力。如同尖刀似的浪花从先前被打散的各处升起，径直扑向沈修远的左臂。只要对方松手，那个青龙血脉的小子再度沉下去，就必死无疑！
沈修远身上大乘后期的威压也升了起来，但略逊敌人一筹。
他判断出敌人的位置，第二鞭如雷似电地挥去。炙热的池水被扬到空中，卷起滔天巨浪，形成一把弯刀，击碎了向他涌来的浪花，径直割向玄武族长的喉咙！
但对方的灵力依旧比他充盈浩瀚，没被打散的漏网之鱼攀附上肩头。他闪避不及，硬生生地扛了这一记，侧身护住了怀里的男主。
肩头绽起血花的同时，他紧紧搂住了孟汮，防止对方坠落，接着下意识地向对方看去。孟汮仍然闭着眼睛，但图腾上方的龙角却正在逐渐显现。
沈修远快要被冻僵的的心脏重新开始了剧烈跳动，像被什么东西捏紧了似的，又酸又涨。
图腾能够还原，就说明对方还活着，还有醒过来的希望。
他咬紧了下唇，水珠从脸上划过，又挥鞭防御的动作甩开，留在唇上的东西略微带了点咸涩的味道。他的右手握着骨鞭探进水中，手指夹住了一颗什么东西，又悄无声息地没入手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