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唇亡齿寒0
“我觉得应该是男的。”牧师说,“除了她,还有另外四名死者,三男一女。其中有体格健壮的工人。能制服他的人,恐怕得是个大力士。”
段非拙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问“死者有没有遭到……那个……性侵害?”
牧师扬起眉毛“这倒是没听说。很奇怪,是不是?”
一点也不奇怪。段非拙心想。假如凶手是血腥盛宴修会的最后一名成员,是一个秘术师,那么他的目的就是吞食人肉,满足食欲,而不是性欲。
不对。凶手若是秘术师,那么当然可以用秘术制服受害人。女秘术师也能轻易做到这一点。
段非拙俯下身,细细查看伤口周围的痕迹。
残破的躯体上留有一两处咬痕。从齿形判断,是人类的牙齿。
一切都和Z的推断相符。凶手越来越有可能是猩红盛宴的在逃秘术师了。
段非拙不愿再看露丝的遗体。她母亲说得对。如果是露丝,一定希望自己留在世人心中的印象永远都是那个天真漂亮的少女,而不是……一具面目全非、残缺不全的尸体。
“牧师,葬礼那天,露丝就要这么下葬吗?”段非拙问。
“当然不是了。她家人会来给她穿上最好看的衣服,然后举行哀悼仪式,大家轮流鲜花,瞻仰遗容。”牧师顿了顿,补充道,“唉,瞻仰遗容这项可能办不了了。可怜的姑娘。”
“阿伯丁有没有遗体修复师?”
“遗体修复师?”牧师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
“就是给遗体化妆,修复残缺的部分,让他们看起来漂亮一点儿。”
老牧师抬头望着天花板,眯起眼睛思索。
“在西尔弗路有一家棺材铺,”他说,“我记得那儿的老板好像会这门手艺。我曾经见过一个死者,被石头砸碎了脑袋。但是在葬礼上,他看上去就像从没受过伤似的。他老婆说全是那个棺材铺老板的功劳。”
段非拙点点头,咕哝了一句“谢谢”。他什么也做不了,至少……至少要让露丝走得漂亮体面。
两人离开停尸间,铁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
在冰冷的地窖中待久了,段非拙竟然觉得外面有些热。
他辞别牧师,前往西尔弗路。
天色已晚,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刻。细雨暂歇,石板路面上的积水反射着璀璨的灯光。
西尔弗路上有几家酒馆和餐厅仍在营业,但生意惨淡。阿伯丁连续杀人案让夜晚变得极度危险,许多人天色一暗就会匆匆赶回家中,若不是胆大十足或者因为工作而不得不夜晚外出,谁也不愿走夜路。
段非拙向酒馆员工打听棺材铺的位置,那员工皱起眉,做了个驱邪手势,指了指街道的另一边。
他又往前走了几十米,终于见到了棺材铺的招牌——招牌就是棺材的形状,高悬在街道上方。
它大门紧锁,窗户中也见不到灯光。段非拙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敲了敲门。要是无人应门,他就明天再来一趟。
出乎他意料的是,不一会儿门上用作猫眼的小窗就打开了,露出一双绿眼睛,令人联想到猫。
“买棺材?”绿眼睛的主人问。
“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段非拙说,“我听说这里有一位技艺高超的遗体修复师。我有位朋友过世了,想请这位修复师把她……变回原来的样子。”
为了增加可信度,他又补充了一句,“是圣安德肋教堂的牧师介绍我来的。”
门上的小窗关闭了。段非拙以为店铺这么晚不接待客人,已经做好了明天再拜访的打算,但是门立刻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年轻小伙子,赭红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看上去比段非拙还小几岁的模样,身材瘦弱,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不知是天生身体病弱,还是棺材铺生意惨淡,让他连饭都吃不起。
段非拙朝年轻小伙子身后望去。店里点着煤油灯,店面一侧堆放着许许多多棺材,另外一侧则堆放着切割好的木板。木头的清香扑鼻而来。
“我就是修复师。”小伙子说,“我叫邓肯·麦克莱恩。”
段非拙跟他握手。“利奥·切斯特。”他报上原身的名字,“您这么晚了还营业?”
邓肯揶揄地一笑“人到了晚上难道就不会死吗?”
言之有理。段非拙心想。
“那么修复遗体……”
“先跟您说好,”邓肯打断他,“我是专业人士,收费很贵的。遗体毁损得越严重,收费就越贵。但是一分价钱一分货,只要您出得起钱,我保证让逝者看起来和生前一模一样。”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骄傲。
“我出得起钱。”段非拙自信地说,“只不过有件事我得先说明白。那位死者是最近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遗体的样子比较的……可怕。后天就要举行葬礼了……”
“我明白了。”邓肯快速打断他,“我看过报纸,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想修复如初的话,十镑。先付一半定金。”
这笔钱段非拙还是能轻易拿出来的。他摸出钱包,数出足够的金币付给邓肯。
见他这么爽快,连还价都不还一下,邓肯也大吃一惊。他拿起一枚金币咬了一口,对着灯光看了看牙印,方才确定这是真金。
“葬礼后天就要举行。”段非拙又说了一遍,“来得及吗?”
“当然。一天时间足够了。”邓肯信心十足地答道,“圣安德肋教堂是吧?”
“是的。死者名叫露丝·罗伯茨。”
“那就这么说定了。”邓肯往手心吐了一口吐沫,伸给段非拙。只要两人这么握手,就是达成交易的意思。虽然有些不卫生,但段非拙还是入乡随俗了。
离开棺材铺,段非拙这才想起他应该去和Z碰头。
两人当时约好在警察局门口见面。段非拙本该拜访过露丝家之后就立刻赶去见他的,但他先去了教堂,又为了找遗体修复师而耽误了一些时间。Z肯定等急了。
段非拙想拦一辆马车赶往警局,然而路上一辆车都见不着。车夫们宁愿少赚些钱,也要避开危险的夜晚。天知道他们会不会变成连环杀手的下一个牺牲品。
段非拙没办法埋怨车夫们的求生欲,只好步行前往警局。夜色更深,空中弥漫着一层淡淡的夜雾,路灯变成了一个个泛着光晕的橙色灯球。
还没到警局,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段非拙咒骂了一声。他出门时什么都带了,却偏偏忘记带伞。下次真该提点提点阿尔。
他小跑起来,溅起一路水花。这样深沉的夜色,这样寂静的街头,总觉得接下来就要发生杀人案了。
他越跑越快,当他抵达警局门口时,已是气喘吁吁。
Z独自撑着伞,站在警局门口的街灯下,银发在风中微微摇摆。他只穿着衬衫和马甲,在雨夜中显得有些单薄。手臂下夹着一只鼓鼓囊囊的档案袋,嘴里叼着一支雪茄,火光在黑夜中明明灭灭。
听见段非拙踏水而来的声音,他将才抽了一半的雪茄吐掉,若无其事地一脚踩熄。
“你再不来,我就打算报警了。”Z指了指背后的警局。他开玩笑的时候表情都格外严肃。
段非拙有些过意不去“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警局的事怎么样?”
Z将那只档案袋交给他。“他们还算配合,给我介绍了大致案情,还给了一份详细的档案。”
段非拙接过沉甸甸的档案袋。Z将伞移到他头顶“先找家旅馆住下吧。”
“嗯。”段非拙点点头,乖巧地跟上Z。他怕Z为了照顾自己,反而淋湿了,于是往他身边靠了靠,缩在伞下。
Z古怪地朝他的方向转过脑袋,接着抬起那只撑伞的手臂,手肘戳了戳他的肋骨。
段非拙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Z抓起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胳膊上。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段非拙挽紧他那条机械义肢,于是两个人挨得更近了。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又开始发烫。
两人无言地步行了一段路,Z冷不丁地问“我以为你只是去拜访一下死者的家人而已,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拜访过他们后,又去教堂看了一下露丝的遗体。”
Z微微蹙眉。
段非拙忙说“不过我也不是全无收获。我检查了遗体,发现遗体上留有人类的咬痕。也许最后那个和你推测的一样,凶手是猩红盛宴的秘术师,为了满足自己的饥渴才会杀人——就像开膛手杰克。”
“光是看一下遗体就耽误了这么久?”Z的语气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呃,我之后又去见了一位遗体修复师,请他修复露丝的遗体。”
Z抿了抿嘴唇。“你对那位小姐真好。连葬礼都要包办。”
“你说露丝?”段非拙说,“你是没见到她的遗体。那样子太可怕了。我没能为她做什么,至少想让她漂漂亮亮地走。她父母也不至于那么伤心。”
“你和她……”Z欲言又止。
段非拙愣了一刹那,旋即明白了Z的意思。
他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我们不是那种、那种关系!”他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住在烂泥街的时候,露丝一家向来照顾我。她就像我妹妹一样……”
“我记得你曾经还想给那位小姐买项链。”
段非拙花了半天工夫才想起来Z说的是哪件事。当初去林恩家吃饭那天,他为了从林恩夫人口中套出珍珠项链的来历,谎称自己要为露丝买同款项链。
他本人都不记得这回事了,Z的记性怎么这么好?
“呃,其实那是我自己想买。但是一个男人买珍珠项链太奇怪的,我只好谎称是为露丝买的。”
为了遮掩前一个谎言,他只好再撒一个谎。
Z的神情登时舒展了许多。他将雨伞换到外侧的那只手上,空下来的这只手一把搂住段非拙的肩膀,以近乎粗暴的力道将按到自己怀里。
“和我挨近一点儿。”Z淡淡地说,“别淋湿了。”
都挨得这么近了,还能再近到哪儿去?段非拙心想。
但他还是往Z怀里拱了拱。
他们找了一家距离警局和烂泥街都不太远的旅馆,既方便和阿伯丁警方保持联系,也方便段非拙去探望露丝的家人。
旅馆老板听说Z是从伦敦来的警察,对他肃然起敬。他们返回旅馆时已经过了晚餐时间,但老板还是生起炉灶为他们做了炖菜。
这家旅馆的设施比什罗普郡小村庄的旅馆好上太多,竟然装了电灯。托它的福,段非拙得以彻夜阅读阿伯丁警方给的档案。
他和Z住在同一个房间(这家旅馆居然有标准间!)。他读档案的时候,Z就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这种情况下想聚精会神地研究档案可太困难了。每读几行字,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往Z那边飘去,接着赶紧转移回档案上。
段非拙啊段非拙,你到底在干什么?不好好工作,就知道看美人儿,露丝的在天之灵恨不得一拳捶爆你的狗头!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看Z,将心思全部放在档案上。
阿伯丁警方的记录非常翔实,从尸检报告到证人证词一应俱全,看得出阿伯丁警方的确下了功夫,卯足了劲儿想抓住这个凶残的凶手。
虽说凶手人送绰号“北方的开膛手杰克”,但段非拙发现他的行事作为和伦敦的那位杰克大相径庭。
最显著的差异,就是对于受害者的选择。
开膛手杰克的受害者全部为白教堂区的妓女。但阿伯丁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性别、年龄、职业均不相同。
第一名死者是4月18日早晨被发现的。他是一名出租马车车夫,当天轮夜班。他的死亡时间是4月17日的深夜到4月18日凌晨。
警方判断他当时驾着马车穿过一座高级社区,途中因为内急,下车在路边的下水道旁解手。而凶手便在此时从背后袭击了他。整个过程没发出半点儿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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