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血歌华章
“不仅仅如此。”遗族队长双手环胸,眯起眼睛想了想,接着说道,“这么说吧,在他来到之前,我们是爬在地上生存的。他来了,我们就站起来了,现在我觉得如果一直跟随着他,这位大人可能会带我们飞起来。”
“这算什么说法。”闻风说,“至于飞起来——你难道想试试看跟我一样被那些长翅膀的大蜥蜴吊回来?”
“哈哈哈,那种就不用了。”比喻不恰当的男人又笑了起来,“不过嘛,你难道就没有期待?”
这次沉默的人轮到了闻风,良久之后,他点点头。
“我确实也抱有期待。”比还不知道那件事的你们抱有更大的期待。
好歹是一队之长,偷懒也不能太过明显,那位同族跟闻风打了个招呼之后就赶去另一座温室的建造现场了。闻风留在显得更为空荡的温室内,还是觉得与其用于种植,可能还是拿来安置没有住所的人更好。毕竟为了起到所谓的带头作用,遗族露营的次数比其他部族要来的多。闻风听说过术师那种堪称无中生有的奇特能力,那些大大小小的帐篷就是他在来到这片土地上的第一个夜晚他带来的,不过这种能力似乎也有其限制,因此住所的问题仍然有待时间解决。
——关于这个问题,曾经发生过闻风还不知道的一件事:对小孩子非常重视的术师每天都会挤出时间去看望他们的情况——虽然每天都有许多事情需要他给出建议或者做出决定,但似乎只要术师想,他总能够拿出足够的时间做他的事。那天术师就像平时一样去巡视帐篷,和那些小不丁点的孩子说说话,然后有一个孩子问了一个问题。
“术师,您为什么不让大家都住进帐篷里呢?您不是什么都能拿得出来吗?”
术师当时怔了怔,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然后那个孩子被负责照看的女人抱走了,所以术师最后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很快就听说了此事的黎洪几乎是当场就变了脸色,协助术师进行人事调配的他没有询问是谁教唆一个三岁的孩子跟术师说这种话,他第二天就把负责照看孩子的那批人全部换去每天清理公厕和搬运灰土,照看各族幼童的则换上了族长们挑选来的“品德可靠”的女人,孩子的父母们也受到了严厉的警告。这些行动都是私下进行的,术师那两天正在专心于砖窑的建设,同时还要处理伐木场和其他地方的问题,忙碌得几乎连进行每日行程的时间都没有,到现在也没发现各族族长在暗地里通气的事。
术师可以说有某种程度的单纯,他身边那位却不是什么简单角色。族长们偷偷聚头的时候,那人也在一边旁听,虽然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出任何意见,不过他是离术师最近也最他受信任的人,默认就几乎等于是支持了。
闻风毕竟有伤在身,还未真正恢复的身体开始感到了疲惫。稍稍站了一会儿之后,他转身离开温度正在逐步升高的温室,然后又站住了脚。
那个正向这边走来的黑发青年,正是各种奇观的创造者。
第69章 集体力量大
第一座温室大棚刚刚建好,后续的准备马上就跟进了。
从沼泽那边运来的泥炭均匀地平铺在木制苗床上,经过水枪喷出的水雾湿润,然后细碎的种子被人小心地撒了上去。只是苗床还占不完这座大棚的空间,已经稍稍露出芽苗的薯种也分装进直径10公分的营养钵,在木架上一层又一层地摆放起来。梯形向上的立体式排列方式充分利用了空间,黑色的营养钵在架子上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仅仅就视觉效果来说也算的上壮观了。
云深看了一眼温度计,这时候的室外温度在19°左右,大棚里的温度已经上升到将近30°,浇过一次水之后,湿度不必测量,用皮肤就能感受到明显的提高。他低下头去看工作日记,午后明亮的光线透过塑料薄膜照下来,云深被纸面的反光映射得微微眯起了眼,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为他遮出一片阴影。
云深抬起眼,看向身边那位身姿挺拔的俊美青年。来到这片土地之后,准确地说,是在子爵离开之后,范天澜身上原先那种凌厉得仿佛能够割伤人的气势渐渐收敛了起来,虽然谦和之类的气质还是与他完全无关,但云深那根迟钝的神经也能感应到他已经有了一些改变,至少不会光是接近就让两三岁的孩子因为害怕而大哭起来了。他跟云深默契也加深了不少,有些时候,云深没有开口说出来的事情,不必任何眼神接触,范天澜一样会感应到然后做出反应。
就算是在过去的团队中,云深也很少遇到这样契合的同事。带着微妙的类似欣慰的心情,云深收回视线,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了几笔。
“天澜,你已经把500个常用汉字都记下了吧?”
“是的。”
“字典你也会用了,”云深合上笔记本,和他一起从温室里走了出去,“你学习的速度真是比我快多了。”
在小孩子们为小夜班上谁的表现更出色而暗暗较劲的时候,范天澜跟着云深学习的进度已经差不多到了初中阶段,除了数学曾经向某位贵族学习过,基础还不错之外,其他科目他基本上都是从头开始,因此这种进展可以说似乎非常地惊人。而且这些进步不仅仅表现在数理化一类的重点课程上,他对这些知识的基础载体——文字的吸收速度也令人感到惊讶。从从主动提出学习到完全记忆500个常用汉字,范天澜只用了短短两周不到的时间,虽然词汇量还比较少,现在他学会了如何使用字典,进步只会更快。相比之下,连总结会议发言也要跟他对稿,通用文字还学习不到200个的云深暗地里也不免感到有些惭愧。
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放手让天澜自学了,不过在那之前,他那顶一半充作工作室的帐篷空间已经狭窄到连晚上睡觉都有困难的程度了,新来的书要挤进去,恐怕要把一部分东西先清走。
“还是不够用。”范天澜木着一张英俊的脸说。他学习的东西越多,这个人和他讨论的话题越深奥,基础还非常薄弱的他时常跟不上对方的思维,而这个人这时候往往是径自陷入沉思,或者去翻找资料,或者拿过图纸修改,然后还会对他说一句谢谢你给我提供了思路。
……在工程师云深的领域,再少见的天才现在也是彻底的菜鸟。
云深轻轻挑起眉毛,然后微笑了起来,“不要太贪心,慢慢来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既是助手又是卫队的遗族青年在温室外的围观群众中开出一条通道,云深默默地看着那堵人墙,连忙快步和范天澜走了出去。现在正是午休时间,吃过午饭之后暂时空闲的人们对今天出现的新鲜事物很感兴趣——或者说,对术师带来和因他才出现的各种造物,这些在过去一直处于低发展状态中的人们都表现出了很热情的态度。
早已习惯现代工业文明的云深可能不能理解,他在可以说极度困乏的环境下开展的这些改造,给这些单纯的原住民造成了怎样的震动。虽然云深暂时还没有时间对人们完整描述他的整个规划,但是从正在逐步实现的各个项目中,大多数的人都有了一种模糊的感觉。
他们现在所做的,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已,这位神奇的术师带给他们,可能是一个梦一样的未来。
因此就算对自己的工作还有许多不能理解的地方,无需队长或者组长如何鼓动,人们都会尽力去配合从术师那儿传达下来的各种指令。
充实的时间总是流逝得很快。夜晚到了,晚饭过了,接着就是已经成为惯例的总结会议时间。除了少数情况,云深都会保证会议在半个小时之内结束。
云深坐在座位上,静静听着各队队长向他报告今天他们的工作进度,和往日不同的是,他在这个时候一定会放在手边的钢笔转到了范天澜手上。后者手上拿着一本空白的记录本,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着笔杆,落笔的速度虽然不怎么快,却已经很流畅了。
例行报告是云深加给他们的习惯,报告本身当然是简略粗糙的,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在面对云深的时候说话总是不太流利。而各队队长能够描述地最准确的还是他们在工作中遇到的困难,进度只能表达个大概。云深给每支队伍都发放了他们在分工中需要用到的度量衡具,不过统计什么的,现在大部分还是要范天澜带人去过手才能算数。这些流程让大家都感到很不习惯,但云深还是让人们把这些坚持了下来。
最后一位队长的报告结束了,云深翻了一下笔记本。
“从我们来到萨德原地,至今已经过了十三天。第一天主要用于勘测地形地质,第二天拔寨迁移,第三天才开始真正记录,因此算作十天工时,”云深说,“今天我们作一个小结。”
在其他队长报告的时候,底下免不了有人小声说话,在云深开口之后,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我们目前的总人口是5046人,可用劳动力4189人。”云深站起来,用木炭条在背后用石灰水刷白的木板上罗列数字,因为大多数人都不识字,所以白板上的是对应那些名词的简笔画,“已有铁制工具是200把工兵铲,500把方头锹,300把镰刀,20把锄头,20把拉锯,50把手锯,50条线锯,少部分有所损坏。”
木炭条划出的黑色线条来到白板的中间,“按照先后顺序完成的项目是,水力冲压机一部,容积20立方的炭窑两座,容积50立方的地窖四座,木制便桥一座,水力木工车床两部(已改良),砖窑一座,温室大棚一座。”稍作停顿之后,云深指向白板的最右侧,为了便于人们理解,他变动了一下单位,“目前整个集体的物资储备是,估算木料100立方,无烟煤27立方,硫铁矿17立方,生石灰10立方,河沙9立方,萤石和硅藻土少量。独轮车63辆,草筐和柳条筐201个,陶罐55个,铁锅7口,鱼松75罐,风干兽肉若干,兽皮不分大小357张,土豆25吨,白菜10吨,萝卜15吨。”
低低的惊叹声从人群中响了起来。虽然每天各队队长都会向术师报告自己的成绩,但汇总起来还是第一次,而这些人也是第一次知道,在短短十天之中,他们居然做了这么多事情。
“在这段时间里,大家能够克服这么多困难做到这种地步,让我感到非常惊讶。”云深微笑道,“大家都做得很好,尤其是几位队长和他们的队员表现得非常出色。”
虽然没有字句说明表现出色的队长中包括他,不过塔克拉还是露出了高兴的表情。
“在完成了这部分基础建设之后,我们的进度就可以快一点了。”云深继续说道,“我们目前正在进行的主要工程有几个,一是炼铁熔炉及其配套,二是温室地下水利管网,三是连栋集体宿舍,第四是日光温室大棚建设,这些工作都已经有了进展。我预计在将来的七天时间,我们可以把这些工程初步完成,至少四分之三能够开始实际使用。”
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大部分人总算能在云深说出这几个陌生名词的时候套入既定印象了,范天澜在这个时候站起来,把白板转过了一面。长方形的白色木板上已经有了两个图案,云深习惯性地在木板上写下几个汉字,“接下来,我们要准备开始的是水窖和瓷窑建设。”
加长到45分钟的会议很快就到了结束的时候。各队队长和团长纷纷起身离开帐篷,一群少年男女跟着涌了进来。当小夜班也结束,时间刚到晚上八点。
云深和范天澜一起走出帐篷,向着他们的住所走去。夜晚凛冽的寒气浸入单薄的外套,范天澜刚刚把一件大衣给他披上,云深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范天澜默默地把手帕递了过去。
走到帐篷门口的时候,云深却驻足了。
“……星星很漂亮。”他抬头看着夜空,轻声说道。
这是一个无月之夜,也许是寒冷给人的错觉,空气显得非常清澈,密布深蓝天穹的星辰更是明亮得耀眼。漫天星光无声洒落,时间和空间在瑰丽的光海之下暂时都变得飘渺了起来。
范天澜也仰头看了一眼光华璀璨的天空,美丽的东西他虽然也会有感觉,对行走过半个大陆的他来说却算不上什么特殊的景色。他的视线随后落到了云深的脸上。星光很淡,对拥有夜视能力的他来说却已经足够明亮了。诸天星辰倒映在那双清澈的黑色双眼中,仿佛另一片更温暖的星空。
沉默了一会儿,范天澜开口了。
“‘在穿越时间与空间的永恒之海呈现的镜像中,储君见到我等君王的王座对面,堪比日月之双星即将从黑海之中升起。命运如同河水奔流向最终归宿,在此之前孤寂而无趣的漫长时光之中,居于世界彼端的至高者们期待着与双星轨道交汇之日’。”范天澜说道,“云深,这段为你跨越数万里传来的短信不仅仅是邀请。信中包括了一个与你有关的预言。”
云深把脸转了过来,有些疑惑,“预言?”
“‘堪比日月之双星即将从黑海之中升起’。你应该就是他们所谓的双星之一。”
对一个唯物主义者来说,预言只是神棍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云深一直都不怎么感兴趣,他笑了笑,“这叫什么预言……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普通人。范天澜默默地看过来。
第70章 钢铁是这样炼成的
只是一个普通人。
至少从云深自己的角度来说,这是事实。双硕士学位,二中一高工程师职位,大型国有企业工程项目组组长,还有两年半外派工作经验,这份履历提出来看当然是很出彩的,以至于他为了在那短短三天内正式离职而不得不借助时空管理局的力量。不过祖国的人才太多,有23岁就攻关国家重点科研项目关键技术的博士和26岁的航天部门总工程师,未见于纸面报端的牛人更是众多,相比之下,云深这点资历也算不上什么。而来到这里之后,过去的所有学历职位什么都成了浮云,虽然他脑子里的知识还在,但那些建立在数次工业革命基础上的知识体系只有在遥远的未来才能真正发挥作用。就个体来说,他的生存能力很低,身体素质也不怎么样,至于法术和奥术这类不在常识内的力量,当然离他更为遥远。要说有他现在有什么地方可以称道的,就是意志坚定,外加运气实在很不错而已。
用他那位社会达尔文主义者的友人的观点来看,历史总是因为特别出众的天才和蠢材而改变,而社会的总体进步则是由精英推动的,占据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只是天才和精英产生的土壤。普通人是社会需求的提供者和成果的分享者,站在分水岭的一端,另一端的是创造者和控制者,无论社会如何进步,这种阶级几乎不可能消失。而对他一个在网上比现实活跃得多的死宅凡人来说,像云深这种早早跻身精英阶层却无自觉的人生赢家,真不是一般的讨厌。
“这句话就逻辑来说漏洞太多了。”人生赢家说,不知不觉地换回了母语,“只有意象的拼合而没有具体的指向,这句话不可能有精确的释义。而解释权掌握在发布者手中,只需要针对已发生的事实增删补充条件,就能实现它的逻辑自洽……”
范天澜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的形状。虽然他年纪轻轻就面瘫的脸上很少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不过日夜相处,言传身教之下,云深对这位已经成为自己半个学生的青年的情绪还是比较敏感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停了下来。
“那么就是这样了。”范天澜说,虽然除此之外,亚斯塔罗斯也已经知道云深的来历,风暴君主一贯的风评是恣意妄为,却很少插手领地之外的事务,这封口传的短信已经是非常难得而且怪异的了。黑发黑眼的醒目外貌在遗族中就像湖泊中的一滴水,南山和黎洪也许同样猜测过云深的来历和身份,但无论他们有过什么猜想,在那个确定云深在这个群体真实地位的夜晚中,南山带头向他誓约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他们的选择。
云深轻轻点头,“不管别人有什么说法,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是一样的。”
已经开始的计划,除非遇到不可抗力,否则就应该继续下去。
小结会议结束后,云深把主要精力放在了炼铁熔炉上,材料准备了这么长的时间,所有计划中最核心的,也是黎洪为代表的遗族人最为期待的部分终于开始动工。其实在此之前他们已经用自烧转砌造了一个生铁炉,能够日产数百公斤生铁,不过还要经过其他工序才会变成能够投入应用的熟铁,至于钢材,那就先不要想了。金手开得再多,云深也不能直接从那边买个小高炉过来,就算真能买得到完整地送过来,对他和这些正在艰难积累建设经验的人们来说也没有多少好处。因此工程还是规规矩矩地(照云深的标准)从初级阶段开始。
从已经建成投入使用的砖窑出产的砖块几乎全部投入了铁炉的建设。建材的耗费如此惊人,主要是因为熔炼炉和预热室的墙壁相当厚,足足有70厘米,这方面的工程不必云深费心,真正需要他动手的问题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坩埚,另一个就是炉内的耐火砖,两者都必须能够承受1600°以上的高温,才能算是达到云深的设计要求。眼下云深能够掌握的硅藻土可以做出硅砖,他们目前开采的铁矿品位还算高,却是酸性的硫铁矿,要做的只能是碱性炉,硅砖不能用——虽然要用也是可以,只是使用寿命比较短,出炉的钢质也不太好。要么是铝矾土,最好的还是镁砖。
从手上掌握的资源来看,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云深估计他们也能找到白云石来制作镁砖,但眼下比较赶时间,他也只能用比较贵的办法来得到合适的材料了。相比之下,坩埚就令人头痛一些。有氧化镁,粘土,熟石灰这些基本材料,并不等于他们就能把东西烧出来了。吴运铎那样的大家在造第一个坩埚的时候也经历了数次失败,还有人因此受伤,在目前只有云深和黎洪算是一又四分之一个技术人员的情况下,更是困难重重。
但云深和那些在几乎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建立起国家初步工业基础的前辈们不同,他有外挂。
在现代仪器和技术理论的帮助下,云深和他带领的以遗族人为主的技术小组只是经过四次失败,一次爆炸都没有发生,就造出了适用的坩埚。现代坩埚勉强也能造,但云深认为这样步子就迈得太快了——虽然就目前来说他已经非常跃进了。在这个世界的这个时代里,炼铁的方式就是把煤炭或者木炭和拣选过的铁矿一层覆一层地交叠起来,烧出铁水铸成生铁块,然后才锻打加工。成品的好坏取决于铁匠的手艺,一个技巧高明的铁匠的受重视的程度不下于一位法师,这也是矮人族虽然占据矿脉,却很少有人敢于跟他们抢地盘的原因。
按照云深提供的配比,技术小组的成员在烧结好的坩埚内把生铁,熟铁,造渣料生石灰和助溶剂萤石放好,接着架到炉内用镁砖砌好的炉架上,送入炼好的焦炭。燃料点燃,风箱向炉内吹入空气,燃烧后的废气进入由阀门控制进出气的一号蓄热室,经过两个蓄热室的蓄热之后,废气用鼓风机抽出烟囱,经过预热的空气被鼓入炉膛。
热浪滚滚涌出,人们本能地向后退去,范天澜把云深拉到身后,眯起眼睛盯着从熔炼炉内透出的白得刺眼的火光。
“融化了。”他说。
黎洪带上墨镜凑近了一点,从观察孔内看进去,坩埚内黑色的生熟铁已经变成了红色,正像蜡烛或者猪油一样,以看得见的速度融化。云深准备了三副眼镜,等聚在这里的技术小组成员差不多全部看过,坩埚内的铁也差不多融化完毕了,暗红色的铁水平平铺展在坩埚表面。
接下来的工作是通过搅拌加快铁水的脱碳反应,钢钎破坏铁水表面的平静,下部的白色铁水翻上来,令人难以直视,从中升起一缕缕浅蓝色的火焰,铁水沸腾的景象人们发出意味复杂的感叹声,黎洪感叹道,“就像法术一样啊……”
“只是加热到一定程度自然产生的现象而已。”云深回答。
搅拌带起的不仅是沸腾的铁水,还有成块的炉渣。云深让人用特制的坩埚勺把表面的炉渣捞出来,然后倒进旁边的水池。有人好奇地捞起来一块黑色的钢渣敲了敲,把它敲成了一堆碎末。
“炉渣的作用,就是带走铁水中的杂质。只有纯净的铁和恰当比例的碳结合,才能称之为钢。”云深说。
第二批造渣料加入了铁水中,黎洪捞出一点铁水,在陶制沟槽内浇出一段铁条,然后云深用铁条在砂轮上摩擦出来的火花来判断熔炼炉内铁水的脱碳程度。
几次造渣,几次试件,在这间砖砌的小平房里,被炉火烘烤的空气热得几乎每个人都出了一身的汗,云深还好一点,他离炉子比较远,也无需动手,只是额上有些湿意,热风微微拂动黑发拂过范天澜干洁的额头,他站在云深的身前,却连一滴汗也没出。
第一个坩埚终于出炉了。一百多斤的坩埚被几把坩埚钳夹出了炉子,房子里的热度再度上升。黎洪和同伴一起小心地把坩埚倾斜,将钢水慢慢倒入已经塑好的硅藻土土槽中,为了防止空气进入钢坯,钢水表面先铺了一层生石灰,然后再铺上木炭粉。
在等待钢坯冷却的过程中,黎洪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有些迟疑地看向云深。
“术师,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云深也迟疑了一下,“呃,打铁的事,我不会。”
能听到术师说出“不会”这两个字还是第一次,但是看到在范天澜衬托下术师那显得更为清瘦的身体,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黎洪又看了一眼黑色的钢坯,“术师,我是说……这样就是钢了……?”
“是的。”云深说。
真的这样就够了?当初术师说要直接炼钢之后,黎洪就吃了一惊。在这个世界上,铁算是容易得到的,但一块好钢的出现并不比黄金容易。在遗族的砺金时代过去之后,能够锻打出一块好钢的铁匠就变得极为稀少了,连矮人族都不会向外出口,兽人族那位铁匠曾经跟黎洪说过,如果一位铁匠能够打出超过一个人头重量的钢,他就可以去帝都生活了。他倒是没怀疑过术师能不能造出钢来,只是他想象的过程应该是更复杂的,更艰苦的,更漫长的,更……总之不是这样,烧一烧,搅一搅,倒出来,力气都没怎么用,就这样完了。
黎洪很想再跟术师确认一遍,不过终究按捺了下来。
两个小时过去,5口坩埚都出炉了,第一口坩埚浇铸的钢坯也完全冷却了下来。云深因为还有其他工作而暂时离开了,剩下的人把钢坯搬到另一间工房内。没有能切割那块钢坯的东西,黎洪也舍不得直接用整块的钢坯拿来打造——如果真的是钢的话。他拿起最后那块试件,把它放在铁砧上用力一敲,试件发出清澈的鸣音。
“……”
黎洪看着手下那块黑色金属,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它放入了炉火中。
数个小时之后,一把匕首被送到了云深的面前。范天澜拿起这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抛到空中,伸臂一挥。落地的石块均匀分成了两份,匕首的钢刃也看不出丝毫损坏的痕迹。
“看起来还行。”云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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