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血歌华章
外面的人安静了一会儿,斯卡的声音随后才响起来,“天上的道路?难道黑发的家伙都是亚斯塔罗斯吗?”
“带队的遗族人就是这么说的,此外他们还说,最多还要日影移动一个脚掌的距离,他们的力量天赋者就会到达了,请我们先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斯卡说道,“我这里可不是中央帝国,没有鲜花广场!”
“不是,是那个叫做白鸟的遗族队长说,到时候如果在天上发现了什么异象,那就是他们的力量天赋者来到了,请不要擅自攻击。”
斯卡似乎磨了磨牙,接着又哼哼了两声,“我撒谢尔是那种没见识的胆小部落?一点来自天上的异象都能让我们惊慌失措?让他来好了,难道他还能骑龙吗?”
真正的龙在中洲都死光了,所以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撒谢尔的族人还是辜负了斯卡族长的期望,当那朵七彩异色的巨大花苞从天际出现,并且是明确地向着撒谢尔部落飞来的时候,原先对遗族的使者毫不关心的狼人刚开始的时候是混乱了一下,然后包括撒希尔的来人在内,数以千计的狼人和人类或者光明正大,或者偷偷摸摸,都跑向了据说从遗族那边过来的力量天赋者可能降落的地方。
尽职的守备骑士把大部分狼人和奴隶限制在了矮墙之内,不过没想过会看到这样一个东西的斯卡派出了以伯斯为首的一百骑士,分出两排的骑士们阵列东侧大门外,看似面无表情地紧张等待着。
随着来者的越发靠近,几乎所有人都仰起了脑袋。越是近在眼前,越是让人感到这个异形的飞行工具的巨大,有人暗自猜测也许只有帝都的萨满圣塔才有这样的高度,在上圆下尖的流线型底端,在吹动枯草的长风中也挺直向上燃烧的火焰渐渐小了下去,在巨大气囊下被衬托得很小的长方形吊篮缓缓降下,在数千双眼睛的注视下平稳落地。
跟着伯斯百夫长一齐出来等候的遗族骑士们欣喜地走上前去,吊篮一侧的护栏打开了,两个人从中走了出来。
失去升力的气囊慢慢塌了下来,已经演练过一次的遗族青年们完成短暂的迎接任务后跑过去把它收了起来,伯斯努力摆出平静的态度,向摘下护目镜,将手套也交给背后的黑发青年说道,“欢迎您来到撒谢尔部落,术师。”
“我们又再见了,百夫长。”出场方式令人十分印象深刻的黑发青年微笑了一下,用他温和的声音回答道。
“您还记得我这样的小人物,真是一种荣幸……正式的庆典将在傍晚的时候开始,”在见识过他温和表象下的真正个性之后,伯斯只能用从接触过的商队那里记来的客套话应对,顺便看了一眼他背后高大的男子,“您的住所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吧。”
暂居遗族的术师微微颔首,婉拒了伯斯要人给正在收拾气囊的遗族帮忙的建议后,他踏入了撒谢尔的石柱大门,石柱上以粗糙的手法雕刻的狼头上镶嵌的宝石放佛两双圆瞪的眼睛,跟矮墙两侧的数千张惊奇的面孔一起注视着这位黑发青年。密集的视线和蜂群般的低语声连护卫的狼人骑士都感到了不自在,真正受到关注的那个人对此却连一丝目光都欠奉。
将这位尊贵的客人带到在药师嘱咐下特意布置过的帐篷里,已经完成这次任务的伯斯随即就告退了。
兽皮门帘放了下来,因为没开充作窗户的通风孔,所以放下门帘之后就变得阴暗无比的帐篷内需要点上油灯。动物油脂燃烧发出的特有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范天澜还在查看帐篷里的各个角落,云深拍拍木架上的皮毛床榻,抛开在外面不能放下的顾虑,他带着几分疲意地半躺了下去。
虽然不是第一次乘坐热气球,不过云深的操作经验还是少得可以说没有,为了尽可能精确地落在撒谢尔部落附近,他实在是花了不少精力。这只是一个开始,在撒谢尔的这几天,他要面对的情况未必比这个简单。
“卫玠真的是被看死的……”他喃喃道。
“什么?”听力很好的青年转过头来,关心地看着他。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古代传说。”云深笑了笑,撑起身体坐起来,“他们今天傍晚就要开始庆典了,大致上的流程是什么样子的?”
范天澜走了过来,俯身把榻上的动物毛皮整理出来,“祭祀,吃肉,喝酒,跳舞,没了。还有几个小时,你先休息。”
云深想了想,在这些流程里,他似乎只要做个旁观者就够了?这个时候范天澜已经打开了他刚才提在手上的巨大背包,从里面抽出一床薄被套。
出门的行李,除了一些物品是云深指定要带的,其他都交由天澜自主了。完全没想到他连这个都会打包过来的云深看着青年从腰带里抽出刀子,毫不可惜地将几块褐色密布黑色斑点的厚实毛皮切割成方块,接着用刀尖划出缝纫的线口,用随身携带的凯夫拉线把它们缝合起来,然后恰到好处地塞进了被套。
看着只花了十几分钟就赶出一床被子的天澜,云深莫名地想到了一句台词:真是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必备啊。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这毕竟还是在别人的地方。
“这是客人的权力。”把被子摊好的范天澜说道,他提起了被套一角,意味不言自明。
难得有如此空闲的云深还在考虑是不是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来做点工作,已经等了一会儿的青年直接把人塞了进去,最后还拍了拍被面,这个动作中透露的安抚意味让云深有点哭笑不得。
明明年纪比他小了不少……但云深最后还是睡着了。
项目规划,机械设计,技术指导,还有监工和尽量挤出时间做的一些科普教育,云深没有一天的睡眠时间能够超过七小时,体力的付出并不算什么,精神上的消耗才是疲惫的根源。虽然范天澜的作息时间跟他是一致的,甚至休息的时间比他还少,但在两者的体力乃至精神力都有显着差距的情况下,云深自然就是先扛不住的那个人。
坐在简易床铺边缘的黑发青年静静地看着那张熟睡中的面孔,微弱的油灯火光下,金色的光芒在他眼中跳动,如真又似幻。他伸出手,慢慢地摸过云深眼底下的暗青色,跟粗糙的指腹成反比的柔软触感让他很快就把动作收了回去,然他抬起头,将视线投向已经拴上绳子的门帘之外。
脚步声由远及近。
在撒谢尔部落的另一处,终于把气囊收起来的白鸟跟队友把术师带来的所有东西都搬到了他们的住所中,无论服装还是外表都很不同一般的他们一路上不知道收获了多少视线,不过也没什么人上来跟他们搭话。
跟云深他受到的贵宾待遇相比,这些被定义为随侍卫队的青年虽然也有他们的专属帐篷,居住条件却差了很多。草杆上垫着的劣质兽皮,坐下去的时候还有虫子从底下慌张地爬出来,把所有行李都堆放在帐篷另一侧的白鸟用脚尖碾死了几只千足虫,看着把兽皮掀起来拍打的同伴,皱了皱眉。
“只是睡几个晚上的地方,差不多就行了。”顿了顿,他又说道,“几十天之前,我们住的地方不是连这个都不如?”
露水湿重的山间谷地,粗粝的石地,黑暗危险的山中通道,还有雨后的森林,跟这些地方比起来,这些连毒性都没有的虫子确实算不上什么问题。停下了手上动作的另一位遗族青年用食指挠了挠下巴,“是比那时候好很多,不过跟我们的宿舍比起来……”
“那当然不能比。”令一个人说,也放弃了继续整理的打算,“术师住的地方离我们好像有点远,只有‘那个人’留在他身边,没有什么问题吧?”
“出发之前不是已经试过了吗?”有人散淡地回答,“我们十个都对付不了他一个。”
“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意外,我们不出五分钟就能赶过去。”白鸟想了一下,“撒谢尔应该没有蠢到现在就对术师出手,我们还是见机行事。”
“说到这个,路上有几个盯着我们的家伙穿着皮甲,看起来跟撒谢尔的人不太一样,狼人的长相我分不太清楚,”第一个回应白鸟的青年走到帐篷的边缘,捅捅一个漏了点风进来的小洞,“他们应该就是那什么撒希尔部落来的了?看我们的眼神好像不太好。”
“穿皮甲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跟我们比一比。”有人回道,敲了敲自己的前胸,在指节的敲击下发出沉闷声响的当然不是胸腔,而是更为坚固的东西。这些立领的服装并不只是为了统一和醒目而准备的,在看似规整的版型之下才是他们的真正装备。
白鸟瞪了那个显摆的家伙一眼,“没到时候不准露出来!”
之前语气散淡的家伙叹了一口气,轻声问道,“真的要把这些武器和防具卖给撒谢尔?”
“有错的不是珍宝,而是拿着珍宝的弱者,记住术师的话吧。”白鸟平静地说。
第80章 王见王
在离那顶帐篷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撒谢尔的族长停下脚步,金绿色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显得那张精干面孔上的表情更为犀利。
“守在外面的那个,就是让莫里斯输得很难看的家伙?”斯卡说道。
“是他。”药师说,并不意外斯卡明明没有听过具体描述却能够第一眼确定对手,对一头从战斗中成长起来的魔狼来说,这是一种生存本能。
斯卡抽了抽鼻子,“这家伙的味道闻起来有点古怪。”
药师有些莫名地看着他,作为一个出色的药师,他的嗅觉也相当灵敏,不过跟斯卡这样的先天条件还是不能比,“……你是不是说什么熏香的味道?”
“不是那玩意。”斯卡嘀咕道,然后抬脚向前走去。
“年轻人。”
范天澜将视线投向朝他走来的黑色狼人,身高接近两米的强壮雄狼两步就将药师留在了身后,第三步踏出的同时斯卡左手已握住右肩剑柄,如同一段凝结的黑夜,黑色宽刃大剑铿然出鞘,用力踏下的脚掌震动地面,再向前蹬出半步,斯卡弓步微曲,双手握剑回旋,眨眼之间宽大的剑锋带出凌厉风声自上而下向青年的头颅斩去。
落在后面的药师睁大了眼睛,微张的嘴唇还未吐出一字,一道雪色明光仿佛月华凝练,与铁幕般的永夜之色悍然相撞!沉重的金属撞击之声令药师本能地闭了闭眼,同是高速挥出的锋利剑刃互斩只有一瞬,斯卡咧嘴一笑转手别刃,黑色的陨铁剑身与直身窄刃长剑贴身相格,随着令人齿酸的嘶声擦出一列明亮火花。
“单刃的剑?嗯,这把剑没喝过血吧小子?”
被逼近面孔低语的青年神色丝毫未改,眼见双剑护手即将别住,他手腕翻转,剑锋偏势而上砍向斯卡左肩,后者立即倒提剑柄回防,居然被他逼退一步。
“果然不错!”斯卡大笑一声,“再来!”
凛冽的剑风钝钝刮过皮肤,药师向后退了几步远离战场,视力不太好的他很难跟上这两个人以快打快的动作,色泽鲜明的双瞳中几乎只能映出交织成一片的黑白光影。范天澜的身高不比斯卡矮多少,只是身形有所不如,他手上那柄形制异样的长剑看似纤细,与宽大的重铁长剑每每交击却都分毫不退,跟斯卡相比力量似乎不相上下,而两人的战斗经验都十分丰富,挥动费力的重剑和转圜不易的长剑在他们手中都不见滞涩,一时间钢铁相击之声密集如雨。
在理应全神贯注的战斗中,黑发青年视线忽然偏离了一瞬,斯卡大喝一声,“分什么心!”随即陨铁重剑高举过头,以雷霆之势向下劈斩而下,黑发青年瞳孔中金光一闪而过,双手倒提长剑,自下而上迎击,锐利剑尖仅隔一线划过脚下土地,破开一道笔直裂隙。
挟以风雷之声挥出的两剑撞上的那一刻,范天澜背后的帐篷门帘掀开了。此时被力量强悍无匹的两个战士灌注极大力道的剑势已无可阻挡,银黑双色剑锋相撞的那一刻,脸色有些苍白的云深瞳孔缩了一缩。
“铿!”
两柄带着刻骨杀意的武器以刚猛之姿迫向对手的致命部位,在锋刃切入之前,凌厉的剑风已经隔开空气,在两人的皮肤上划出血痕,时间几乎静止在这一瞬。
药师瞪大的双眼眨了眨,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并不是时间静止,而是两个人的动作因相持而停顿,深吸一口气,药师喝道:“斯卡!”
“……天澜,回来。”
抵在斯卡颌下的锋锐尖端因为那声呼唤而撤了回去,斯卡带着一点郁闷的表情,也收起了压在范天澜颈侧的黑铁大剑。虽然有那么一瞬间看起来像是生死之战,不过本质仍是试探的交锋结果终究还是平局。金属震颤的鸣音尚未散尽,交手的双方已经各自收手,范天澜反手回剑入鞘,退回云深的身边。
“闻名不如见面。”因为刚刚起床而有些衣装凌乱,不过云深的神色依旧从容冷静,“你好,撒谢尔的斯卡·梦魇。”
“名字很难念的远东术师。”斯卡也语气沉稳地回道,然后把手上的大剑向他伸过去,“你的侍从把我的武器砍坏了。”
“哦。”云深看了一眼黑色剑锋上的几个豁口,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听说你很有钱,赔我一把怎么样?”斯卡顺杆爬。
“打扰了我的睡眠,这个罪也是很重的。”云深淡淡地说。
“……”被药师严禁粗话的斯卡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个回复,“反正你以后有差不多是永恒的时间来睡觉,就别那么计较了。”
“……”即使已经熟练装X如云深,这个时候也为这位狼人族长出人意表的表达方式沉默了。
冷着一张脸的药师走了过来,伸手按在那把陨铁大剑上,用力将它压到身后,“非常抱歉,术师,我们的族长是有些过度好武了。”
云深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庆典既然是晚上才开始,你们现在找我有什么事?”
药师犹豫了一下,“实际上,我是来给您送这个的。”
他从随身的皮袋中拿出一束很小的白色花朵,被细心捆扎在一起,散发着温柔香气的植物看起来新鲜柔嫩,就像刚摘下不久一样,“作为狼族祭祀礼上唯一受到邀请的人类,复春花是特地为您的侍从准备的身份证明。”
范天澜走上前去,从药师手中接过这束植物,云深看了这束难得在冬季绽放的小花一眼,然后将目光投向药师身后的斯卡,“我还以为……要先打过一场才能被撒谢尔证明有客人的资格呢。”
药师有点尴尬地垂下了视线,斯卡的神经倒是比他强韧多了,“远东术师,你的侍从很能打,他的剑是你赐给他的?”
云深冷淡地看着他,“是又如何?”
“这把剑没喝过血,跟他不配。”斯卡语气轻松地说道,“要是杀个两三千人,那就差不多了。”
“如果找不到材料喂它,春季来临的时候让你的侍从跟我去人类的战场上狩猎如何?运气好的话宰掉几个自以为了不起的家伙,把他们的头盖骨镶上宝石,拿来盛酒连酒味都会变浓。”斯卡似乎是真觉得自己提出了一个好建议,脸上现出一个呲出一边犬齿的笑容,“有这种才能却龟缩在一个小地方,实在是太浪费了。”
最后那句话,斯卡是紧盯着云深说的。
对于比他高上一截,身形极有压迫感的狼人族长的锐利目光,云深移开了视线。
“天澜,刀。”
身姿挺拔站立在侧的青年安静地奉上了自己的武器。
相比范天澜,云深的手腕显得瘦白许多,虽然他抽刀的动作完全不像一个战士,奇异的是,这把总长120厘米的素装唐刀跟他的气质同样契合。明亮的刀色再度从乌木刀鞘之中显现,方才的交锋并非对它没有影响,完美无瑕的流云纹刀身上已经有了不少擦痕,但是经过七次细致磨砺的剑刃依旧锋利得像是目光都能割伤。
“这把武器有一个名字,叫做‘隐龙’。”云深说道,“总是为了愚蠢的事情争斗,在这方面人类和兽人都没有区别。”他抬起视线,夜一样深的黑色瞳孔直视着狼人金绿色的双眼,“回去跟你的药师学习领导者应有的举止,再来跟我说话吧。”
惊愕地看着已经停止晃动的门帘,连对方的背影都看不见的斯卡转过头,向药师问道,“他居然鄙视我?”
药师冷冷地看着他,“来之前你跟我说过什么话,你现在还记得吗?”
斯卡先是呆了一下,然后一脸“原来还有这回事啊”的表情,药师已经无言以对,果断扭头就走。
斯卡连忙跟了上去,“喂喂喂,明明是我比较吃亏吧?”
“那不是你自找的吗?”
“但明天的比试我总不能拿着缺口的这把剑跟布拉兰打吧?”
药师的脚步顿了顿,“你不是还有牙齿和爪子?”
“我又不是真正的野兽!”斯卡说,然后非常少见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我知道那小子手里的剑……还是刀?总之那武器比伯斯带回来的更精良,我也不会跟他硬拼。”
药师停了下来,“关于这个,你和那个人,谁赢了?”
“不是看到了吗,平手。”斯卡说。
“你不是说过么,只有都死了才叫平手。”
“所以打不下去了,”斯卡笑了一声,眼中却无丝毫笑意,“那小子找错了主人。那个远东术师跟那把武器一样,一滴人血都没沾过,跟着他只会让那小子天赋的才能埋没。”
“是不是埋没了才能,只有本人才清楚。”药师说。
斯卡唔了一声,想了一下,然后迟疑地看向药师,“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在撒谢尔,才能被埋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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