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血歌华章
很难说在那段日子里,他们心灵的支柱是否动摇或者动摇到了什么程度,但凡是经过那一段时期没有崩溃的人——奇迹的是一个崩溃的都没有——再谈起这一段经历,比起不堪回首或者苦笑摆手,他们用得更多的描述是“宛若再生”,阻碍他们达成目的的心灵弱点被磨出了厚茧,当人们回头揭去这麻木的屏障,便发现其下的肌体已经近于无暇。
至此,他们才明白他们所做的一切并非为了追逐天上明月,而是为了扎根大地,繁衍成林。
云深自初来这个世界就在等待的,一步步耐心培育的那个群体终于有了雏形。
虽然他们现在还很不成熟,经验不够丰富,因为没有遭遇过真正的挫折而容易想当然和飘飘然,但这些问题并不致命。他们还很年轻,有足够的时间和足够的热情去探索这个宽广而又反应迟钝的世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有艰苦奋斗的时刻,也有尽享欢乐的时刻,艰苦的时刻他们勤恳努力,欢乐的时刻他们随心所欲,生命如同一条曲折的河流,路上总有不同的风景。
而身为源头,云深的生命之河也许更广阔,经历的风景也许更深远,但他和别人最大的不同也许在于,他很早就看到了旅途的终点,这并没有让他感到乏味或者停止对未来的期望,相反地,他可能比任何人都要珍惜眼前的人与事。
作为地位越来越超脱的联盟主导者,云深的活动范围却是相反地越来越窄,虽然还不到绝对不能离开工业城的地步,不过在墨拉维亚都可以开开心心跑去参加各种新年活动,创造一些奇葩记录的时候,他跟范天澜的新年日程却大都是各种各样的探视、访问、参观和应邀出席。联盟没有宣传他的存在,媒体也从不描述他的外表,传播他的具体形象,很多联盟人没有见过他的面容,但这似乎更激起了人们对他的热爱,他每到一处都会引起热烈反响,尤其是在这个工业城对外开放,各地的部落人冒着严寒涌入这座冰与火之城的的时候。
虽然云深认为这可能是因为他身边的人总是很引人注目。
墨拉维亚的容貌对普通人来说是很有冲击力的——不管看过多少次,也不管对他平日在联盟的表现是什么看法;斯卡是兽人如今公认的领袖,伯斯是他铁板钉钉的继任者,他们的外表也很出众,而部落人对他们总是有很多诉求;他和药师同行时周围的人会少一些,这也许跟场所和接触的人有关系;不过,更多数的时候,他身边陪伴的还是那个人。
攻击性越来越接近墨拉维亚的外表和在联盟如日中天的名气,以及某种可以笼统称之为“进化”导致的气质变化,有时候连云深也会不能免俗地停下来看他一会儿。
他抬起头来,就那样静静地,温柔地看着他。
范天澜喜欢被他这样看着。
毕竟是新年假期,公共事务只占他们一天形成的部分,剩下的时间里范天澜几乎和他形影不离。这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虽然范天澜向来不参考那些他觉得没有价值的意见,但因为云深,他有时候也不得不忍耐一些烦人家伙的打扰。
“这是假期。”他说。
“对,这是假期。”塔克拉说:“不然我来这儿干嘛?”
幼儿式的斗气最多持续到这里,因为云深看起来确实需要一些陪伴。即使是假期,云深也没有什么可娱乐的东西,作为一个普通人,他既不能像墨拉维亚那样自在地身处人群,也不像斯卡那样对各种擂台感兴趣;药师几乎整个假期都在处理斯卡收到的各种部落贡礼;年轻人非常希望术师能在这个值得纪念的节日里再多给他们一些指引;精灵们围绕着他好像对待易碎品,而比起下棋或者演奏音乐之类的室内活动,他们更喜欢来找他谈论自己的论文……至少范天澜或者塔克拉在的时候,特地放在他身边的护卫力量能减少很大一部分。
实际上塔克拉来得也不频繁,新年之后他的工作会有很大的变动,他需要作很多准备。
于是云深看书,批阅,学习,休息,范天澜总在他身边。
“会无聊吗?”有时候他这样问他。
“不会。”云深说。他看向他。
“你会觉得这个世界无聊吗?”他问。
范天澜想了片刻。
“一般。”
云深笑了起来。
“一般也不错了。”
不需要去任何地方的时候,他们有时也会去外面随便走走。阴暗的天空下,堆积在路边和屋檐的冰雪厚重圆润,亮面映照着路灯的暖光,阴影处一片墨蓝,绵延的弧线将人们从这条步道带往尽头明镜般的冰湖,湖边的林木冰雕雪砌,被挂在树上的灯火照得晶莹剔透。
这种天气对云深来说是很冷的,也很少会有人在这样的时间来湖边,路上的雪能没过脚踝,云深差点摔了一跤,范天澜抓着他的手,他们慢慢走了一圈。
美好的时光总易消逝,新年假期很快就结束了。工业城的人们逐一回到岗位,给缓慢下来的生产体系重新加上马力,机器隆隆运转起来,产品又流水一般被生产出来,看起来一如往常。不过假期的影响对生产还是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良品率降低,故障率提高,人们的身体和精神还残余着兴奋的余韵,还未完全调整过来,新一轮开拓者考试又要开始了,与此同时,另一个重磅消息降临到联盟的部落人头上。
由于对部落未来道路的不同选择,自联盟代表大会后,部落“新人”和“老人”的矛盾就不断积累和加深,在新旧观念的碰撞和基点地区一日千里的发展刺激下,加上对联盟的信任日益加深,让很多人产生了类似坎拉尔那场青年小组会议的想法:他们希望也兽人也有自己的“开拓者”领导者,用强硬的手段和无私的付出将他们捏合成一个整体,以不逊于人类的速度得到长足的发展。
比起“一个部落分配一个新住地”或者像某个豹族部落委婉提出的“一个新住地注定一个忠诚的族群为管理者”,想要自己的开拓者——这样的愿望看起来更合理一些,但部落人也知道这难以被实现。从第一次开拓者考试举办至今,将正选和特选的通过者都加起来,联盟有记录的开拓者总数也不足两千人,这两千人已经被两个基点地区占用了大多数,剩下的就算一个部落分一个看着好看,数量也是不能满足的。何况如今人类与兽人之间的隔阂仍难以消除,兽人们更希望能过给予他们帮助的是“自己人”。
斯卡说:“那也不是不行。”
然后他大笔一挥,在文件下签上姓名。
文件签下,自然就要有行动,那么属于兽人自己的“开拓者”——或者说驻部落土地及制度改革工作组——所需要的人才从何而来?
来源有一个,是很多人没有想过的。
训练营。
众所周知,训练营的名字虽然非常不正式,但这里事实控制和掌握着联盟已知的大部分军事力量,自建立以来,这个同时具备军营和学校的功能,不断扩大的机构对数以千计的兽人进行了完全现代的军事训练和文化教育,虽然文化课程不能与正式的学校相提并论,但这里进行的同样是脱产的全日制教育,考试的难度相对较低但一样严格,比为生产和研究领域提供人才的学校更注重纪律性和服从性的培养,因此对于生性散漫的兽人,他们有针对性的丰富经验。
训练营成立的最初目的,主要是训练出一批能适应新的战争方式,保卫联盟发展不受外部干扰的武装力量,但立威之战的影响太久远、对手组织太松散、意志太薄弱,最根本还是在于联盟过于惊人的发展速度,民兵的基础训练很快就退由各生产单位自行组织,训练营转而开始培养名为“学员”的预备役,训练的难度和强度皆大幅度提升,热武器普及到班组。
意识到自己掌握的力量能够造成多么大的破坏,让每个进入训练营的学员都感到很兴奋,但随着学习的深入和外界情况的变化,无论训练营中的教官还是学员越来越感觉兽人国度内发生南北战争的可能降低,他们建立功勋的机遇越来越少——骑兵巡逻队的名额有限并且几乎只选择狼人,比较起来,甚至开拓者战斗的次数都比他们多!
战斗是士兵的使命,若是不能踏上战场,他们学习这么多的军事技术,掌握如此威力巨大的武器有什么意义呢?
这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但联盟不可能只是为了让这些学员感觉到意义而发动任何不必要的战争。在此之前,教育部门采用的方法是延长他们的在校时间、多组织演习等活动以及加强教育,以使他们摆脱传统的臣将思想,生活的充实和教育的灌输确实对学员的情况有所改善,但又导致了另一种极端。
这些学员决定完全抛弃过去,将生命的意义寄托到更宏伟的目标上,因此当他们回到部落时,作为“新人”中最有战斗意识的一部分,他们与“老人”的冲突也是最激烈的。
斯卡要牵头组织的工作组,就是经过短期学习后,由少数从基点城回来的有经验的开拓者领导这些“多出来”的预备役,让他们拿着工作手册到各个部落去开展部落改革工作。
这个决定一作出,不少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很难说这是一个釜底抽薪还是火上添油的主意。
但反对的人不多。
范天澜的本地管理者培养计划既然能得到支持,那么基础更好的预备役们为何不能承担这样的使命?甚至比起那些被动接受命运的人类,这些在训练营内外接受了大量信息的年轻人对兽人现状的认识要早得多,也清醒得多。他们知道物竞天择,术师并不偏心,兽人现在不能作出像人类一样的成就,不是因为他们的头脑和对术师的忠诚,而是兽人社会倘若仍保留着部落这种聚落形式,他们就永远也无法真正与联盟的工业生产体系完全融合。
即使不完全融合,仅凭土地之上和之下的资源,兽人们也能过得比过去要好得多。但如果不去竭力争取就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年轻的兽人是绝对不会甘心的。老人们不能理解这种不甘心,是因为他们得幸避免了许多磨炼,不像那些在联盟之外的人那样清晰地感觉到这个怪物的压迫。
这是不同意识形态的存亡之争,也是种族高下之争,良机转瞬即逝。
第435章 精灵的道路
“终于到我了?”
塔克拉说。
训练营在联盟内的尴尬处境也是他的处境,相比范天澜离开工业城在外的作为,他这位掌握着联盟最强军事力量的负责人算不上有多大的建树,虽然上次把演习把兽王一行炸了出来,但显然与他及麾下众人期望的功勋相距甚远。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在训练营的常规训练之中,他们最常用的假想敌是北方兽人王庭,部落的战争方式,常用战术及天赋力量可能对战争产生的影响被分析了一遍又一遍,唯一一个实例的简略战术也被复盘了一遍又一遍,而今甚至不必情报部门出一份总结,年轻的学员们仅凭在外的见闻就知道大规模的对部落战争恐怕很难发生了。也许最终还是会有顽抗者的亡命一搏,但只要基础战略课程没有太大的偏差,学员们自己就能轻易分析出来,联盟现在保有的军事力量,对标的是百万级的传统战争。
百万所指的不是战争人口,而是实际投入战场的人口。
这是一个简直匪夷所思的数字,但学员们根据自己所知的部落情况和从两处基点地区所搜集的相关情况,判断得出在不仅有极大的武器杀伤差距,还有极大的通讯效率差距和极大的后勤供应差距存在,在组织结构和士兵基本素质上也日益拉大区别的情况下,联盟在已知的常规及非常规战争中都会有极大的主动权。
但这种力量很少被动用,只有少数的训练营学员通过了开拓者的特选考试,在联盟之外的基点地区相对克制地展示了联盟实力的冰山一角,那些人类对此震撼不已并无法可想的描述传回联盟,作为那些幸运儿的同学和伙伴,学员们自然会觉得与有荣焉以及很爽,但是爽过之后就会空虚,因为开拓者的特选考试只举行过两次,总的录取人数还不到两百人。
相对于正在训练营和已经从训练营结业的总人数来说,两百人实在太少了,除非基点地区开拓者的敌人们能达成紧密的联盟,在很短——至少是基点城反应不及,不能及时打断或组织反击那么短——的时间里集合起很大的人力物力,“不惜一切代价”地发动进攻,否则学员们也看不到什么出征的希望。
他们知道自己是联盟稳定的基石,安全的屏障,他们的存在是必要而且极其重要的,但他们害怕自己的价值在无所事事的等待中被磨灭。训练和学习的乏味、对平庸未来的失落和充足营养导致的精力过剩让这些应该成为基石的人出现了不稳定性,如果让他们暂时放下武器,拿起纸和笔,背上锄头和镰刀去部落种地开荒,那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塔克拉知道,这种安排并不仅仅是为了给他们找点事干。
云深很久以前同塔克拉讨论过一个问题:有强大的武器、严格的训练和充足的给养,就能拉起一支看上去很有力量的队伍,但是如何让这支队伍始终保持团结、纯洁和坚定呢?联盟的未来应该是光明的样子,也应当有一支光明且经得起考验的军队,它同那些传统的旧式军队完全不同,应当有自己不灭的灵魂。也许这支军队能够凭借代差的优势常战常胜,也许会在未来遭受种种严峻的考验,无论身处顺境还是逆境,只要拥有这样的灵魂,军队的使命就不是破坏与征服,而是反抗压迫,寻求解放——
这才是他们存在的真正意义。
使用武力是为了反对武力,进行战争是为了消灭战争,但这样的觉悟不是从天上掉下或者从地里长出来的,也不是仅仅靠上课和训练就能植入的。人的头脑不是流水线产品,不能统一打上出厂钢印,思考越多,他们越容易产生怀疑——偏偏联盟一定要所有人都学会思考。这个难题让塔克拉困扰了很长一段时间,然而除了折腾更多名目的训练之外,他不能把手伸向他无权干涉的领域。
而这份联席会议通过、云深及斯卡·梦魇共同签署的文件,终于给予了他这样的权力。当然,这份权力是有时限的,不仅不能让塔克拉这样的高层为所欲为,甚至可能对他们的约束比以前还要强一些,但塔克拉并没有什么不爽的感受——那些条条框框至少有一半是他写的呢。
对于这项有些突然的决策,抗拒的人当然也是有的,但绝大多数兽人学员都愿意遵从安排,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在训练营首先学会的就是服从命令,而联席会议和术师的权威毋庸置疑,更重要的是,他们明白这对他们自己以及这个世界上所有兽人的意义,参与这项事业的学员自动成为“开拓者”候选者——仅仅这一条就够了。
联席会议通过的不止这一条决策,与塔克拉的职权相关,并且也十分重要的还有一条,那就是:为了基点地区的稳定和发展,决议向两处基点地区分别调拨不少于五百人的训练营预备役。
总共一千人的数量显得有些不上不下,这两个基点地区短时内都没有要发生大型战争的迹象,这些预备役暂时不是去增加更多的武力威慑的,他们是开拓者的补充和支持力量,这一点没有疑义,但作为预备役,他们有一样工作明显地区别于开拓者。
如果说开拓者是在破坏旧秩序之后建立新秩序,他们就是要将破坏旧秩序的方式传播出去。
显而易见,他们一定会非常积极地完成这项使命。
在新一批通过了基本考试的开拓者及预备役开拔之前,关于联盟的这些重大变动,包括之前报告会的主要内容,大都已经通过电磁波传递到两个基点地区及与之关联较深的势力之中。渠道的限定和语言的特殊性使这种公开渠道自带一定的隐秘性,不过语言一旦落地便会失去这种隐秘,若不严加防范,“秘密”便会如飞雪四散。
基点城没有刻意控制这种信息扩散,开拓者的事业进行得越顺利,人们就越相信联盟代表着正义,假如一项举措的目的是对大多数人有好处的,除非有特别的需要,否则它不必隐藏自己。
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光明正大,然而对手无能为力。
这种形势对基点地区的居民来说是很新奇的,开拓者有一万个应该被消灭的理由,可他们没有被消灭。不仅没有被消灭,他们还反过来把那些对他们有敌意的人一一打倒,踩在地上无法翻身,他们就是这样强大。如此强大,而且锄强扶弱,简直是传奇里英雄的形象,不是他们的敌人而是受到他们庇护的人,谁能抑制自己不产生应有的崇敬和向往呢?
当精灵的报告传回奥比斯王都,有关抚松港未来的计划就迅速传遍海滨,自开拓者击败法师团,囚禁国王及贵族后,最令当地的人们忧虑的就是他们的目的,大道上人来人往,步履匆匆为只为求利,开拓者追求的利益在何方呢?
如今他们恍然大悟:原来是在远方。
开辟以抚松港为中点(之一)的远洋航线,穿越风浪,探索深海,一路探访沿岸的陌生城市、陌生国家,以船为桥,架起一条千万里的桥梁,将大陆的西端与东方联结起来……只有这样的雄心壮志才能说明奥比斯被征服的意义,在如此的宏伟计划面前,一个小国的王朝更迭能算什么大事呢?
从一个独立的国家变作联盟的附庸无疑会令一些人非常不甘,但更多的人——包括曾经被开拓者损害过的人——看到的是自己平庸的人生即将乘风而起,一旦港口扩建与城市改造完成,白船无处不可去,几乎没有人能拒绝来自联盟的神奇产品,抚松港很快就会变成西大陆的财富集散地……令人激动的未来即将到来。
“希望”是一种很好的粘结剂,奥比斯贵族的复辟失去了最后的根基。
同样的消息来到新玛希城,除了激起一阵“好厉害”的感叹和坚定人们继续发展这个地区的决心,并没有引起更大的变化,最高负责人不在的年假期间城市状况依旧稳定,虽然联盟剧团这次没有在城市中表演——他们先是去了建筑点,后来又分批去了奥森郡,更令人吃惊的是,他们还要去起义军的聚集地。
这简直是一场冒险,虽然剧团是有自保之力才作出如此决定,只是等他们回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城中的人们略感失落,但他们也不缺乏娱乐。枯燥的强制学习是不长久的,让自己感到快乐是人的本能,连商业区的探子们都受到了新年的气氛感染,酒和糖的销量在这几日有明显的增长。
相比那些得到了命运优待的新玛希人,返乡的远地农民过得没有那么好,但比同个村庄的许多人要好得多,当车队再度经过村庄,将他们接回各个建设点,有个别的人自己实在无法回去履约,于是推荐了自己的亲友替代,加上其他一些状况,当车队再度回到工地,总的人数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多出了几十个。
车队报告了这一路的情况。因为工地管理者对这些农民的优待,一些并没有来过玛希城,但生活很困难,已经走投无路的人便想来乞求慷慨的外邦人的关照,他们不要同那些同乡一样的待遇,只要能吃饱就好。
关于他们的去留引起了一些不大的争议,建设点的负责人最后通过集体大会决定了他们的去留。
作出这个决定并不困难,新玛希城为这些工程投入的人力数以万计,几十人的增减连波澜都不会生起,但作出决定的形式是新鲜的——至少对远地农民来说是很新鲜的,就像他们知道剧团竟然去给起义军表演了那样感到新鲜。
也像干涸的尘土掩埋着干瘪的种子,绵绵细雨从天而降,湿润了泥土,将皱缩的种皮一点点泡涨,将沉睡的灵魂从迷蒙中唤醒那样新鲜。
“我们做不到那种程度,”精灵女王说,“我们只能走自己的路。”
对森林的封锁圈已名存实亡,在自然法术的加持下,从世界西端的工业联盟来的作物在森林外的人类土地上获得了第一批的收成,让精灵感到满意地,它们的产量完全震惊了所有参与了农业实验的人,精灵的力量与智慧再一次征服了人类,但与一些人所想的不太一样的是,这些长生种既没有谦逊地承认一切都是他们的功劳,自然之神的赏赐人类应当永远记牢,也没有小气地收回种子,只屈尊让农民拿到这一季的收成。
实际上,当他们要求继续扩大这些作物的种植面积——其重点是,在他们精灵的监督下的时候——那些早就谋算好了自己能从这些作物中获得多么广大的利益的贵族大吃一惊。他们没有吃惊很长时间,因为更大的惊喜还在后头,他们不过是小小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抗议,那些总爱摆出高尚样子的家伙就把他们都抓了起来。
“贪得无厌的家伙!”他们竟然翻出一堆一碰即碎的古老文书,用玻璃压平裱好,像催命咒一样几乎推到他们脸上,“白占了我们的土地,快点把这一百……不,两百年的收益还给我们!”
贵族们心虚又恐惧地倒仰过去,两百年的收益,谁才是贪得无厌啊!你们是否还记得精灵不食人间烟火且品行高洁?
虽然……虽然他们的祖先确实是受上上上上上上任皇帝命令,为自锁于森林的精灵一族代管土地,但他们后来不是通过种种努力拿到了继任者赐予的爵位,自然也获得了对这些土地的合法权利吗?即使他们的爵位不高,力量弱小,即使现在帝国狼烟四起,一片混乱,但是在刀兵相见之前,难道不应先是一块坐下来,大家好好商量吗?
如此乱世,如果我们精诚合作,将是多么大的良机?
精灵皱着眉头,蹲在地上,用文书的裱框抽打他们的胖脸,打了两下又嫌恶地拿开,一边用茸草纸擦拭一边说:“你们没有机会了。”
“什么?你们要同谁合作?你们已经和什么人联合了?是遗族吗,你们真的要背叛帝国吗?”
年轻的精灵站起来,挨个踹过去,“与你们何干?”
女王倚着扶手看向窗外,森林在冬季也并不凋敝,只是林木的颜色变得更为沉静,淡淡的阳光越过树梢落到窗前,将她伸出去触摸微风的手腕映照得如同霜雪,她接住一片随风而来的绿叶,风中只有自然之声,被重重绿篱所阻,贵族的哀叫传不到这里来。
她收回手,绿叶在她手里已经变成了一封信,火漆变成轻烟消散,她抽出信纸。
“又有一位朋友来了。”她说。
“那我就前去迎接吧。”一名精灵队长站起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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