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朝酒泠泠
“不可能。”沈过缓缓摇头,“当下太子殿下才被册封, 势头正好,怎么可能自掘坟墓在这里公然弑君杀父?虽然……那把匕首确实是殿下的,但我猜殿内肯定提前设了什么陷阱,殿下是中了圈套,本该被当场抓获,却想办法逃了出去。”
“可传闻中,先前这位太子可性格古怪,殿中人常被打杀责罚,还一度对皇上不敬……”萧平说道,“京都的探子曾打听到一些陈年旧事,据说,太子殿下的生母其实是齐将军宣称过世的妻子,被皇上强抢入的宫。你说,会不会殿下知道了这个,一时气极才——”
沈过目光凌厉地扫过他:“皇室秘闻你也敢胡说,北疆的松散日子真是过多了!”
萧平连忙躬身:“臣多言了。”
沈过不再与萧平多说什么,心里却纠成一团,连萧平知道了这事情都会想成这样,一旦花戚砚将流言放出,恐怕今后便是翻了盘,皇室的名声也毁于一旦了,容封想坐稳皇位恐怕颇要费些波折。
“你明日就快马回北疆去。”沈过抬眼看向萧平,“朝中再乱,边疆无论如何不能乱,若真要开战,你好好护着父王。军饷的事情,我来解决。”
萧平点点头,却有些迟疑:“可皇上今日才殡天,按照规矩我得跟着守灵,现在走恐怕于礼不合。”
“你只管走就是。”沈过眼里划过一丝锐利,“我去好好跟花相聊聊。”
风雪越发大了,层云蔽日,灰黑一片压得天色幕沉沉。
温泉行宫的海姚殿外跪着的人都被雪严严实实盖了一层,冻得发抖也不敢乱动。
沈过被安排跪在内殿,情况要稍微好些,殿内炭火充足,要暖和得多。
他低着头耐心等待花戚砚的到来,周边耳内全是随驾来行宫娘娘们的哭声,脑内被吵得隐隐作痛,胸中那股闷气是难以发泄更无法凸显出分毫。
沈自认为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可也硬生生就着姿势跪了大半个时辰,才看到周鸿德迈着小步跑到淑妃身边说着什么。
接着没多久,一阵恸哭声自门外传来:“皇上啊皇上——”
一个年过七旬的宫装老妇人被宫女扶着巍巍颤颤地走了进来,一边抹着眼泪,眼中哀恸不已,却也没有失了半分礼仪。
这人正是孝仁老太妃,后面跟着的是她亲儿子,皇帝的亲哥哥荣亲王,以及一身素服的花戚砚。
似乎许久未见到花戚砚,但沈过也知道他失了一臂被容封关进了刑狱,还被皇帝罢了官,照想他即便现在如何得势,也该是一副虚弱的模样。
可这人除了面色苍白了些,一只袖子空荡荡,其他依旧一派的云淡风轻,素冠木簪,眼角眉梢还添了几分狠厉。
“老身情愿代皇上去了啊——”孝仁老太妃哭的令人动容,似乎随时都会晕倒过去。
淑妃连忙上前宽慰:“太妃娘娘可要保重身子,后面还有大事要等着您裁决。”
荣亲王长得眉目俊朗,却带着一身的富态,此刻也抹了几滴眼泪:“淑妃娘娘,如今皇上被那孽畜杀害,皇后娘娘去的也早,后宫中只有您能做主了。听说,皇上殡天之前只有您在场,那可留下什么话了?”
此话一出,场内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众妃嫔们也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看皇上临终前的遗言,或者,是遗诏。
如今太子因为弑君的缘故在逃被通缉,能够继位的只有淑妃所出的八皇子,而且之前被罢了官职的花丞相居然也堂而皇之地来到这里,那么就说明,八皇子继位的事情几乎是顺水推舟了。
果然,淑妃哽咽了两声:“太妃,王爷。当时情况十分紧急,那孽畜逃走的时候皇上只剩了一口气,本宫跑过去是时,皇上只来得及留下一句话,八皇子继位。”
说完后,淑妃似是再也撑不住,软软晕了下去,宫女们连忙扶住她。
孝仁老太妃听闻此言头也不晕了是眼也不花了,与荣亲王对视了一眼,再吩咐宫女们:“快,扶淑妃娘娘去里间榻上休息!”
花戚砚默默跟在后面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只待他慢慢往里走,就能让众人感受到身上那股肃杀冰冷之意。
他没有跟去里间,径直走到了一群跪着的人中间,站到了沈过面前,伸出那只完好的手:“子肃,来。”
沈过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终是自己起了身,略揉了下跪麻的膝盖:“花相这几日可还好?”
花戚砚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眼中略有些冰冷:“怎么?被容封抓去了几日,倒于我生分了?是不是在怪我没有救你呢。看,我这不是来了。”
周围的嫔妃看着他们二人的模样,敢怒不敢言,不约而同把头埋得更低。
“花相僭越了。”沈过抽了抽手臂,皱着眉头,“我今日才醒,竟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并未曾责怪丞相大人。”
花戚砚松开了手,看了他一眼:“世子跟我来吧,说起来,你也算皇室中人。安乐王府远在北疆,恐怕一时难以回京。”
说罢他也不再看沈过,转身往里走去,步履坚定,却也带着几分轻巧。
沈过略略挑眉,在这个世界也有几日了,如今也能够从人的行走中看出些东西来。
这位花丞相,恐怕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呢。
他跟着花戚砚进了里间,来到了皇帝的床榻边,淑妃被扶着在一旁的软榻上斜靠着,抬眼见到沈过跟来,眼里闪了闪也并没有说什么,只递了个眼神给花戚砚。
孝仁老太妃回身看到沈过皱了眉:“你是?”
沈过行了一礼:“家父北疆安乐王。”
“原来是安乐王世子。”孝仁老太妃点了点头,“你在也好。”
又转过身去看着淑妃:“淑妃,你方才之言可都是真的?要知道,八皇子虽然是皇上的亲生儿子,但他年岁尚小,不过八个月的婴儿,如何能登帝位?皇室之中,也不是没有旁人能继位。”
淑妃一听这话就不干了,声音也尖利了一些:“老太妃怕是年岁大了人也糊涂了,皇上的遗诏谁人敢轻易篡改?您莫不是在说我假传圣旨?八皇子年岁虽小,可有花丞相辅政教导,各位大臣齐心帮辅,将来也必是一代明君!皇上一去,荣亲王莫非就惦记着皇位要来欺负我这孤儿寡母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淑妃此言算是把脸面撕开了,可她分毫不怕,别说如今有骁骑营的齐将军在外候着,即便是只有表哥花戚砚在,她也能当面不给这个老太妃面子。
荣亲王说是有个亲王的名号,那都是靠了他爹给的荫庇,整日只会吃喝玩乐身体早就掏空了,一无实权二无人脉,还敢在这当口用他娘的面子来争一争帝位,真是笑话!
“你!”孝仁老太妃气的手发抖,她万万没想到淑妃敢这般咄咄逼人,面上功夫竟是一点儿都不做,“什么花丞相!先前他因为涉嫌谋害皇上,早已被罢了职,包括你,皇上之前也已经冷落了你,你怎的能够轻易进入皇上书房,还亲眼看见他被杀害?恐怕你从开始就是满嘴谎话!”
“呵。”花戚砚轻笑了一声,慢慢走上前,“太妃娘娘真是好记性。可惜皇上在被刺杀前就已经下旨为臣抹了罪名,太妃要看看圣旨吗?”
“哼!”孝仁老太妃心知斗不过花家,却也非要把事情说个清楚,“淑妃若真是亲眼看见太子殿下行凶,怎么会这么镇定还说得清清楚楚,一看就是提前准备好了说辞!太子才得罪名平反,又新封储君,怎会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我看此事必然有鬼,遗诏也只淑妃一人口传不能轻信,还是找到太子调查清楚了再做定夺!”
“国不可一日无君!”淑妃“腾”地坐起身来,眼中气的喷火,“太妃此意就让这皇位空悬,什么时候找到容封,什么时候再议储君之事?那万一朝堂之上大乱,再有北狄前来进犯,你做得了主吗!”
沈过蓦地抬眼看着淑妃,北狄进犯之事连萧平都尚未确定,这深宫女人是怎么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简单的权谋剧情了,别带脑子看(bushi)小疯子很快就回来啦~
——
感谢小天使的观看,啵~
九十度,鞠躬!
第44章 偏执皇子(十七)
“淑妃娘娘慎言!”花戚砚猛然出声打断了淑妃的话, 语气极其冰冷,“朝堂之上自有本相在,众位大臣们也一向恪尽职守, 断不会出什么乱子, 北疆更有安乐王带领着三十万虎啸营严阵以待,莫要危言耸听在此处霍乱人心!”
这话说的有些僭越了,虽然众人皆知花戚砚与淑妃的关系,但一个臣子这般与娘娘说话是万万不该的。
可淑妃却似乎并未有什么怒气,反而像是真的意识到了什么,垂了头:“花相言之有理,本宫实在太过心痛,又被太妃的言语刺激, 故而失言了。”
而沈过则是在心里掀起了滔天怒火。
要不是淑妃的那一句说漏了嘴, 沈过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这北狄的突然进犯居然也会和花戚砚有关系!
他是说为什么这么巧北狄会来进犯,为什么这么巧皇上突然死在了跟容封会面的时候,原来都是花戚砚的阴谋!
很可能自己与容封的关系通过叛变的鬼卫传到了花戚砚的耳朵里, 为了防止他们安乐王府在这种时候帮助容封,连通敌这种事情都做了出来。
沈过看着花戚砚的背影,心里恨得不行,丞相?状元?文曲星?
他配吗?!
战争是实在的杀戮, 每一把刀上的血都不会师出无名,为了国家百姓,战死的将士在黄沙里也自会安息,可若是被葬送在权利的漩涡里,白骨也会怨念积深难以瞑目!
花戚砚扫了眼孝仁老太妃和荣亲王,缓缓开了口:“太妃想知道太子殿下弑君的原因?这事儿, 让候在外面的齐将军来说最好不过了。”
齐刃丘也来了!
沈过心中一凛,他和容封猜的果然没错,这二人沆瀣一气,此番便是带着军队过来迫着在场的所有人承认那个莫须有的遗诏。
而且齐刃丘更能亲自把那见不得人的皇室丑闻给抖露出来,坐实容封弑父的动机!
他立即上前一步:“禀淑妃娘娘,丞相大人,臣有要事启奏,关乎边境安危,还请听臣一言。”
几人都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突然开口的沈过,孝仁老太后先开了口:“安乐王世子要明白,当下还有什么事情是比新立储君更重要的!”
沈过抬眼,丝毫不惧:“自然有,比如方才淑妃娘娘所说,北狄进犯之事。”
淑妃闻言大惊:“世子休要乱说,本宫方才不过是情急之下顺口一说,怎么做得数!”
“那真是巧了。”沈过看了花戚砚一眼,把目光定在淑妃身上,“今日虎啸营萧副将快马回京便是为了向圣上亲禀此事。前日军中斥候来报,北狄八部正在集结军队,意图开战。”
孝仁老太后一惊:“此事竟是真的!”
沈过垂眸:“竟与淑妃娘娘说的分毫不差,若不是臣相信淑妃娘娘和花丞相对皇上忠贞不二,恐怕就要以为娘娘比臣还早知道这事儿呢。”
荣亲王立时反应过来:“淑妃娘娘你不会是与那北狄里应外合意图谋反——哎呦!”
孝仁老太后一拐杖打在荣亲王腿上,怒道:“怎敢妄言!”
“荣亲王!”淑妃气的掉眼泪,“你无凭无据污蔑本宫,皇上尸骨未寒,你就想要谋朝篡位不惜污蔑本宫谋反,你真是好毒的心!”
“本王没有——”
“够了!”孝仁老太妃一拐杖狠狠敲在地上,打断了二人即将爆发的争吵,“既然有军事要务,我这老东西也不再多说什么,花相如今又有了齐大将军相帮,淑妃娘娘自然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说罢,她拉着一脸憋屈的荣亲王出了内间去了外面。
花戚砚毫不犹豫撩袍冲淑妃跪下:“臣,叩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锤定音,八皇子继位,已成定局。
一旁的宫女太监们也跟着跪下叩头:“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过眸中暗沉,站的笔直,看向淑妃。
淑妃下意识躲闪了一下,又抬了下巴:“世子莫非想不遵大行皇帝的遗诏!”
室内一片寂静,淑妃在等,花戚砚也在等。
他们在等沈过跪下,在等安乐王府面对北狄威胁以及尘埃落定的皇位人选时候的抉择!
如果今日沈过为了容封反抗,那接下来恐怕便没了风光的安乐王世子,只有一枚被握在手里牵制着北疆的棋子。
花戚砚的咄咄逼人,和外面守着的骁骑营军队已经让沈过无路可走。
他目光闪了闪,缓缓跪下叩首:“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
大行皇帝的灵柩在行宫停了三天后终于移回了皇宫,礼部众人忙的脚不沾地,一边筹备丧事,还要准备新皇的登基。
与此同时,太子容封弑君之事被昭告天下人尽皆知,被摄政王下令贬为庶人,同时刑部发了通缉令满城搜捕容封,进出京都的所有门都被严防死守。
而且不知从哪里传出的谣言,说是容封的生母阮贵妃其实是骁骑营齐大将军的妻子,被大行皇帝强抢入宫生下了容封,而容封也正是知道了此事才愤而弑父。
即便府衙贴出公告命百姓不得议论此事,但大家都已心知肚明,并对容封弑父的事情深信不疑。
而如今后宫之事权由淑妃把控,前朝皆是花戚砚说了算,遗诏已经在广宣门前宣读,待崇康帝入了陵寝,就是八皇子正式登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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